張家口的冬天真冷啊,遠方的傻貓競穿著裙子來的。還有這一路的小石子,讓高跟鞋里的我像個柔弱的女子,一路蹣跚而行。
“到了。”胖姐夫回頭看了我們一眼,推開了一座小木門樓,桔紅的燈從院子里射了出來,聽說他嫂嫂還在院里養狐貍,黑黑的夜,讓我不由的又看了一眼老公,才敢邁進門里。
屋里熱氣騰騰,一屋子的人在等我們。火炕上坐著的老人是我的婆婆,慈愛的充滿溫暖的手拉著我們看,和我說著家鄉話。老公此時身兼數職,以老公和兒子的身份左右周旋著我們的同時還做翻譯傳達著雙邊和多邊關系的問候。場景絲毫不亞于賈府的熱鬧。待嫂子、大伯、姐姐、姐夫、眾侄子、外甥女們落座后,婆婆說累了吧,一回身道:“上桌子。”
轉眼功夫桌子上擺滿了各色點心,有用盤子裝的,有用碗裝的。我倆每人面前擺上一雙碗筷,再回頭,又一杯茶端了上來,但見眾人都在炕上坐著看。有點像林黛玉進賈府,端莊舉止只是看著老公行事,第一次見婆婆,別處什么岔子。
好在我不是個內向的女子,本來就臉兒大。入鄉隨俗嘛,只是他們這里也奇怪,晚上客人來了就吃點心款待嗎,再說我也不是客啊,堅持大家一起吃,他們都說不吃。雖然旁邊有翻譯在也不好多問,怕失了禮,況且在廁所已經失了不少,這會兒子得找回來。這么一想也就放松多了,口也渴了、人也餓了。端起茶來抿了一口,甜的,再低下頭,是紅糖沏的茉莉。“天冷,多吃點。”婆婆慈愛的往碗里夾著點心,體貼的說。點心很特別,有帶餡的,有不帶餡的,有口味重的,有爽口的。我本就對吃極感興趣,這下來了興致……
亦不知過了幾時,回頭見胖姐夫斜在炕上和小外甥女下起了棋,方才打住。老公咽下茶,一抹笑意還沒下去問:“吃飽了?”“吃飽了。”我轉向婆婆,閨女似的甜笑。
于是眾人撤下點心,我忙站起來幫忙,起到半身又被二姐按了回去,說不用你。暖暖的讓人感覺家的味道,沒等回味,見眾人又依次轉了回來,不知幾時手上都多了道菜。“干啥,這是?”我忙問老公。“吃飯啊!”“剛才不是吃了嗎?”“那是讓你墊墊嘛。”“怎么不早說!”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你吃起來沒完,我怎么說。”那家伙笑了起來。“誰知道你們家晚上還吃點心!”
唉,這下子我感到院子里的狐貍都在笑我。可怎么再挽回呢,桌子上的熏雞在看我,我怎么也沒辦法再把它塞進嘴里。于是擋住婆婆和眾人熱情的筷子,招架不住的就往老公碗里送:關鍵時候不救我,撐死你!再看他,一臉幸福狀。真不知道這家伙能吃多少,女人輸給男人的永遠是飯量,別的我不敢說。
好歹我也是個開朗的人,為了占領多邊關系,我不住的展開對話。大伯不愛說,侄子比我大兩歲又不好稱呼,叫我二娘,我又覺得回到了古代。婆婆耳背,聲音小怕她聽不見,聲音大了怕人家以為我是潑婦。二姐吧,在廁所里已經麻煩了人家,不好再說啥。唯二姐夫最體諒人了,普通話說的極準,交流起來不用翻譯。于是便絮叨開了:“聽說姐夫在醫院上班。”“是,在縣中醫院。”聽老公說他姐夫在醫院里工作很多年了,具體做嘛卻沒跟我提過。“您,做哪一種工作。”畢竟一家人嘛,應該多關心。“我啊,埋線。”姐夫夾了一塊豆腐放進嘴里,有滋味的品著,很高興和我聊這些,滿面紅光的看著我。“沒想到您做電工。”我順勢也夾一塊豆腐放進嘴里,等著下一句。沒想到全桌像被拉了電閘一樣嘎的一下沒了聲音,再等我環視過來,姐夫的豆腐差點沒噴出來,全桌人哈哈大笑,也包括俺婆婆。
“咋了,這是?”我捅了一下身邊的老公,那家伙競一筷子沒捅著,趴到了桌下。一家子的快樂竟被我按到了電門,笑個不止。
“不是電工嗎?”待重新拾起來問,姐夫才忍住了笑說:“是埋線,不過不是埋電線,也不往土里埋。這是中醫的一種,是手術。用羊腸線埋在皮膚里,找準穴位,治病的。”
“都治什么病?”對這個我感興趣,又一路問了下去。
“很多種病都能治,口外的牧民們有時候會老遠的跑來用這種方法治胃病,還有山西那邊,現在那邊的人過來的沒有以前多了……”
這席飯吃到很晚,不時有笑聲傳出。
而我是不是他們眼中的傻媳婦呢,不知道。這是我除了父母兄長以外,長到二十多年后因為遇到了一個人而擁有的第二個家。我像秋天中飄落的葉子,從樹梢到地上,短短的人生一瞬間,遇到了一個對的人,在對的時間里。于是落在地上,我又生了根,不論是塞外還是漠北,我都在唱歌,隨一個人,同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