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那個炎熱的夏天,我經歷了人生第一次高考,是的,我不僅僅是經歷了一次高考,而是三次。
在我們這個教育相對落后省級貧困縣里,高考復讀幾乎是十分普遍的,沒有經歷過復讀的高中生活,是不圓滿的。
盡管我就讀的是縣一中,也是本縣升學率最高的重點高中,但是每年應屆考上本科的考生也是寥寥無幾,所以大部分的學生都會選擇復讀,所以復讀班就撐起了學校高考升學率的一片天,學校每年都有考上重點大學的學生,但是基本上都是復讀生。
這一年,我的成績僅過了??凭€,躊躇滿志的我自然不會甘心上一個???,我連志愿也沒有填報,就加入了浩浩蕩蕩的復讀大軍。
就這樣,我進了文科復讀班,開始了我的高四生涯,還是在我就讀的學校,當然還有我熟悉的同學們。
文科復讀班有兩個班,這兩個班孤立于校外的一個小院子里,緊鄰操場,與校區隔了一條馬路,有點特區的味道。
我們班的復讀生有六十多名,其中大部分都是我們這一屆的畢業生,還有一些是來自其他中學的畢業生,復讀生的招收是沒有學校的限制的,只要成績好,都能進的了復讀班。
所以這個人滿為患的班級里,還是有很多新面孔的。
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濤哥了,濤哥本名劉洪濤,不問年齡,單看面相也知道比我大,濤哥個子不高,略微有些駝背,瘦長臉,膚色黝黑,稀疏油膩而又有些發黃的頭發貼在頭皮上,被他梳成了中分。
最讓我吃驚的是他的那雙眼睛,大的出奇,但是卻并不好看,而是像死魚眼一樣從眼眶中暴凸出來,所以無論他怎么看你,都感覺是在瞪你,以至于剛開始的時候,我不敢跟他搭話,就是看他的面相有些兇惡,怕是個難纏的主兒。
后來陰差陽錯,班主任竟然把我們倆安排成了同桌,我才和濤哥逐漸熟識起來。
濤哥那年已經是高五了,也就是說他已經復讀過一年了,還是沒過本科線,于是又來復讀。他成績還不錯,至少比我強,但是這家伙的性格乖張,總愛跟人抬杠,無論是討論問題還是閑聊扯淡,總要跟人爭個對錯,而且每次都是他有理,他是對的,才肯罷休。于是周圍的人覺得這家伙有點神經質,都不愿意搭理他,而我是他的同桌,知道他這種性格,所以平時不和他去爭論什么,一見他要抬杠,就順著他的意思說,也就相安無事了,時間久了,他就把我當做推心置腹的朋友了,有什么話總愛跟我嘮叨,而我也樂意當一個傾聽者。
我倆關系越來越熟悉,他也不把我當外人,所以有的時候我開他的玩笑,他也不生氣,若是換作旁人,他肯定會瞪著眼睛,唾沫星子滿天飛的跟人理論個海枯石爛,天荒地老,至死不休。
一次英語課,老師利用上課前五分鐘,讓全班學生輪流上臺表演節目,數周后,終于輪上了我,我沒有什么才藝,就是會畫畫,我構思了一副漫畫像,就是以濤哥為原形的。
一上臺,我迅速在黑板上畫出了漫畫像,并對大家說,“猜猜我畫的是誰?”誰知大家異口同聲的喊道,“劉洪濤!”我心里頗有些自得,看來這副畫,我設計的很成功。
而濤哥則瞪著眼睛盯著黑板看了許久,黝黑的臉膛有些漲紅,我以為他要生氣,因為事先并沒跟他通過氣,一下子成為全班同學的焦點,他恐怕很不適應。
回到座位之后,他用死魚眼瞪了我一會兒,低聲道,“畫的挺不錯,就是有點丑!”接著他笑了,笑得很真誠。我忐忑的心總算放下了。
時間過得很快,2005年的高考即將來臨,我與濤哥以破釜沉舟的氣勢把書本全賣了,因為沒幾節課了,書本基本沒有用了,賣了幾十塊錢,濤哥突然很激動的說,“小林,別上課了,買些酒菜喝酒去吧!算是咱倆的散伙飯吧!今年不管考成啥樣,我是不再復習了!”濤哥眼眶紅紅的,咬著牙說。
我很理解他的心情,連續復讀兩年,他承受的壓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我倆在他租住的小屋里推杯換盞,把酒言歡,發泄著一年來壓抑的情感,暢談高考后如何如何,正當我倆興致高昂之時,一個穿著破舊迷彩服,邋里邋遢的中年人,突然出現在門口,他溝壑縱橫的臉上盡是滄桑,盯著我倆的眼神很復雜,有吃驚,有憤怒,。
“爸!您怎么來了?”濤哥驚恐的從座位上站起來,渾身打著哆嗦,不知所措。
“你們咋沒上課?”男人黑著臉問道。
“我……我……”濤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垂著頭,身子仍舊在顫抖。
我先離開了小屋,不敢打擾他們父子親切友好,推心置腹的交談。
但是無巧不成書,正當我渾身酒氣,臉膛漲紅的走到學校門口時,正巧碰上了我爸來看我,“你不上課跑哪喝酒去了?”老爸恨鐵不成鋼的把我訓了一頓,直接把我帶回了家,因為只剩兩天了,他跟班主任請了假,要回家好好教育我。我與濤哥的散伙飯就這么尷尬的結束了。
高考很快結束了,期間我沒有再見過濤哥,不知他考的咋樣,反正我考得是不怎么樣,我本打算胡亂報所學校走了得了,實在不想再復讀了,可是通過我爸的思想教育,我終于下定決心,再次走上了復讀之路。
不過這次我復讀的學校是鄰縣一高,這所高中是市重點高中,我爸托了好多關系才把我送進學校,因為憑我的成績根本進不去。
我們縣有很多學生都到這里復讀,因為這里對復讀班的管理是地獄式的,嚴格無比,但也很容易出成績,就在我入學的第一天,我就在這里碰到好幾個故人,當時那種心情真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這所高中的復讀班全部在西校區,西校區被我們戲稱為西大院,其實就是監獄的代名詞。
報到后,我找到了分配的宿舍,正在整理床鋪的我,突然覺得背后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猛地一回頭,一張熟悉的面孔赫然出現在我眼前,死魚眼,油膩發黃的長發,竟然是濤哥。
“哎呀!小林,真的是你呀!你怎么也到這兒來了?”濤哥臉上盡是驚喜之色,我也很意外,“你沒上大學走么?你不是不打算復讀么?”
“唉!剛過二本線,我想再復讀一年,可能會上重點的,于是就來這里了,這里管的嚴,好好努一把力,應該沒問題。”濤哥信心滿滿的說。
這年濤哥高六,我高五,巧的是濤哥還是我的上鋪,我們在異鄉的高中開始了艱苦而又枯燥的復讀生活。
學習很緊張,我們不在一個班,除了晚上睡覺,我們很少見面,只有在課間上廁所偶爾碰面,打聲招呼,寒暄兩句。
雖然交流的時間很少,但是濤哥沒有變,依然愛抬杠,依然神經質,不過我覺得他的神經質更加嚴重了。
一個周六的下午,我們休息,由于已經是冬天了,又剛下了兩天雪,挺冷的,我懶得出去,一直在教室自習,晚上我回到宿舍,沒有見到濤哥,心想這么晚了他上哪去了?沒過一會兒,他一身泥濘,狼狽不堪的回來了,眼鏡鏡片也爛了一塊。
“你怎么搞的,打架了?”我詫異的問。
“唉!別提了,我去洗澡,被保安追,就搞成這個樣子了!”他言語含混不清,我不明白。
“你不是去女澡堂洗澡了吧!不然怎么會被保安追呢?”我笑著打趣道。
“你……你說啥呢!”濤哥頓時漲紅了臉。
“我是在六點后,翻墻出去的,我心想下午六點后,學校一關門,澡堂人不就少了么?于是我就翻墻出去,誰知被保安發現了,那保安真他媽的敬業,攆著我在雪地里跑了二里地,還是被他們攆上按在了雪地里,這不我眼鏡也摔爛了。”他懊惱的跟我說清了緣由。
“哈哈……”宿舍的同學們聽完哄堂大笑,他真是個奇葩。
這一年過的特別快,我的成績進步的也很快,濤哥的成績也很穩定,不過過年后,上面出臺了一項政策,那就是所有參加高考的考生必須回戶口所在地參加考試,如果要在鄰縣參加考試,必須把戶口遷過來。
我不想遷戶口,在考前兩個月回到我們縣繼續復讀,從此和濤哥斷了聯系。
后來,我高考考上了市里的一所大學,雖然不是什么好學校,但是總算是步入了大學的門檻,開始了新的求學之路。
我不知道濤哥最終考到了哪里,我也曾托同學打聽他的消息,但是他好像跟其他人都沒什么聯系,最終音訊全無 。
也許他已經考上了理想的大學,也許上了大學之后,他神經質的毛病會改善許多,要成功,先發瘋,有多少學子像濤哥一樣因為高考,為了考一所理想的大學,犧牲了大好年華,在書山題海中艱苦求索,壓抑著七情六欲,最終換來的,不一定就是自己想要的結果。不管怎樣,每一個參加過高考的人,只要努力過,經歷過,就不會后悔,這段經歷將會是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我只在心底祝福濤哥,雖然今后可能不會再見面,但愿他能有一個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