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liquorices
一張猩紅色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
他抽著煙,搭著二郎腿,眼皮就像兩只松垮的口袋,裝著他空洞的目光。這支煙快要燒完了,是的,他呆滯地任由煙絲自燃,和著夏天躁動的風,就快要燒到他的中指和食指。燒到也不會痛吧,煙燼冒著火星,早已覆蓋了他的指節。
來了一個少女,穿著短裙,她蹲下身左翻翻,右找找,嘴里叫著幾聲名字。
她的貓丟了。
細碎的陽光點綴著少女的皮膚,她在樹蔭下待著。天太熱了,后背滲出汗,內衣的形狀若隱若現。齊耳的短發,無害的眼神,是她那個年紀所持有的純潔。
只是她不知道,那個坐在猩紅色沙發上的男人毫無顧忌地打量著她。
男人的眼睛不避諱地從短裙掃到汗濕的后背,有些顫抖地點起新的煙,嘬了幾口。
喵嗚,少女的貓從灌木叢跳了出來,嘴里叼著一只鞋,就像一座年久失修的房子。
又像一座沉入海底銹跡斑斑的艇。沒有人愿意把這只可憐的鞋子送進回收市場好讓它重新投胎。
少女的貓弓起身體,“嚇”的一聲,那只鞋掉在地上,貓嘴角的毛往上翹。男人收起看向少女的某種眼光,正欲脫下左腳的鞋子砸向貓。
他一直很討厭貓,趕巧,今天的貓也對他恰如其分地厭棄。
少女怕了,抱起自己的貓向前跑。貓沒有掙扎,只是定定地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坐在猩紅色沙發上的男人,隨著少女越跑越遠。
男人煩躁起來,看著少女和貓逃離的方向,大口吸著煙。
貓是二色視者,它們眼中的世界和紅綠色盲眼中的世界相似,猩紅色被它看成綠色,應該是一種極其慘淡的綠色。貓瞳孔綻放出的咄咄逼人以及某種鄙夷,令男人有些不適。
這個夏天的開頭,極具戲謔性。
男人撿起那只貓叼來的鞋子,套在赤著的右腳上,是啊,它們原本就是男人自己的一對正確的左右鞋。
他早些時候發狠把它扔進灌木叢,就不打算再去找出來。令他厭惡的貓,真是什么都能找到。不知道對男人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把頭使勁陷阱猩紅色沙發,不想記起的事,就像大海,在他內部潮漲潮落。他有多久沒有給胡須涂上亮閃閃的剃須膏,有多久沒有洗個痛快的溫水澡,這些,難道都不算什么嗎?
男人也曾是個詩人,出過幾本集子。有一本專門寫了他深愛的女人,可惜女人早亡,年紀輕輕就被牛鬼蛇神帶走了。頹唐之勢毫不客氣包裹著男人,愛人之心被剝離成碎渣,不歸家,成了個浪人,可以叫他:流浪的詩人。他應該會愉悅幾分。
羅伯特·麥卡蒙在《奇風歲月》中寫道:“就像射箭一樣,你明明瞄準了,而且很篤定自己會百分之百命中,沒想到箭射出去,還沒射到紅心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刮走了。”
夏天的風也真是吹得離奇怪誕,荒無人煙的廢棄工廠,就偏偏吹來了一個少女和一只貓。
這是男人許久未見的景象,他有些說不出的緊張。
少女讓他想起他死去的愛人,蓬勃的氣息讓他想要落淚。
猩紅色沙發是遭人遺棄的廢品,他霸占著。夏夜的星子多了起來,困了也就睡過去,但夢做多了,會被夢復仇。他想起昨晚夢見一只巨大無比的貓,踩著他,他要逃,貓踩得更狠,直到他掙扎著醒來。
他更加討厭貓。也更加討厭夏天,流汗不止,他得回家沖個涼,家里有生養他的父親母親,他不想面對,父親母親也覺得現在的他是個不成器的浪人。但是汗味令他作嘔,身上僅有的煙也抽完了,饑餓感更是讓他捂著肚子,縮成一團,他妥協了。
等男人被家庭風暴的漩渦沖擊出來,他再次回到這個逃難地的時候,猩紅色沙發不見了蹤影。
他失去了許多寶貴的東西。
而上一個夏天,再怎么熾熱,也都已經過去。
故事講完了,試著將男人身處的環境帶入故事開頭,重新讀一遍,或許,男人的諸多郁結可以找到流竄的出口。
或者,也終于可以理解這個可憐的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