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是曲洋劉正風留下的曲譜,更是令狐沖與任盈盈結緣的因由。在洛陽金刀王家,是令狐沖一生中最為落魄之時,眾人疑他,小師妹疏遠他,王家羞辱他,這堂堂華山首徒內力盡失命不久矣,又以為自己親手送了六猴兒的性命,只覺這世上沒有人再對他好了。重重困難之下,他仍沒有離華山派眾人而去,只因想日日看著小師妹罷了。此時偶遇綠竹翁和婆婆,他們給予了令狐沖莫大的安慰,因此他心中對婆婆充滿感激與敬重。
令狐沖哪能想到,這婆婆卻是一名妙齡少女呢?
他更想不到,這半個月的推心置腹,招惹來相伴一生的桃花。
令狐沖答應了,當下快步來到綠竹小舍,向婆婆道:“弟子明日要告辭了。”那婆婆一怔,半晌不語,隔了良久,才輕輕道:“去得這么急!你……你這一曲還沒學全呢。”
那婆婆道:“令狐少君,臨別之際,我有一言相勸。”令狐沖道:“是,前輩教誨,令狐沖不敢或忘。”但那婆婆始終不說話,過了良久良久,才輕聲說道:“江湖風波險惡,多多保重。”
此后令狐沖遇見的種種奇人異事,皆拜任盈盈所賜。金庸對任盈盈出場前的鋪墊,筆墨遠甚于寫令狐沖出場時儀琳的一段描述。洋洋灑灑幾篇章里江湖眾人對令狐沖的示好,愈加顯出盈盈的神秘莫測。直至五霸崗上一場“醫狐大會”,盈盈終于款款出現,眾人慌不擇路四散奔逃開,留令狐沖一人摸不到頭腦。
盈盈的身份是魔教的圣姑,任我行未出西湖時,她是東方不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江湖中有著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本事,但她卻漠視這令人垂涎的權力,寧愿在洛陽隱居陋巷,琴簫自娛。金庸評他筆下的這個完美的少女:“她生命中只重視個人的自由,個性的舒展,唯一重要的只是愛情。”
令狐沖初見盈盈真容時,是在水潭里。倒影里的少女清麗脫俗,令他一時恍惚,不明白這女子從哪里冒出來的,但是身體倒是很誠實——他轉身給了盈盈一個輕吻。
盈盈又嬌羞又惱怒。
她初識令狐沖時,兩人隔簾相坐,她聽令狐沖吐露心聲,在洛陽這樣靜靜地度過了二十余天。這段日子一定是盈盈最難忘的記憶之一。盈盈了解了令狐沖的過往,信任了他的人品,欣賞了他的俠義,也知道了他對小師妹的深情——這種種,都叫她的心上泛起了漣漪,對眼前這個落魄的少俠萌生愛意。她令江湖上諸人去相救令狐沖,卻又在大家瘋傳自己對令狐沖有心思時,惱怒地下出一道“見到令狐沖就殺之”的命令,只是為了讓令狐沖與她寸步不離。
她害羞、體貼、聰慧過人。
她直接、明確、甘于奉獻。
她知道自己喜歡上了令狐沖,那么他好就行。
于是在令狐沖傷重之際,她親負令狐沖上了少林,并用自己的性命換得方丈的許諾,換得令狐沖的一條命。
莫大先生凝視著他,說道:“少林派和你向來并無淵源,佛門中人雖說慈悲為懷,卻也不能隨便傳人以本門的無上神功。方證大師答應以《易筋經》相授,你當真不知是什么緣故嗎?”令狐沖道:“小侄確是不知,還望莫師伯示知。”
莫大先生道:“好!江湖上都說,那日黑木崖任大小姐親身背負了你,來到少林寺中,求見方證大師,說道只須方丈救了你的性命,她便任由少林寺處置,要殺要剮,絕不皺眉。”
令狐沖“啊”的一聲,跳了起來,將桌上一大碗酒都帶翻了,全身登時出了一陣冷汗,手足發抖,顫聲道:“這……這……這……”腦海中一片混亂,想起當時自己身子一日弱似一日,一晚睡夢之中,聽到盈盈哭泣甚哀,說道:“你一天比一天瘦,我……我……”說得誠摯無比,自己心中感激,狂吐鮮血,就此人事不知。待得清醒,已是在少林寺的一間斗室之中,方生大師已費了無數心力為己施救。自己一直不知如何會到少林寺中,又不知盈盈到了何處,原來竟是她舍命相救,不由得熱淚盈眶,跟著兩道眼淚撲簌簌地直流下來。
這段背后的故事,在令狐沖下得少林,遇見向問天,同去西湖,被囚西湖學了吸星大法,重出西湖去了福建…這種種際遇之后,才通過莫大先生的口中告知了令狐沖。令狐沖聽到真相的心情有多激蕩,看客對盈盈的這番深情就有多感懷。
令狐沖重傷危及性命,盈盈交出自由換得少林的救治承諾。
令狐沖比劍不愿傷及師傅,盈盈不陷他于兩難境地。
令狐沖不愿加入魔教,任我行不悅,盈盈替他圓場。
令狐沖抱著小師妹的尸體哭暈過去,盈盈不發一言,安葬了岳靈珊。
令狐沖回到華山,站在小師妹閨房前不動,盈盈替他開門,留他一人獨自緬懷。
想必盈盈這樣的女孩子,就是普羅大眾的夢中情人。她在眾人面前也許殺伐決斷,在愛人面前卻是最好的知己。
她懂得你,體諒你,幫助你,珍惜你。
然而在少林,眾人的生死存亡皆取決于令狐沖與岳不群的比劍結果時,任我行想用盈盈激令狐沖的求勝之心,盈盈卻這樣想——
過了片刻,任我行見令狐沖不住后退,更加焦急,又向盈盈道:“到對面去。”盈盈仍然不動,連“嗯”的那一聲也不答應。她心中在想:“我待你如何,你早已知道。你如以我為重,決意救我下山,你自會取勝。你如以師父為重,我便是拉住你衣袖哀哀求告,也是無用。我何必站到你的面前來提醒你?”深覺兩情相悅,貴乎自然,倘要自己有所示意之后,令狐沖再為自己打算,那可無味之極了。
因為她是盈盈,她太聰明,她真懂得“兩情相悅”的道理。好的愛情,才不是乞求來的。她對令狐沖好,是愛他;但是愛他,也不能折損自己的驕傲。
盈盈柔聲道:“你為什么嘆氣?你后悔識得我嗎?”令狐沖道:“沒有,沒有!我怎會后悔?你為了我寧肯把性命送在少林寺里,我以后粉身碎骨,也報不了你的大恩。”盈盈凝視他雙目,道:“你為什么說這等話?你直到現下,心中還是在將我當做外人。”
令狐沖內心一陣慚愧,在他心中,確然總對她有層隔膜,說道:“是我說錯了,自今而后,我要死心塌地地對你好。”這句話一出口,不禁想道:“小師妹呢?小師妹?難道我從此忘了小師妹?”
盈盈眼光中閃出喜悅的光芒,道:“沖哥,你這是真心話呢,還是哄我?”
令狐沖當此之時,再也不自計及對岳靈珊銘心刻骨的相思,全心全意地道:“我如是哄你,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盈盈的左手慢慢翻轉,也將令狐沖的手握住了,只覺一生之中,實以這一刻光陰最是難得,全身都暖烘烘的,一顆心卻又如在云端飄浮,但愿天長地久,永恒如此。過了良久,緩緩說道:“咱們武林中人,只怕是注定要不得好死的了。你日后倘若對我負心,我也不盼望你天打雷劈,我……我……我寧可親手一劍刺死了你。”
這是任盈盈與令狐沖第一次定情之時。她對愛情的誓言,與其他女子截然不同,她愛得這樣有尊嚴。
將心比心,任盈盈知道令狐沖心中有岳靈珊的存在,她卻愿意寬容,不教它影響此后的“沖盈戀”。時時對著令狐沖生氣不悅,“你心中只有你小師妹”之類的話語,這樣不夠自信和冷靜的舉動,不是任盈盈。
讀《笑傲》時,往往會被情節所吸引,被岳不群的偽君子面貌驚住,被攪動江湖的陰謀左右,忽略了盈盈作為女主在書中的存在。可是她就是像空氣,在小說中不會無故消失,在令狐沖的生活中也不會消失,她總會在令狐沖需要的時候出現。她的聰慧、智謀、能力和善良,都沒有被愛情掩蓋住,因此她的形象也在金庸筆下一眾女主中,兀自奪目著。
在小說后幾章中,沖盈二人的感情總算得到了有據可依的官方認可。啞婆婆逼迫令狐沖娶了儀琳時,二人四目交視,心意相通。
兩人相隔丈許,四目交視,忽然間心意相通,實已不必再說一句話,反正于對方的情意全然明白。娶不娶儀琳無關緊要,是和尚是太監無關緊要。兩人死也好,活也好,既已有了兩心如一的此刻,便已心滿意足,眼前這一刻便是天長地久,縱然天崩地裂,這一刻也已拿不去、銷不掉了。
第三十八章,“聚殲”里,沖盈與五岳劍派眾人被困華山,在黑暗中一片亂戰。令狐沖此時頓悟自己心中所想,“同生共死”二字,當為這段感情最好的注解。
令狐沖心道:“今日局面已然有死無生,天幸是和盈盈死在一起。”念及此節,心下不懼反喜,對準了盈盈的所在,摸將過去。
從開始愛上這個華山首徒的時刻起,盈盈就好像跟自己打了一個賭。
《笑傲江湖曲》是劉正風和曲洋的心血之作,他們本是正邪不相容的對手,高山流水遇知音,卻成為了“生平唯一知己”。因這曲譜結緣的令狐沖和盈盈二人,與他們何其相似。看起來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卻在性格上存在很多的互補。
沒有遇見盈盈的令狐沖,成了江湖上漂泊無依的浪子,也許會為了躲避小師妹與林平之,一走了之,隱于塞外。
沒有遇見令狐沖的盈盈,只好在黑木崖和洛陽舊巷中盤桓,圍在她周圍的男子,始終先在意她的身份,后思考她這個人本身。
劉正風仍不置答,數千道眼光都集中在他臉上。各人都覺劉正風答與不答,都是一樣,他既然答不出來,便等于默認了。過了良久,劉正風點頭道:“不錯!曲洋曲大哥,我不但識得,而且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最要好的朋友。”
盈盈賭贏了嗎?
自由和愛情,終于兩全了。
你是溫柔,也是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