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起兮
卷一:北國之卷
章一:雪中信來
? 甘露六年冬,嵐北大雪,雪深數尺,交通斷絕。
? 嵐國位于大陸的東北端,來自極北之地的寒風每年秋冬呼嘯而下,帶來了長達數月的冰雪與枯寂,也磨練出天下聞名的嵐國射雕兒。但對于雪鳴郡的百姓來說,冰雪有時候并不是什么好東西,雪鳴郡是出了名的貧瘠之地,被群山與原始森林切成碎片的耕地上只有少數作物能夠生長,百姓過冬所需的糧食,食鹽與藥品等必需品嚴重依賴外界的供給,不幸的是,雪鳴郡詭異的地形決定了只有兩斷山缺這一條線路能容納大批車隊進入郡內,而大雪卻將這條生命之線生生切斷,很少有商隊愿意冒著風雪疏通這條線路,但還是有那么幾支不怕死的,愿意為了豐厚的利潤行走在這雪原之上,就像這樣:
? “好冷啊”
徐舟緊了緊厚厚的大衣,不時地看向窗外,七十輛大車,五百匹北地長毛馱馬,這是徐家商號所能聚集起的最大力量,饒是如此,想完成這單貨還是有些困難的。
“東家,咱找個地兒歇歇再走吧。”說話的是徐家的老掌柜的,一個五十多歲的干瘦老頭,一般而言,大多數商號的東家都會選擇退居幕后,覓一處莊園逍遙自在,將經營事務交給值得信任的家臣,這些人就是所謂的“掌柜的”,但徐舟的這趟貨可不簡單,一國之主親自下單,徐舟可不敢怠慢,只好親自押運。
? “這地兒你敢歇?”徐舟沒好氣地瞄了老掌柜的一眼,指了指逐漸陰沉的天空,“再堅持一會兒就能過兩斷山缺了,我們本來就晚了,現在歇,等會雪下起來,大雪把路標埋了,咱們失了路怎么辦,讓各位大人發怒了怎么辦。”說罷,也不理他,探出車窗喊道:“全隊加速,務必在大雪之前通過兩斷山缺。”
? 話音未落,整個車隊猛地一滯,有幾匹馬剎不住車,一頭撞在前面的同伴身上,這一撞可不要緊,受驚的馱馬甩下貨物,根本不聽馬夫的控制,頓時整個車隊都亂了套。
“咋了,想造反啊”徐舟怒氣沖沖地跳下馬車,還沒站定,打頭陣的護衛策馬奔來,“東家,前面的兄弟撿著...撿著個孩子”“什么?”徐舟的怒火頓時減了一半,“快帶我去看看,老馬,你去后面組織一下車隊,咱們別耽擱。”徐舟接過護衛遞過來的韁繩,翻身上馬,回頭對老掌柜的囑咐了一句,就跟著護衛向車隊前面奔去。
? 車隊很快恢復了秩序,開始加速向兩斷山缺行進,唯一不同的是徐舟的車廂里多了一個昏迷的少年。
? 徐舟的馬車駛過發現少年的雪坑,只留下一匹倒斃的銀色駿馬,徐舟放下車窗,看著身邊的少年,少年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身形修長,眉目清秀,棱角分明的臉龐在這份清秀之上又多了幾分堅毅,可少年腰間的銀鞘長刀和貼身的背心軟甲卻又不斷地提醒徐舟,這個孩子不簡單。徐舟白手起家,走南闖北二十多年才打下這一片基業,他自然認識那匹被活活累死的駿馬,那是嵐國精銳騎兵部隊“大風”的專屬馬匹“月霜”,有千里之能,且只出產于牧云郡的落月原,外界萬金難求一匹。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讓徐舟斷定這少年身份不簡單。
? “你到底是誰?”懷著疑問,徐舟漸漸進入了夢鄉,車隊緊趕慢趕,總算趕在大雪之前駛進了兩斷山缺,并沒有預想中和他交接的雪鳴郡郡兵,只有被清理出來的道路,雖然也有積雪,但與外面的雪原相比好了很多。車隊也隨之慢了下來,若非如此,徐舟怎么可能睡得安穩。
? 迷迷糊糊間,徐舟突然感覺脖子一涼,冰冷的觸感直入骨髓。
“你是誰?”
少年的聲音很輕,聽起來甚至可以說有些溫和,嗯,要是沒有橫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長刀就好了,徐舟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
“別..別沖動,在下毅國臨海郡徐舟,表字客羽,應嵐王之命向雪鳴郡運送大米和食鹽。”
少年“嗯”了一聲,收起長刀,他醒來時特意仔細觀察了一下外面,確定自己是在前往雪鳴郡郡城“鳴雷山”的路上,又驗證了徐舟所言非虛,這才放下心來。
“不知小郎姓甚名誰,家住何方,等把貨物送到鳴雷山,在下可以送小郎回家。”
少年收刀入鞘,搖了搖頭,“不用,多謝”,也不告訴徐舟自己的名字,只是倚在車廂壁上看著窗外,窗外的雪漸漸小了,陽光穿過陰云,穿透雪幕,照在這茫茫雪山曠野之上,映得直叫人眼花。
見實在問不出什么,徐舟只好放棄了詢問,年輕人嘛,有點個性很正常。應付接下來的事務更重要,馬上就要到鳴雷山了,自己要面對的事情夠自己頭疼一陣兒了。就在這時,徐舟好像隱隱聽到了一陣低沉的吼聲,幾乎與此同時,整個車隊的馱馬都不安地跳動著。
“客羽,你失期了。”
? 老人騎著一頭銀色的巨獸橫在道路上,擋住了車隊的去路,那頭銀色的巨獸似狼非狼,似馬非馬,卻又長著一對優美的銀角。這是嵐國獨有的一種兇獸“銀刃”,據說嵐國那支神秘的騎兵“云中鐮”的坐騎就是這種兇獸。
? “臨海郡徐客羽,見過百里使君。”徐舟急忙下車行禮,眼前的這個老人他自然認得,雪鳴郡太守百里空山,同時也是“云中鐮”的統領。在長鷹山的時候就是他老人家出面跟自己定的契約。“使君明鑒,小人的商隊是在朔國購買的第一批大米,不料在出關之時為朔國關尹扣留,小人無法,只好向梧國求購,糧食自海運抵達耽誤了些時日,還望使君恕罪。”話音未落,那頭巨獸突然一聲咆哮,本來就驚慌失措的馱馬頓時駭得癱軟在地,腥臭之味頓時彌漫在雪原之上。徐舟心頭一涼,“完了”,差點直接暈過去。
? “百里爺爺,九哥可不希望大家伙吃的米和鹽沾上屎尿味。”
? 徐舟聽見這熟悉的少年音,稍稍安定了一下剛剛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內心,看來這個少年救對了,他一定和百里空山有關系,這樣的話,這次的生意應該不會虧太多。
? “七郎?”看到少年,百里空山眼前一亮,難以掩飾的關懷馬上爬上了他溝壑縱橫的臉龐,“你怎么才回來,主公都快急瘋了。”
? “出了點事兒。”少年指了指胸口,“得見九哥。”他又指了指徐舟“他救了我,是個好人”
? 百里空山駕馭著那頭巨獸繞過徐舟,來到了一輛大車前。徐舟急忙湊上來。“還愣著干嘛,快來幫忙”兩個幫工這才從嚇傻中掙脫出來,連忙從車上搬下來一大袋糧食,解開封口,露出白花花的大米。“使君請看,都是梧國最好的米,小人下了血本才買來的。”
? “他沒說謊”少年又說道。
? “老夫知道。”百里空山轉頭說道“客羽先生,剛才多有得罪,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 “不敢不敢”徐舟急忙又行了個禮
? “按照之前說好的價格,老夫代長庚侯付給先生銀五萬貫,上等皮毛二千匹,粗金四十斤,東西已經備好,還勞請先生將糧食押運到鳴雷山。”百里空山看了一眼亂到不成樣子的馱馬隊,又說道“老夫再付給先生上等皮毛五百匹,就當是先生救了七郎的謝禮和老夫的賠罪吧。”
? “使君,小人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 “不當講就別講了”百里空山終于露出了笑顏,“說吧,什么事,只要老夫能力范圍之內,老夫必將竭盡全力。”
? “小人想求購三千斤鳴雷鐵,小人愿出高價。”徐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竟然在百里空山面前說這個,鳴雷鐵是雪鳴郡的特產,是一種極其特殊的鐵礦石,由它經過特殊的工序可以煉制出雷眼鋼這種稀有的鋼材。長期以來,鳴雷鐵一直都是嵐國禁止出口的礦石,就連尚未衰落的皇室也只有每年五百斤的進貢。不過后來由于種種原因,禁令廢弛,但鳴雷鐵的出口仍然受到鹿氏王族的嚴格控制。
? “鳴雷鐵嘛...”百里空山玩味的一笑,“好,老夫會派人將你要的東西送過來,不過...”
? “請使君放心,價格一定讓您滿意”
? “成交”
? 鳴雷山是一座低矮的石山,也是一座規模宏大的城市,只不過它的城市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這里本來是一座巨大的鳴雷鐵礦脈,隨著開采的深入,鹿氏又在山中發現了黃金,為了保護礦脈,鹿氏開始了長達百年的地下筑城之路,造就了這座龐大的地下城市。當然,一座城市不可能終日暗無天日,環繞石山的低矮尖頂屋雖然毫不起眼,卻是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部分。
? 那個一直不跟徐舟說明自己名字的少年,正如徐舟所料,在這座城市里擁有不一般的地位。雨智,雨七郎,這個名字在帝都是一個禁忌,廷尉府至今仍在追索這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偃武三十年,鳳儀原之亂,太子兵敗自焚,帝都世家十不存一,一直忠于皇帝的鎮北府雨家亦在其中,只有年僅十一歲的雨智幸免于難。沒有人會想到,當離王孟昱踩著兄長和老師焦黑的尸骨走進紫薇宮城時,會倒在這么一個少年的刀下。更沒有人會想到,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兒會在戒備森嚴的廷尉府大獄憑空消失,或許,只有一同消失的嵐國使者靳云鶴能回答這個問題了。
? 地下城的入口是一座嵌進山體的古樸城樓,內部卻是別有洞天,不同的礦道通向不同的區域,百里空山要去的區域能釀造美酒“雪中焰”,徐舟要去的區域是商賈云集的地下市,雖然現在沒有多少商人。
? 告別了徐舟,雨智徑直走進了一個幽暗的礦道,雖然沒有其它礦道寬敞明亮,卻出奇的干凈,礦道的深處是一個有些雜亂的房間,房間不大,光書架和草藥架子就占了一半的空間,墻壁上掛著一張幽藍色的大弓和一柄槍刃長的像把劍的長槍。
? “你小子還知道回來啊。”看到雨智進來,鹿江急忙放下手頭的煉藥爐,拉過雨智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番,鹿江是個愛笑的少年,劍眉如鋒,長身玉立,如果像中原人那樣蓄發挽髻,想必那名揚月旦評的少年俊才必有他的名字,只可惜嵐國崇尚短發,鹿江自己也樂得清閑,沒有長發的麻煩倒也不錯。
? “你受傷了?”看到雨智左臂上的傷疤,鹿江面色一沉,雨智是自己最親的表弟,是母親去世時最掛念的人,他絕對不允許雨智受欺負。“誰干的?”
? 雨智搖搖頭:“沒事,回來的時候碰到個刀法很好的小哥,手癢就...比試了一下”,鹿江一挑眉,剛欲開口,就被雨智打斷了,“我倆都沒贏,我請他喝了頓酒,他輸給我一把刀”,說完。取出一柄造型獨特,彎彎扭扭像只蝎子的短刀,。
? “信國的蝎刃?你碰到個關西的刀馬客?”鹿江回頭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瓶子,“能傷到你小子,想必也不是普通人。接著,這個藥可以去疤”雨智接過瓶子“不知道,我急著回來,忘了問名字了。”
? “好了不說這些了,回來就好,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 “不用了九哥,我不餓”雨智剛說完,肚子就不爭氣的叫了起來,只能臉紅著低下了頭。“你小子就嘴硬吧。”鹿江笑著從草藥堆里掏出一個食盒,取出幾張油汪汪的面餅“家里烤的香餅,快嘗嘗。”
? 雨智三下五除二吞掉面餅,擦干凈手和嘴,從懷里取出個小竹筒。“九哥,越國的事情辦完了,簡山君托我帶來封信。”鹿江慢慢嚼著餅“簡也?他當上山君了?越國那幫老頭子會同意讓他當山君?”“嗯”雨智點點頭。
? “信里的寫了什么你看過了吧。”鹿江隨意地拋了拋竹筒,也不打開看看,“那班老不修想必給那家伙出了個大難題吧。”
? “簡山君治下的楚江郡前段時間有個村子鬧瘟疫,越國的巫醫治不了,后來不知道怎么著隔壁縉云郡也鬧起來了,那幫老不修的處理不了,欺負簡山君年輕,把他推上來了,他想請九哥幫忙看看。”
? “我猜能讓小七你沒法按時回來的事一定不止這些吧。”
? “是”雨智接下來的話讓鹿江勃然色變
? ? “我找到宗大哥了。”
章二:山城鬼影
? ? “你說什么?”鹿江絲毫沒有察覺到嚼了一半的香餅掉在了地上,“你找到阿衡了?”
? ? 雨智用力地點了下頭,但隨即沮喪了起來“宗大哥被廷尉府的緹騎抓走了,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 ? “緹騎的話阿衡應該暫時沒有性命之危”鹿江松了一口氣“阿衡是宗家的青山,宗氏門生故吏滿天下,帝都應該會顧忌到這些人的身份,不會對阿衡太過分。”
? ? “但我們也要抓緊”鹿江撿起地上的香餅,一臉心疼,撣了撣餅上的灰,繼續吃著,“小七你先好好休息幾天,等雪停徹底了咱就出發,先把阿衡撈出來,再去越國看看。”
? ? 雨智“嗯”了一聲,這時,百里空山走了進來,覓了塊干凈位置坐了下來。
? ? “百里爺爺,您也都聽見了。”鹿江說道,“您覺得呢?”
? ? “廷尉章湯是老夫的門生,他和害死宗老太傅的那幫人一向不對付,宗少爺那不用太擔心,而且以宗少爺的能力,就算沒有外力,他也能照顧好自己。”
? ? ? 宗衡,有“宗家青山”的美譽的少年,也是鹿江的生死兄弟,自從宗氏遭到滅頂之災后就一直下落不明,鹿江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他,當年要不是宗衡拼了命地救他,恐怕他早在十一歲的時候就死在無名殺手的刀下,就沒有現在的鹿江了。
? ? “我知道了。”鹿江站了起來“小七,雪一停我們就出發,你先去準備下行李”
? ? ? “知道了”
? ? 看著雨智走遠,百里空山嚴肅起來“君侯,七郎還是太單純,有些事老夫不能跟他講。”
? ? “那您老的意思是我不單純,拜托我才十五歲,還沒到像您老那么老奸巨猾的時候吧。”鹿江打趣道。
? ? “哈哈”百里空山笑道“過幾年老夫就不如你們這些娃娃了,君侯可知七郎是怎么回來的?”
? ? “百里爺爺您就直話直說吧。”鹿江坐在百里空山面前,“七郎應該是碰上了大雪迷了方向,才暈倒在雪原,是運糧過來的徐先生把他救回來的。”百里空山說道,“老夫已經謝過他了,不過他提出要購買三千斤鳴雷鐵。”“鳴雷鐵嗎?和小七比起來,三千斤鳴雷鐵算什么?我做主了,再送他一千斤作為謝禮,那三千斤付錢了嗎?沒付的話給他半價”
? “君侯...這...”百里空山傻眼了“咱們的鐵礦生意一直和白鶴津的黃鵠號合作,突然賣給別家這么多,老夫本來打算加價出售,賣這么低的價格,黃鵠號可能會...”
? “那是他們商人的事情,我只管小七和大家”鹿江自然明白白鶴津那些大商人的實力有多恐怖,作為朱顏國的都城與全天下最繁忙的港口,白鶴津還有一個名字“黃金城”,那里是商人的城市,十三家商號瓜分了整座城市,它們的主人被外界稱為十三巨子,他們甚至雇傭了一支強大的軍隊,偃武二十五年,朱顏王試圖削弱商人的力量,卻被十三巨子的軍隊驅逐出白鶴津,隨后,位列十三巨子之一的洛北山用刺客暗殺朱顏王,在商人的支持下竊取朱顏王之位,步步蠶食石氏王族的殘余勢力,至此,白鶴津的商人成為了就連各國君王都不敢得罪的存在。“百里爺爺,尋常的商賈怎么可能吃下三千斤鳴雷鐵,我不相信您沒有想到這一點。”
? 百里空山沉默了一會兒。
? “那就讓他們斗去吧,請君侯放心,老夫會解決好這件事的。”
? ? 這個時候,雨智已經來到地下市為出行購買物資,地下市,顧名思義,一座位于地下的市場,除了出售人們日常生活的物品,當然,正如其名,這座市場其實還隱藏著許多見不得光的生意,鹿江一向的態度是這些生意只要不影響雪鳴郡的人民安居樂業,他就不管,這些賣黑貨的商人倒也守規矩,甚至還幫忙修繕了地下市的礦道。
? 不語號就是這樣一家不走尋常路的商號,作為白鶴津十三巨子中最年輕的一家,為了從其他勢力龐大的商號嘴下搶奪食物,不語號為所有不能在明面上交易的貨物提供了交易的平臺,與此同時,不語號也兼有錢莊的業務,他們發行的銀票是黑白兩道通用的交易憑證,他們鑄造的雙頭鷹金幣更是能與少府鑄造的麒麟金平分秋色,這也使不語號在短短十幾年的時間里成為了十三巨子中的佼佼者。它在鳴雷山的分號,就坐落在地下市里一個廢棄的礦洞中。
? “七小郎想要些什么,小人可以做主便宜些。”看到雨智走到店里,掌柜的歡喜地迎上去,在地下市做生意的都認識這個少年,也都知道他和主公長庚侯鹿江的關系,自然是能巴結就巴結了。雨智環顧四周,這家店不像別家,沒有琳瑯滿目的貨物,只有按照“天”,“地”,“人”,“鬼”四個篆字排列的四個大門,“小郎之前都是跟小侯爺一起來的吧,不了解小店的規矩很正常,請容小人介紹一下。”掌柜的緩步走過四個門,“天字門是拍賣會,只有每個月的十五開放,地字門是天材地寶,人字門是奇門兵器,鬼字門是我們無法辨別來源與用途的物品”
? “九哥需要三百支中山國的蝰牙箭,還有,把這些錢換成金幣。”雨智掏出兩個沉甸甸的金塊。“小人明白了”掌柜的接過金塊放到秤上過了一下,從柜上數出了五十枚金幣,用一個精致的錢袋裝好,“我們稍后會把箭送到小侯爺那兒”雨智接過錢袋,“多謝”
? 剛走出店鋪,一個削瘦但俊美如處子的戎裝少年急匆匆地出現在雨智面前,“丁兒?”雨智收好錢袋,驚詫地看著少年,這少年名喚丁啟,是鹿江救下的一名戰爭孤兒。
? “七哥”丁啟驚喜地撲進雨智的懷里,“我想死你了”,雨智笑著拍了拍丁啟的背,“你不是去月門關了嗎?”,丁啟松開手,挺直胸膛,“月門關校尉丁啟見過掌旗使大人”“行啊你”雨智笑著打了丁啟一拳,“都當上校尉了。”,“我奉金大都護的將令去長鷹山述職,順道回來看一眼七哥和侯爺。”“金大哥還好嗎?”“大都護最近在貪狼口滅掉了朔國一支潛入進來的斥候,那邊消停不少。”兩個少年邊走邊說,“不過最近月門山城有點奇怪的事情,有好幾家山里的獵戶憑空消失,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連痕跡都沒有,搞得人心惶惶,大都護現在很頭疼”雨智皺緊了眉頭,這種事情確實棘手,尤其又在兩國交界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會引起戰爭。
? “又出事了?”鹿江一臉生無可戀地看著兩個弟弟,“好好好,小七,咱們改一下路線,先去月門山城,我倒想看看,什么玩意兒能讓金大哥頭疼。”鹿江攤開地圖,指向了那個扼守月門山的雄關山城。
? ? 月門山。
? ? “北原錦繡地,開關月門山”,說的就是這座擎蒼山脈的支脈,它和另一座支脈夜門山像一座大門卡在嵐朔兩國的邊境,也像兩把尖刀深深刺進了朔國最富庶的月門郡的腹地,朔國沒有一刻不想攻破月門關,而這座雄關的保障,就是依山而建的月門山城,這里由于有擎蒼山脈阻擋北來的寒風,并沒有雪鳴郡那么苦寒,反倒有些溫暖,小雪初晴,松柏蒼蒼,又見幾處寒鳥,呦呦鹿鳴,出山城十里。月門山的山麓有一座小木屋,這里就是月門關另一位校尉李訓和他的小隊的目的地。
? ? “碰”李訓一腳踢開木門,“傅元,你小子死哪兒去了?”李訓在月門關是除了丁啟外最年輕的校尉,年僅十七歲的他出身貧寒,憑借自己的本事一刀一槍拼出了今天的地位,月門關大都護金竹金傲寒很欣賞這個小子,連他的字“正道”都是金竹幫他取的,表字是每個男孩成年時由德高望重的長輩賜予,像鹿江的字是“少虹”,雨智的字是“劍臣”,宗衡的字是“硯之”。
? “道子你別吵,讓我再睡會兒”里屋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睡,還睡,火燒屁股了還睡”李訓怒氣沖沖地沖進里屋,一陣鬼哭狼嚎的聲音過后,再出來的李訓就已經拎著一個清秀的少年走了出來。哐一下丟在地上“你輕點,疼”傅元一臉幽怨地爬起來,“又啥事兒,上次被你坑的兩個月下不來床,這次要是再敢讓我干那么危險的事,我就...”傅元卻說不出接下來的話了,因為他的衣領已經被李訓揪住了,“行行行,我幫不行嗎?你先把我放開。”李訓這才松開手,“你也知道最近山城有不少進山的獵戶憑空消失,這事兒本來是我負責,但是始終沒有頭緒,丁啟去找小侯爺幫忙,咱們也不能閑著,哥哥總不能輸給一個小娃娃吧。”“那不還是沒有頭緒”傅元嘟囔道,“怎么,你找到什么了?”“是,兄弟們找了好多天,總算找到了點線索,就是...”李訓臉上拂過一抹悲色,“你看吧”他指向屋外,傅元似乎明白了什么,“道子...節哀。”他走出屋子,十二名騎兵一線排開,這些騎兵年紀都不大,面相都很青澀,清一色的披甲戰馬,清一色的暗銀輕鎧,還有清一色的如月彎刀,不過傅元并沒有看他們,而是看向了他們面前的空地,那是一個稚嫩的少年人,大風騎特有的暗銀輕鎧并沒有挽救他的生命,整個人齊肩被撕下,恐怖的傷痕遍布全身。傅元呆呆地看著這具殘缺的尸體,他一下子明白了李訓為什么這么著急,當年那些陪李訓出生入死的袍澤,只剩下了面前這些人,損失一個,都是在李訓的心頭剜上一刀。
? “城里現在都說要么是鬼怪干的,要么是野獸干的。”
? “不可能。”傅元仔細檢查尸體,突然斬釘截鐵地說道。
? “這絕對不是野獸做的。”
章三:禍在人心
? ? 李訓眼神一凌,沉聲道:“你的意思是...”。傅元站起來說道:“月門山方圓數百里沒有能造成這種傷口的野獸,我也沒聽說會有野獸捕殺完獵物之后再在獵物身上留下這些傷口。”他指著尸體上的傷痕,“你是說有人在月門山里用這么恐怖的法子殺人?”李訓翻身上馬,“快上來,我們需要立刻回城,上報大都護。”
“等我一下”傅元沖進屋子,背上一個匣子,回到李訓馬邊,李訓一抄手,幫傅元上馬,“老六老七,你們把二十的尸骨送回軍營,其他的人跟我回城。”
? 月門山城
? 這是一座沒有城門的城市,因為月門關就是它城門,筆直的青鸞街從月門關直通山城的主城觀月樓,兩翼二市十二坊,倒是標準的城市形態,此時正值日中,二市俱開,眾坊無禁,人群熙熙攘攘,熱鬧繁華,倒不像是個邊關城市。
? 西市,四海樓。
? “侯爺,咱不先去見見大都護嗎?”丁啟有些坐立不安,四海樓是西市有名的酒樓,其背后更是站著四海號這么一尊龐然大物,能在這座酒樓的最高處吃飯的人寥寥無幾,反正以丁啟一個小小校尉的薪水,連進來吃一頓飯都是得省吃儉用好久。“不急,先看看城里的情況。”鹿江夾了一筷子面條塞進嘴里。他倒是怪,花大價錢包下頂樓,卻只點了三碗最普通的陽春面,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錢要花在最有價值的地方,坐在這里,他們能很清楚地聽見樓下酒客的談話。
? “呸,還查什么查,那些窮鬼早都死了,都是關里那幫軍老爺騙咱們的,哪有什么失蹤,明明就是被送去喂那群兇獸了。”酒樓里突然響起的聲音瞬間壓過了嘈雜聲,一瞬間整間酒樓都安靜了,所有人都死死盯著那個說話的獨臂大漢。鹿江揮手止住手已經放在刀柄上的雨智,另一只手拽住已經站起來的丁啟,示意他倆接著聽下去。
? “老子的兄弟就是上山打獵失蹤的,老子去找他,被那畜生...”大漢狠狠地灌下一壺酒,將獨臂展示給眾人,“要不是老子跑的快,撇在那兒的可不只是一只胳膊了。”
? “放屁”李訓帶著傅元一臉怒氣地闖了進來,他們剛才在外面可是聽了個真亮,“山城一共失蹤三十一人,每個人都有名有姓,關里都有記錄,你是誰”大漢見是個毛頭小子,也不理他,繼續大叫:“老子是誰?老子的胳膊就是被關里的混蛋養的畜生咬掉的,你問老子是誰?你應該去問關里的混...啊”話音未落,李訓的拳頭就落到了大漢的臉上,這一拳力道極大,大漢踉蹌退后幾步,一個沒站穩,直接倒在了一張桌子上,還沒來得及穩住身形,下一拳就招呼了上來,這次倒沒落在他的身上,而是被傅元加上好幾個人按住了,“瓊琚,你別攔著我...”
? 大漢見狀,一側身滾到地上,連滾帶爬地沖出了酒樓,大漢一走,酒樓里頓時喧鬧起來,人們議論什么的都有。“道子,你太沖動了”傅元小聲地責備道。“哼”李訓拉住傅元,“我們走”
? 看著兩人離開,鹿江搖了搖頭,“道子什么都好,就是這脾氣太急了,這一下就洗不白嘍。”“銀刃?”雨智看向鹿江,“不可能是銀刃”丁啟反駁道“那家伙分明是在造謠,關里的銀刃都是在特定的地點飼養的,一共也沒幾頭,怎么可能出來殺人。”
? “你不認為不代表大家不認為,今天過后,所有人都會對關里的銀刃產生懷疑。”鹿江喝掉最后一滴湯“小七,你跟著他們,有什么情況立刻告訴我”,雨智點點頭,翻身從窗戶翻了出去。“所以...你們還是忍不住了嗎?”鹿江喃喃道。
? “道子你太沖動了”去軍營的路上,傅元終于忍不住說道:“那個人雖然是在造謠,但你作為關里的校尉打了他,一定會引起大家的懷疑,甚至會打草驚蛇。”李訓撓了撓頭,想說些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兩人就這么一路安靜地回到了城區外的營地。“老六,外面那些人怎么回事”李訓栓好馬,一路上比平時多出了不少行人,這令李訓和傅元感到一絲不安。“不知道,頭兒,需不需要我們出去清一下場?”老六按住刀柄。“不用,叫兄弟們加強戒備,這幾天怕是要出事。瓊琚,咱們明天去二十出事的地方看一看。”
月門山下雪了,沒有雪鳴郡那么恐怖,但也徹底將整座山脈裹成了銀色。“該死”李訓看著就剩下一片銀色的林子,忍不住開始抱怨天不助我。傅元跳下馬背,不死心地在雪地里翻來翻去,“這雪下的...”“小心”傅元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李訓一下子撲倒在地,“道子你干什么?”李訓力氣可不小,傅元在雪地里滾了好幾圈才爬起來,渾身上下頓時沾滿了雪跡,“你剛才差點就死了,誰?出來”李訓拔出彎刀護在傅元身邊,傅元這才發現自己剛才站的地方深深釘進了一支黑色的弩箭,“躲起來”“我又不是不能打...”“少廢話”李訓一邊護著傅元,一邊向馬匹靠近,馬兒似乎也嗅到了危險,開始躁動不安起來,突然,兩匹馬驚恐地胡亂奔跑,“吼”一匹體型壯碩的白狼沖破馬兒濺起的雪幕,一下子就將李訓撲倒,張開血盆大口咬向他的肚子,“滾開”李訓拼命掙扎,右手的彎刀不停地試圖刺進白狼的腰肚,“道子”傅元手忙腳亂地取下腰間的短弩,哆哆嗦嗦地上弦搭箭,還沒來得及瞄準,突如其來的恐懼使傅元一個沒站穩跌了一跤,一支黑箭就這么擦著他的耳朵飛了過去。
就當李訓感覺白狼的牙齒已經刺破腹甲的時候,那頭白狼突然泄了力,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道子,你們太不小心了,讓人家跟了一路都沒發現?”鹿江放下弓,一支羽箭精準命中了白狼的后腦,一擊就殺死了它,李訓吃力地推開狼尸,扶起傅元,行禮道“月門關校尉李訓,見過小侯爺。”頓了一下“多謝小侯爺救命之恩”鹿江哈哈一笑,在狼尸旁邊下馬,拔出羽箭擦了擦,插回了箭壺。“九哥,跑了一個”雨智一手提著長刀,一手拎著一個人的衣領從林子里走了出來,丁啟跟在他后面,一臉震驚,丁啟知道雨智武功高強,可他沒想到雨智的功夫那么強,他還沒來得及看清雨智出刀,戰斗就結束了,而雨智口中跑了的那個人他連看都沒有看到。“算了,窮寇勿追”鹿江說道“要不是我讓小七跟著你們,你們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小七,能看出來這人是哪兒的嗎?”
雨智搖搖頭,丁啟摘下一張漆黑的弩弓,“這個是從那家伙手上拿到的。”話音未落,只覺得手上一輕,“得罪了”傅元搶過弩弓,比對了一下差點殺死自己的弩箭,丁啟愣了一下,看其他人都沒有什么反應,就任由傅元擺弄弩弓了,“這個我認識。”“你是...”鹿江反應過來,看著這個陌生的少年有些疑惑,“他叫傅元,字瓊琚,是我的朋友”李訓急忙說道,“傅元...傅”鹿江似乎想起了什么,笑著看著他。傅元使勁一拉,弩機和弩臂咔嚓一聲分離開,他翻過弩機,一枚小小的菊花印赫然其上。“朔國的弩?”鹿江有些確定了心中的想法。“是朔國落雕軍的制式用弩”傅元肯定道“道子,這么看二十就是被這家伙和那畜生偷襲了,我看過了,那畜生的爪子和二十的傷痕基本吻合”“這么說是朔國的雜種干的?”李訓不顧身上的傷一躍而起。“有可能。”鹿江點點頭,“小七,你說跑了一個,那人你看見了嗎?”雨智“嗯”了一聲“他跑的太快,我沒看太清,但那人對地形很熟悉。”“看來這是蓄謀已久啊”李訓恨恨道,“丁兒,咱們去見大都護,不能再叫這群朔國雜種再這么囂張下去了。”
“等等,你們之前沒去見金大哥?”鹿江一直有種缺了什么的感覺,但始終說不清楚這種感覺。“見過,大都護讓我們自己去查,怎么了”丁啟有些摸不著頭腦,正是因為大都護金竹讓查了,他才去找的鹿江,怎么鹿江反而過來問自己了?“沒什么,總感覺我之前的想法有一個很大的漏洞。”鹿江騎上馬,跟著李訓他們向月門關的方向走去,,越靠近軍營,這種感覺就越強烈,就連李訓也感覺有些太安靜了。“道子,昨天不還有那么多人嗎?”傅元有些不安。“不對頭,我的兵不會違抗我的命令”李訓看向丁啟,“你別看我”丁啟急忙別過頭,“我的兵在關里,一般不管山城里的事”這時,一名騎兵從軍營的方向絕塵而來。沖到幾人面前翻身下馬,“頭兒,大都護讓您趕快回關里,剛才有暴民沖擊關口,關里的兄弟們已經動手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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