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陌曾經問我以后想做什么,我說,我想當作家,有屬于自己的追隨者。他說,我想做設計師,有自己的工作室。我說,好啊,我們一起努力。
他揮了揮拳頭,好,十年后,一個作家和一個設計師要相見。
年少時說實現夢想的話多少摻雜點別的東西,也許是虛榮,也許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但不管怎樣,我開始寫文章,每天都寫。
而阿陌報了個法語班,之所以報這個班,是因為他想去法語游學,學習設計。
對此我很不理解,我問他,國內也能學設計,這么早報班干嘛,法語難學,等學會后都得一兩年。
他笑道:“我知道法語難學,可是又怎樣,如果我現在不學,兩年以后我還是不會。倘若那時候真有機會去法國,我豈不是錯過了這次機會。再說,語言這種東西又不會貶值。”
我無語凝噎。
而后,他便頗為積極的上語言班,上完白天的課后,他便風塵仆仆的去趕公交車,來來回回大概兩個小時,也不過為了那一個小時的語言班。
而我在投了十多次稿子都無果后已不再寫東西。只是斷斷續續的談戀愛,又不斷吵架,分手再和好。也并沒有什么規劃,庸庸碌碌的上課,夜晚打游戲,和女友在小湖邊散步,然后親吻。就這樣沒心沒肺的過著。偶爾嘲笑阿陌過得太累。
差不多兩年后,阿陌法語TCF考了400,知道成績的那天晚上,他請我吃了一頓飯。
“阿陌,其實我挺佩服你的,有遠見且能堅持下來,不像我,馬上畢業了,都不知道以后能干什么”
我醉笑。
他也笑。
一飲而盡。
夜晚的大排檔有一種迷人的感覺,路的盡頭是一片黑暗,引人上前,又怕被吞噬。
畢業后,我進了一個小型企業做策劃,還是一樣的庸庸碌碌,3800的基本工資,提成一千左右,有年終獎,我已很滿足。
而阿陌,真的如他當初承諾的一樣,去了法國。在他的朋友圈里,有碧藍的湖泊,有金發的美女,還有小麥膚色的他。
我很羨慕,但是我又把這一切歸位我很窮,就算考了語言證書又怎樣,我連去法國的飛機票錢都出不去,我如是想。
大學畢業的第三年,我被提到了部門經理,月工資3w+,年終獎5w+,在那個不算發達的城市,我已算小有成就,也有了一個還算清秀的女朋友,雖然他是老板的女兒。
“你愛她么?” 阿陌問我。
“愛是什么?”
我笑言。
“阿陌,你以后會發現這不重要。”
他沉默了許久。
“那你還寫文章么?”
我不回答。
我已絕口不提當年的作家夢。
阿陌說他要回來和我聚一聚。
我很開心。
阿陌黑了一些,但是還是很明亮的眼神,衣服下是隱隱約約的肌肉形狀。
我特意選了一個三星級酒店,大辦宴席,餐桌上,我有意無意的露出手腕上的,偶爾提及一下自己正計劃在北京四環左右買個房,以及時不時摟一下旁邊巧笑嫣兮的女友。
阿陌全程少言,偶爾微笑,大多說的都是在法國這些年的不易,身兼數職,只為了支付高昂的生活費,曾經被客人打斷過鼻骨,被搶過錢包,曾經三天只吃了一塊面包。
我的得意愈發明顯,竟無比慶幸當初沒有和他一樣傻著執著一件事。
他說:“我還是想當設計師。”
“回國前我對自己說'你應該有點企望'。”
我愕然,想勸他不要異想天開,但是他已經阻斷了我的話。
“我已經開了工作室,還在初期階段。” 他給我倒了杯酒。
“但我這次回來,不是來找你借錢。”
“所有人都反對我,但你是我的好兄弟,你一定會理解我的。”
我再一次看到阿陌眼里的光, 我無法反駁。
十年后一個作家要和一個設計師相見。他還是十年前的那個他,而我,早已沒有年少時的初心。
后來,阿陌就如他所愿,天天奔走在工作室與應酬之間,做設計,求人,簽合同,貸款。 他窩在工作室整整兩個月,所有人都不曾看見過他,他把工作室當成家,吃飯,睡覺,連頭發都沒有理過。
而我受不了去工作室找他時,差點以為他是小偷。然而,這兩個月的辛苦成果被無情淹沒,八份設計稿被無情退回。
他有才華,我也相信他才華,但是這個社會需要的除了才華,還有別的。
工作室連續兩年入不敷出,平時只能接點小單子來填補工作室的租金。
我其間提出了無數次讓阿陌放棄工作室,而我可以憑著關系幫他找一份不錯的工作,他都拒絕了。
這時的我已經和女友結婚,日子過得平淡,但已接手公司的有關事情,有一片大好的前途。
我開始不懂阿陌,就像阿陌已不懂我。
而思想方式上差異越來越大的兩個人,開始分道揚鑣。我不再去聯系他,也再未去過他的工作室。
第三年年底的時候,阿陌迎來了工作室第一場設計風暴。小有思想卻值得玩味的設計。
一戰成名。
所有人說,他是設計界的一匹黑馬。
而以上這些,都是我從別人那里聽說的。我很為他開心。
以后的事情可以預想,他跌倒,爬起,再跌倒,他的工作室越來越有名氣,已經到了不需要我再打聽就可以知道的程度。而我,守著自己詩人的夢想,在羈旅中逆行。
多年后,我問兒子,“你長大想做什么啊?”
“我想成為詩人!”
“詩人啊。”
“好,我們囡囡以后長大要做詩人。”
如果羈旅中有注定有等級之分,我想阿陌是國王,而我只是被士兵圍在外面,駐守探望的,一個行人。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