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夏天就那么的過去了。今年的夏天過得格外的短暫,仿佛昨天還在談論著武大的櫻花節,今天就在商量著國慶節的安排。時間似指間沙一般,悄悄的流逝了。
蟬與樹
夏天是一個傷感的季節。每一個黃昏都會有一種凄涼在彌漫。
不知道一個人的心情是不是受身體里水分的影響。雨天讓人憂愁,晴天讓人煩躁。于是,在某個熱得睡不著的中午,我光著腳走進陽光下。黃土地被曬得硬硬的,踩上去有種烤肉的感覺。村里的人們都窩在家里,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白晃晃的陽光下孤零零的土房子。
走進鄰居家的西瓜地,安撫那只受了點驚嚇有點緊張的狗。隨手抱了一個瓜,走進茂密的樹蔭下,安靜的吃著。
鄉間還有點風,帶著微微發熱的氣息,柔柔的吹著。我坐在樹下,煩躁的心也漸漸安靜了;曠野里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幾只鳥兒,不時地掠過那藍藍的,似琉璃一般的天空。身后的樹上一只知了不甘寂寞的叫著,知了,知了,知了……只是,他真的知了嗎?
家里的夏天我已不是第一次經歷了,有記憶的也有二十次了。只是每一次的夏天都有那么一種感覺,似曾相識又素昧平生。突然的某一天,在一個相似溫度,相似濕度,相似光度的一個個相似的夏天;發現原本以為一直不曾變,不會變,不能變的一些東西,在不知不覺中竟然變了!比如這次回家,門前那口池塘邊,那一溜環繞的樹已經消失了。那里原本是有十三棵樹的:兩棵柳樹,七棵刺槐,三顆梓樹,還有一棵紫丁香。
就在二月我離開的那一個早晨,凌晨五點半的時候,我跟在爸爸身后,沿著池塘邊的路往我的未來走去,我還曾回首看過它們。在晨光將露未露的那個鐘點,我依稀看見了它們那淺淺的怯露出來的嫩綠的芽孢。透著希望的氣息頑強的伸展著。在三月的十堰,我看著宿舍樓后面的那一串串刺槐花,還曾遺憾著我不能再次坐在家的門口看著那池塘邊的刺槐花,在風中紛飛入如雨。不能踩著那白玉一般的刺槐花毯吮吸著刺槐花蜜。本以為只是錯過了一次,不曾想便是錯過一生。
將時間拉得再遠一點,我還懷戀著我家旁邊的那四棵梓樹。雖然它們沒有什么好聞的香味,而且樹上還經常會掉下許多各種昆蟲,但它還是用一圈又一圈的年輪幫我記下了我成長的十四年的每一步。在他們還在的每一個夏天的每一中午和下午,我時常會在樹下抓著各種的昆蟲,用各種辦法解決他們的生命。
在日光漸漸稀薄的下午,我會在樹上系上從鄰居家弄來的秋千,一下又一下的蕩了起來。在黃昏的時刻,村里的人們會從地里回到家中。他們挑著各種的蔬菜和瓜果,陸陸續續的走過我的秋千。有時他們會停下腳步,卸下擔子在我身后重重的推上一把,在我的尖叫中放肆地笑著。然后留下幾個剛剛摘下的西瓜,挑起本就屬于他們的擔子,向著家走去。
夕陽的光,昏黃而又光明,那些在夕陽中不斷拉長的身影會是我一生中,重要的一些回憶。
紙牌
每年的伏旱季節里,長江中下游漫長的酷暑可能會彌漫兩個月之久,那時候門前的梓樹還是活著的,繁茂而細碎的葉片層層交織倒是給家中帶來了許多陰涼。
前后門敞開便有過堂風吹起,爺爺會在堂中與老爺子們打起我看不懂的紙片,那些我看不懂的“板凳”“丁三”“天門”對于我沒有任何吸引力,我只是乖巧的躺在爺爺身后的竹床上數著老爺子們赤裸的上身上,那暗紅色干枯褶皺的皮膚上有多少痣點。
在那么多相似而同樣漫長的下午里,電視里重復的放著那些重播了無數次的《天龍八部》與《西游記》,無數次重復的看著卻依舊那般津津有味,也不知是因為那時年幼還是因為現在已經越發的無趣了。
老人們打牌是很耗費時間的一件事情,一角兩角的硬幣和紙幣不斷轉換主人,一個下午輸贏可能就在一塊兩塊之間了。有時他們算不清楚帳了還會把我叫醒來給他們算,算完了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夸獎,爺爺總是會在這時候大笑,露出那幾顆焦黃有些泛黑的牙齒。
老人們記性常常是不好的,時常會忘記了出牌,盯著手中的牌半天卻又忘記了這張是什么牌或是眼花看不清了,便是相互之間詢問,得到答案后便是一聲長長的:哦~~~。
那時候在我家中打牌的老人可能要花一個上午從別的村子走到我家來,拄著拐杖一聲聲噠噠的敲擊在僵硬的黃土路上,走近,走遠。老人們從不講過去,不知是遺忘了還是不愿意再去提起。有時候我很奇怪為什么找爺爺打牌的總是這么幾個人,也曾經問過爺爺,他只是不說話,只是看著門口,就那樣看著,不說話。
爺爺去世時我已經上高中了,在高二的一個下午,外面正下著雨,家中僅我一個人在看電視,突然一個老人闖了進來,我看著他的面容很是熟悉卻久久記不起在哪里講過。他開口說是后面村子的,路過來借一把傘,日后歸還。我從家中取了一把借給他,一把傘并沒什么值錢的,也沒細問,也沒多說。只是他突然叫起我的小名,心中詫異,再仔細看便記起來的他曾是經常與我爺爺打牌的那幾人之一。
這一年爺爺已去世兩年了,家中神龕上還供著爺爺的相片,他看著爺爺的相片很是沉默,眼神飄忽卻沒有泛紅,最終是嘆了一口氣和我說道:以后再也打不了牌了。我心中猛地一沉,想起從前問過爺爺的那個問題。
老人走了,借去的傘也沒有在歸還。后來才知道他不久以后也去世了。11年回去時特地去了爺爺墳前,爸爸指著遠處對面村子的兩個墳頭說:“那兩個是你爺爺以前打牌的牌友,四個老人已經走了三個。死后都葬在相鄰的地方,下面還能再湊一桌。”
這兩年村里的老人是越來越少了,存活著的也漸漸老朽下去。村中有個老太太眼睛不好,常常把我認作他孫兒,走近了拉著我的手仔細看了半天方才放開去。
奶奶一直說能活到看著我結婚便已知足了。我知道她是不放心我,心中也常是對她掛念著,數數日子,爺爺已經走了快八年了,這八年,田野里又添了多少新墳?牌友們,又少了多少不能再成一桌了。
夏天與夏天的故事,每一年都會重演,每一年都不會一樣。人生如一場漫長的旅行,有的人會一路到底,有的人會換一條路,甚至有的人,會永遠的留在原地。但不管遇到什么,夏天還是回來,經歷的終會過去。
愿你離去千里歷經流離顛沛,
他日歸來約我笑說塵世真美。
路上總是繁華喧囂荒草成堆,
抬眼看去流云閑景富貴冷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