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一叢花,在極具科幻的高速路旁。
周圍是層巒疊嶂的群山,高聳裸露的石巖、多姿多彩的森林、隨風飄搖的荊莽,以及遍野不知名的野草。高速路從風景如畫的山頂上穿越。我的甲殼蟲在高速路上飄過,風一般疾速。忽然內急,我就將車停在疾風勁吹的路沿邊上。那些花兒,那些不甚起眼的花兒,搖搖拽拽地,忽而就豁然進入我的眼簾。那是什么花?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于是想,這是無名花吧?我看見一種無名花了,多么美麗!
它真的是無名花嗎?肯定不是。我們總是習慣于這樣,凡是自己不認識的東西,就說它是無名的,凡是自己不認識的花,就都叫它無名花。
這些無名花呀!它長在莽莽蒼蒼,曾經人跡罕至,茅草叢生的地方,現在它靠近高速路。
但是我知道,它應該是有名字的,一定是有名字的,只是,它到底叫什么,我此刻還不知道,所以就叫它無名花了。
一叢叢、一竄竄的“無名花”,羞羞答答地斜開在片片綠葉之間,開得有些冷艷,但又兀自熱鬧,卻又刻意低調。羽狀復葉下,小小的萼,斜斜地打著朵兒,像小小的蝴蝶一樣,玲瓏,美麗。這是我喜歡的模樣,喜歡到立刻打動我,讓我心花燦爛。讓我頓生愛憐。
是的,在這漫漫的山野,它兀自綻放,并非孤芳自賞;它純潔羞澀,似乎也不張揚,更不絢爛奪目,走近它,它卻在綠綠的枝枝葉葉間,放著紫光。
它沒想過它會遇到有思想有情感的人類吧?它沒想到有人看見它就充滿愛意吧?
應該是的。自從它在這里落地生根,不知有多少年了,也許一萬年,也許億萬年。它在這里自開自合無數個春秋,風雨不倒,干旱不枯,寒來不懼,霜來不萎,如果不是一條高速公路霸道地闖入,在這草莽葳蕤的所在,在這不見村莊的地方,它只是自開自落,就象它千百年來的模樣。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它身邊沒有驛,更不曾有斷橋,花開人不來,花謝獨自知。它散布在萬木遮天,百草竟綠的山野,只與蜂蝶為伴,只與鳥獸相鄰,只與風雪共舞。如果它有意識,它應該不曾想有沒有人來看見它吧,同樣也不曾關心有沒有人來欣賞它,它更不曾料想,有人會稱它是無名花吧。
或者,它應該是有意識的,但它可能并不曾關心自己開花的種種意義,也不曾留意枯萎的哀傷。溫暖了盛放,寒冷了退場。開了,謝了,在這無人的荒野,該開自開,該謝自謝,而已。
又或許,它曾經記得,這世間有生命來拜訪過它,比如那些追逐芳草的牛,那些迷途的山羊,那些飛禽走獸,還有一些人,比如樵夫,比如獵手,比如伐木工人,比如采藥的人。采藥人挖走它們的父母兄弟、還有身邊的伙伴,用它入藥,去清熱解毒,祛瘀止血,治乙型腦炎、目赤、瘡腫、吐血;又或許,這里離人間煙火太遠,太偏僻,根本就沒有人來過。
但是,在很多地方,在山坡,在水岸,在村莊不遠之處,它們一直任人采摘,任人挖掘。那時它們有沒有想,只要挖去富有意義,只要挖去能夠解人急難,它都無哭無淚,默默忍受。
……
我拿出手機,按下快門,把它們拍成圖片,請教朋友,這是什么花?朋友說,屬豆科類。你在手機上安裝一個軟件試試,它會告訴你的。
回到家中,我安裝了一個形色識花的軟件,拿著照片查找,終于知道它叫木藍,又叫小青、又叫藍靛、又叫槐藍,又叫野藍枝子。
也許它不知道自己屬豆科類什么的吧,也許它知道自己叫木藍,也有人叫它野藍枝子。
“藍靛染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萬堆霞。”
是的,也許它知道自己別名野藍枝子,就像茫茫人海中的蕓蕓眾生,就像平平常常的匆匆過客,就像村莊里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就像拾荒者、掏糞者、清潔工……。
他們也知道自己的名字叫什么,但他們會不會像山野里的那些野藍枝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