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我嗎?

? ? ? ? 安陽感覺胸口像是壓著一塊大石,把他肺里殘存的空氣生生擠沒了。

? ? ? ? 一鏟子土落在他臉上,他使勁搖頭。還沒抖干凈,第二鏟就到了,揚起的塵土嗆得他鼻子發癢。

? ? ? ? 鏟土的人卻咧開嘴角,在自己左眼下面點了點,然后拿起一罐冒著熱氣的黑色黏稠物舉到安陽頭頂,“我叫程茹”,慢慢將罐身傾斜,“你還記得我嗎?”


? ? ? ? 1995年,8月。

? ? ? ? 鎬城的夏季燥熱難耐,程筎僵硬地躺在床上,聽見除了窗戶被空調震得“嗡嗡”響之外的另一種聲音。

? ? ? ? 女人壓抑的呻吟和男人的低喘。

? ? ? ? 月色不亮,但足夠程筎瞄見地上那不住抖動的被子。 ? ? ? ??

? ? ? ? 程筎感覺自己要吐了。

? ? ? “媽媽!我要上廁所!”7歲的程筎實在忍不住,那惡心的動靜還沒有停下來,“我要上廁所!”

? ? ? ? 燈很刺眼,臉上帶著潮紅的女人瞪著程筎:“半夜你鬧騰啥!”

? ? ? ? 她捂著嘴跳下床,沖進衛生間擰開水龍頭,在嘩嘩的水聲中抹著眼淚。“讓她睡外邊,還有完沒完……”嘟嘟囔囔的男人指著程筎的小床,“怕受涼就別讓她睡空調房!”

? ? ? ? 程筎好半天才止住抽泣,但一抬頭就看見自己的雙眼又紅又腫。而那個男人,并不是她的父親,而是母親的外遇對象。

? ? ? ? 15歲的時候,父母意外身亡,程筎改名后寄居在母親的遠親家。她沒有別的親人,于是高考去了羊城,畢業后在一家外貿公司工作。


? ? ? ? 2014年的圣誕節,陸縵縵在琶洲地鐵站被醉漢騷擾,驚慌中抓住一名路人的胳膊,“我男朋友來接我了!”

? ? ? ? 就這樣,安陽認識了陸縵縵,她說,“剛好遇見你。”

? ? ? ? 安陽在蓉城T咨詢公司工作,來羊城是出差。確定戀愛關系后,陸縵縵考上了蓉城的公務員,和安陽的婚期,就定在2016年五一。

? ? ? ? 但沒想2016年的春節,安陽的母親忽然中風,人一下子說不出話,走路也歪歪斜斜,安陽的父親一直不太關心家事,更對伺候病人一竅不通。好在陸縵縵工作不忙,經常陪安陽母親住院檢查,推她出門散步,不知情的,還以為是母女倆。一家人對陸縵縵越發滿意,干脆讓她搬進了安家。

? ? ? ? 婚禮上,他給陸縵縵帶上戒指,陸縵縵眼圈通紅,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說:“我終于找到你了!”


? ? ? ? 這天夜里,安陽的父親起夜,剛按亮衛生間的燈,就聽見里面水聲不斷。扭頭一看,安陽的房門沒有關嚴,卻也沒開燈。他以為馬桶漏水了,沒想到門一開就看見陸縵縵一臉水珠,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 ? ? “縵縵?你沒事吧?”

? ? ? ? 陸縵縵的眼睛帶著紅血絲,她捂著胃,“沒事,估計貪涼吃的冷飲不太新鮮。”

? ? ? “沒事就好,怕受涼就別吃——”

? ? ? ? 話還沒有說完,就見陸縵縵頭一扭嘔吐起來。

? ? ? ? 安陽很高興,陸縵縵懷孕了。


? ? ? ? 甜蜜的日子很短暫,元旦沒過幾天,安陽的母親拔火罐不時慎被燙傷,盡管及時發現,可皮膚還是潰爛流膿。安陽公事忙得抽不開身,陸縵縵挺著肚子,只能由安陽的父親來照顧了。

? ? ? ? 早上安陽出門時跟父親說他只是開個會,預計兩個小時就回來,陸縵縵還在睡,等他回來一起吃午飯。他沒想到,這一走,家里就翻了天。

? ? ? ? 他回家的路上,有個騎電動車的年輕人追尾他的汽車,卻說自己沒錢,耽擱了四十分鐘。安陽到家的時候比預計時間晚了一點,結果沒人應門。他撥打陸縵縵的手機,沒人接;又撥打父親的手機,這回有人接了,不過是個陌生人。

? ? ? “你到派出所來吧!對,都在!你來了再說!”安陽的心一點點沉到谷底,前些日子母親一直說父親不好好照顧她,倒跟陸縵縵眉來眼去,誰知道倆人之間有什么貓膩。安陽只當母親病中胡思亂想,可妻子這幾天一直不太自在,有父親在的場合她總是借故離開。

? ? ? ? 他依稀記得幼時父母時常吵鬧,似乎母親在指責父親招惹別的女人,又說有個狐貍精領著個小丫頭跟父親大吃大喝。有次父親摔門離開后,母親就用剪刀劃一張照片,那上面是父親和一個陌生的女人,摟著個小姑娘,就在浣花溪公園拍的。后來照片給母親劃得破破爛爛,一把火燒了,安陽卻記得那個小姑娘眼角的淚痣,像是只小手在撓他的掌心。

? ? ? ? 到了派出所,陸縵縵和父親都在,卻不見母親。

? ? ? “我媽呢!”

? ? ? ? 原來,陸縵縵早上幫安陽母親換衣服,不知為什么,她突然推了陸縵縵一把,然后指著陸縵縵嘴里嗚嗚不停。陸縵縵被推得撞在窗臺上,好懸沒見紅。安陽父親聽見動靜,趕忙跑進來,摻扶陸縵縵坐下休息,而安陽母親見此更是激動,拿著花盆一通亂砸,氣得安陽父親大吼“不能過就算了”!陸縵縵嚇壞了,想給安陽打電話,卻發現手機在充電。

? ? ? ? 安陽的母親失心瘋一般,手指幾乎戳到丈夫臉上,罵罵咧咧,一把抓住陸縵縵的胳膊,也不知她哪來的力氣,就想扇她耳光。安陽父親大驚,也不知怎的就見安陽母親突然僵住,又抽搐著倒下,鼻孔滲出血來,一張臉漲得通紅,半晌沒見動一下。

? ? ? ? 最后是陸縵縵報的警,120是警察叫來的,不過為時已晚,人早已斷氣。

? ? ? ? 安家一陣混亂,安陽父親受不了妻子娘家人指責,借口血壓高住進醫院,把安陽推到前面處理妻子后事。陸縵縵受驚不小,連著幾晚都夢魘驚叫,安陽狼狽不堪,安慰陸縵縵說等安葬好母親就陪她去南方換換心情。


? ? ? ? 安母頭七一過,安陽就委托堂兄照顧父親,他則向公司請了年假,帶著陸縵縵前往羊城。陸縵縵不愿坐飛機,二人于是開車上路。

? ? ? ? 半路上,陸縵縵說想去六盤水轉轉,不巧安陽的車掛到石頭,底盤出了些問題,他不敢再開。這時他們才到畢節,陸縵縵說她有大學同學住在這里,不如暫借她的車一用,安陽同意了。

? ? ? ? 在六盤水玩了三天,安陽的車也修好了,陸縵縵說請老同學夫婦去農家樂吃頓飯,就買了些水果,二人駕車駛向郊外。在一個岔路口,陸縵縵指引安陽拐到了一條不在地圖上的小路,兩旁都是林地。沒走多遠,陸縵縵突然說想吐,安陽趕緊停車,陸縵縵下車后蹲在路邊,安陽從后座抽了包濕巾,剛關上車門,就被刺眼的燈光晃花了眼。

? ? ? ? 正當安陽抬起手擋住視線的時候,陸縵縵繞到他身后,拿出電擊棍戳在安陽頸側,他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 ? ? ? 刺眼的燈光熄滅了,原來是個強光電筒,不知被誰放在路邊。陸縵縵提起電筒塞進后備箱,又吃力地拖起安陽,讓他躺在副駕,她坐進駕駛座,發動汽車,在夜幕中向密林深處開去。


? ? ? ? ?安陽是被憋醒的。

? ? ? ? ?眼前黑乎乎的,脖子以下都沒了知覺,動彈不得,難道是被撞了?

? ? ? ?“咳咳……”

? ? ? ?“你醒了?”有人解開綁在他頭上的布袋,安陽就著月光,看見——陸縵縵低頭俯視著自己。

? ? ? ? ?陸縵縵?低頭?俯視自己?

? ? ? ? ?他的妻子拿起一團白色的東西,在左側臉頰擦了擦,撩開一縷碎發,指著自己的眼角道:“這個,你想起來沒有?”

? ? ? ? ?安陽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地上,手腳都被綁住了。陸縵縵正蹲在旁邊,笑吟吟地望著自己,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 ? ?“縵縵,你這是?”

? ? ? ? ?陸縵縵不回答,沉默的可怕。

? ? ? ? ?她的眼角,有顆淚痣,冷漠的樣子,和記憶里的那個女孩重合了。

? ? ? ?“我到現在也忘不了那一天,”陸縵縵抓起安陽的右手,在他的小指上摸索著,“果然還在呢!我咬你那一口!”

? ? ? ? ?安陽渾身顫栗。


? ? ? ? ?2003年的植樹節,安陽從學校跑回了家。父母的房門虛掩著,他扒在門縫,看到母親咬牙切齒地拿剪刀劃著什么。

? ? ? ?“媽!”母親一驚,那東西飄飄蕩蕩地落在安陽腳下。

? ? ? ? 他拾起一看,是張照片,那上面是父親和一個陌生的女人,摟著個小姑娘,就在浣花溪公園拍的。母親把那女人的臉劃花了,小姑娘還能看清,眼角有顆淚痣,面無表情,眼睛里一點神采都沒有。那天下午,安陽聽母親絮絮叨叨哭訴父親的不忠,他心里不耐煩,覺得母親就是這樣歇斯底里的神經質才使得父親喜新厭舊。那個女人他到不覺得什么,只是那個小姑娘冷漠的樣子,他感覺十分憎惡。

? ? ? ? 多虧母親的啰嗦,他記住了那小姑娘住在鎬城,就讀市一中。不久,學校組織他們去鎬城參觀,安陽溜了出來,鬼使神差地跑到市一中,正趕上放學。

? ? ? ? ?那個小姑娘跟同伴告別后,獨自向一條小巷走去。

? ? ? ? ?安陽快步跟上去。

? ? ? ? ?被人捂住嘴的時候,程筎根本沒反應過來。直到那人推著自己進了一處空屋。程筎知道,這是一處空置的出租房,根本不會有人進來。

? ? ? ?“別出聲!否則我弄死你!”這時,程筎才發覺這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白皙瘦高,“我終于找到你了!”聽這話倒不怎么兇惡,只是他的動作,駭得程筎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擺。

? ? ? ? ?這少年騎在她身上,急躁地扯她的校服。見程筎按住衣領不松手,揚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得她眼冒金星,再也無力抵抗。劇烈的痛苦讓她抓住少年的手,在他右手小指上重重咬了一口,冒出了血絲。少年抓起她的長發,把她的頭在地面上磕了幾下,見她好像沒了氣息,慌忙逃走。

? ? ? ? ?那天程筎醒來后沒有報警,她不久前成為孤兒,根本沒有人關心她是死是活。

? ? ? ?“我知道你在報復盧娟麗,你媽媽最恨的女人,可是她已經死了。我遇到你之前,她就死了,和我爸爸一起死了。”陸縵縵一點點剜掉安陽的指尖皮膚,錐心的痛苦讓安陽不住慘叫,“老公,很疼嗎?”

? ? ? ? ?安陽上氣不接下氣,連連點頭,“縵縵……你在說什么?放開我好不好?我很痛!”

? ? ? ? ?陸縵縵拍拍自己隆起的肚皮,“你知道嗎?這是我和你的第二個孩子,“她的表情有些悲傷,“我最初沒有怨你,真的。不過那天我扯下了你的校徽,天注定!你們學校偏偏上了新聞,我隨便點進你們學校的網站,一眼就看見了你。你被評為三好學生,名字都掛出來了,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情?我本來想問問你,你為什么那么做,可我卻在那篇文章里看到了一張照片。我看到了一個人,這下我全都明白了。”

? ? ? ? ?星光下,夫妻倆都沉默了。

? ? ? ?“你有病啊!錯的人是盧娟麗和安明遠,和我有什么關系!”陸縵縵一腳踢在安陽胸口,痛得安陽蜷起身子直冒冷汗,“你媽媽更惡心。她不停地往我家打騷擾電話,把盧娟麗和安明遠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我爸爸氣急,開車時出了事故,盧娟麗也死了,可安明遠還活著!他的兒子,你!那天還有臉對我說‘你活該’?我的天啊!安陽,我得罪你了嗎?”

? ? ? ? 被她指責的男人跪在她身前,面如死灰,低聲囈語。

? ? ? “對……不……起……”他忽然放聲大哭,“我不該—”他的話被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陸縵縵將麻繩套在他的腋下,拖著他向草叢中移動,那里早已挖好深坑。安陽被推進去后,還在不斷哀求,“別!縵縵,不要!我求求你別殺我!我死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

? ? ? ? 陸縵縵把堆好的土一點點填回去,“過幾天這里就會封山育林了,不會有人發現你的,”而且,“誰也不會認出你”,她提著一個大圓罐。

? ? ? “縵縵!我自首!你殺了我你也是死刑!”安陽還在掙扎,土已經堆過他的胸口。陸縵縵像是要喘口氣,拄著鐵锨,點點頭,“有你給我的保命符,我死不了,”她鏟起土砸在他臉上,安陽連連搖頭,還沒等他開口,又一鏟土落了下來,“我叫程筎”,說話的女人把罐里冒著熱氣的黏稠物體倒進土坑,“你還記得我嗎?”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你還記得我嗎? ?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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