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野味


兒時的村莊偏僻貧窮,過年時,家里會買一些瓜子,買包柿餅或一點雪棗,也只能在除夕夜吃一點,還必須留下一些招待貴客。平常的客人則是用苕皮、爆米花、荸薺等自家種自家做的食物來招待。記得一年春節(jié)走親戚,路過一戶人家,見有個小孩兒捧個蘋果大口大口地啃,看到得我口水直流。想吃蘋果的欲望日益強烈,后來母親讓我去買東西,見柜臺里有個青蘋果,連忙問老板那個怎么賣。老板看看我說:“不要錢,送給你。”我歡天喜地地謝過了,捧著蘋果卻舍不得吃,幾里路走下來,一直聞著它誘人的香氣,眼看快到家,怕母親說我貪吃責罰,才下定決心咬一口。誰知道竟然干澀綿軟,如同咬了一口棉花。吃了兩口后恨恨地將它丟了,心想:那個小孩肯定是世界上最饞的了,這么難吃的東西竟然吃得津津有味。呵呵!



雖然買零食是奢望,但我們從來都不缺吃的。而那些好吃的來自山野路邊,田間地頭,是真正的野味。 金櫻子、野荸薺、月亮粑粑、桑葚、酸棗、毛根、棱角、板栗,山螃蟹、野松蜜、榨刺蟲……一下子說不完,當然也有吃過了的根本不知道名字的。

其中最令人懷念的是我們叫夢子的一種野果。春來,四野嫩綠,我們這些放牛娃滿山撒歡,見到一叢叢荊棘條上開了許多白色的小花,多半會停下來,手里的樹枝啊,趕牛棍啊,都會乖乖捏著,生怕會傷著那些花兒,甚至走路也回繞開。那些小而潔白的花朵,是我們心中美麗的期盼。春風春雨滋潤,小花終于謝了,結(jié)出了嫩綠的小果。看著,盼著,長吧,快長吧。竹筍長高了,夢子才變得粉紅,遍野禾苗青青了,又紅了一些,但還很酸澀。而我們已經(jīng)在夢中品嘗了,醒來,嘴邊還滴著口水呢。夢見美味的大概不止我一個,要不它的名字怎么會叫夢子呢?

直到春末,布谷鳥的歌聲將起時,夢子才終于熟透,一顆顆深紅透亮,晶瑩欲滴,在翠綠叢中分外惹人注意。摘一顆放進嘴里,輕輕一咬,酸酸甜甜的汁水,由舌尖迅速彌散到整個口腔,說不出的美味與舒暢。摘一顆,再摘一顆,顧不了刺條扎人,顧不了牛已走遠。也不了刮破衣服父母責打,摘完一叢再去尋另一叢。有時看到大顆而誘人的,幾乎是一擁而上,搶到了的得意洋洋,沒搶到的吞著口水去摘其他的。

如有鳥雀停歇在枝條上,會當即撿起石頭扔它們或大聲呼叫驅(qū)趕,饞嘴的我們哪里允許鳥兒爭搶這樣的美味呢。

暮春的山野,因為夢子好生熱鬧了一陣。直到再也尋不到他們的影子。趕牛回家,我們的眼光還會在那些荊棘叢里仔細地搜尋。



不過,也不難過,因為桑椹成熟的日子到了,我們只是轉(zhuǎn)移吃場而已。 吃桑葚就沒有了盼夢子的急切心情了,畢竟過完年,我們就幾乎沒有零食了,從寒冬到暮春幾個月的時間,夢子是我們的第一茬吃食,而且美味無比,當然是人人都盼著。但是摘桑葚卻另有一種滋味。

村里桑樹不多,上學路邊卻有一棵很大很大的。陽光初上的早晨,打樹下經(jīng)過,總會看見幾個孩子鳥雀般歇在枝杈上。放學就更熱鬧了。樹下書包丟了一地,樹上一些大孩子,吃的滿嘴通紅,樹下許多小孩子,有的仰著頭張著嘴,眼巴巴的望著,有的蹲下身子在地上拾撿著,還有的不停的叫著:“哥哥,我要吃。” 桑樹枝條韌勁兒好,摘不到的,大膽的野猴子們就抓住枝條蹬空了雙腳,吊著身子把樹枝拉近地面,于是孩子擁擠上去,摘的摘,擠的擠,叫的叫…記得有一次人太多了,桑葉落,桑枝斷,樹主人舉了根長竹篙氣勢洶洶叫罵出來,把我們趕得像野鴨亂飛。然而第二天,樹下還是一樣的熱鬧,只是回到家里,母親看我們吃得滿嘴烏黑,免不了責罵幾句,若是回去晚了,還可能被罰不準吃飯。不過不打緊,我們大多已經(jīng)吃飽。

現(xiàn)在想來似乎不太留戀桑葚的味道,反倒是懷念那份爭搶的熱鬧,不是嗎,現(xiàn)在偶爾碰到桑葚,無人爭搶,吃起來好像沒有兒時美味呢。




酸米子在四月就會舉了滿樹的銅錢,折斷莖細細嚼,酸多澀少,吃的人不多。吃酸棗、板栗、月亮粑粑要到深秋的老林中去尋找。金櫻子四處可見,就是滿身尖刺,肉又少。茅根四季可采。至今仍然非常懷念的一種,細長的葉,扯起來就看見略帶棗紅的根,擦洗干凈,吃起來又脆又甜,而且很香,卻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成年后再沒見過,或許將成了我永遠的記憶了。山藥蛋和獼猴桃更是難得,童年的記憶里就吃過那么幾次,遠不及夢子來得誘人。

這些植物的根莖果,只要有,我們都會吃。而吃動物是需要一些膽量的。



記得第一次吃的是山螃蟹。九十月的山林,水瘦山空,山澗清淺。把牛往山上放了,爬樹打野戰(zhàn)玩累了,一個伙伴說:走,抓螃蟹吃。”我們隨即奔到山澗里,隨便搬開一塊石頭就能看見倉皇爬逃的螃蟹,撿個兒大的抓了,扯下大夾子,剝開,看著那白而半透明的蟹肉,想吃卻不敢。直到旁邊伸過來一只手:“你不吃?給我。”這才麻著膽兒放進嘴里,柔嫩,微咸,還帶了那么一點Q勁兒.味道相當?shù)孽r美。

最難忘的是吃烏龜肉。冬天的山林,野果被搜尋干凈。進山放牛,餓了,我們都會撿枯枝燒糍粑吃。應(yīng)該是十歲那年,一個而晴朗而溫暖的日子,我們居然在石縫里捉到一只烏龜。

有人提議說吃了它,有人反駁說放了,老人家都說吃烏龜是造孽,不能吃。其中一個插了一句,他吃過爺爺燒的野雞,好吃死了。這話一出就沒人再反駁。于是膽兒大的拿石頭敲了烏龜?shù)念^,膽兒小的摘來大樹葉,摳來泥巴,把烏龜包了個嚴嚴實實,再撿來枯枝燒起。待有了一堆炭火之后把烏龜埋了進去,加柴繼續(xù)燒,平地里火光熊熊,我們圍著火堆,臉烤得紅紅的,猜想著,這將是什么樣的味道呢?看到吃過野雞肉的家伙吧嗒著嘴,我們也滿口生津了。

等,等,等。終于等到敲烏龜頭的大哥哥扒開火堆,敲開干裂的泥殼,頓時一股極其鮮香的味道撲面而來。所有的人都蹲了下來,腦袋密密地擠成一個圓圈,恨不得把那香味都給圍住。扯開龜背,大哥哥撕下一小塊肉放進嘴里嚼著,笑著,我們的口水早已流了出來,急不可耐地伸出小黑手去各自撕了一小塊,那種味道,無與倫比。在那吃肉是稀罕事兒的年代里,等上半天吃到親自燒制、想象的美味,滋味自是美妙。那些在摘桑葚時爭搶不休的孩子們居然斯文起來,不搶,不叫,慢慢嚼著,彼此謙讓著,到最后,看著別人的黑手指被舔的白白凈凈,連忙藏了自己的手,笑著或者走開,好久好久,山林里才恢復(fù)了一貫的氣氛。

成年后吃過很多次龜肉或者王八肉,精心配料、烹制總沒有那次的鮮美。也許是久不食肉,也許是漫長的燒制、等待,充分勾起了食欲 ,也許是人多肉少,沒能吃夠,也許是現(xiàn)在美味多了,不覺其香。其實仔細回想,除了鮮,好像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可就是叫人無法忘懷。


榨刺蟲寄居在一種長滿尖刺的灌木中,砍開枝條,中空,就能找到,它們渾身白嫩,狀若蠶蛹。放在鐵鍋上,文火燒著,滋滋地響著,撲鼻的香味彌散著,烤到它渾身焦黃,咬在嘴里,外酥里嫩,鮮香可口。據(jù)說此蟲蛋白質(zhì)含量極高。哪家孩子瘦弱,營養(yǎng)不良,都會去找這種蟲子。而饞嘴的我們閑得無聊時也會捉了它一飽口福。

盛夏午后,我們最喜歡用藤條和竹篾繞了圈,綁在竹竿上,粘蛛網(wǎng)去捕知了,膽兒肥的人會把戰(zhàn)利品燒了吃,我卻是不敢的,每到此時就偷偷溜掉,被同伴笑膽小鬼。雖然委屈,可當蟬聲沸騰時,依然忍不住舉起捕網(wǎng)靠近,捕獲后歡叫。

現(xiàn)在的我,依然喜歡去戶外挖野菜,找野果,回憶兒時的生活。

在貧窮中快樂著,大概是故鄉(xiāng)童年最美的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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