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時,學習很努力。
下課十分鐘,我會掏出作業來做,飯后約莫半小時,我會立馬回教室看書,下晚自習有二十幾分鐘,我也會拿來做習題,甚至,體育課解散,我也會回教室背單詞。
我還有個小手電筒,晚上熄燈睡覺,我就把被子拱起來,用手電筒做數學題。特別考試前一晚,我基本不休息,我會在廁所背課文,第二天打起精神去考試。
我為什么這么拼命?沒辦法,我的學校聚集了全縣1%最聰明的人,而我的班級聚集了學校1%最聰明的人,我呆在一個死變態班級463里。雖然我是1%里的1%是件很臭屁的事,但我在463卻在倒數前十徘徊。
高中是我這輩子最努力的三年,我像上了發條一樣亢奮。我拼命用功,每次考試都使盡力氣。雖然看到成績會跌落谷底,摔個遍體鱗傷,但我會舔舔傷口,爬回座位繼續努力。
老球常年排在班里前五,他就比我輕松很多,該吃吃該睡睡,通常踩著點下課玩樂。他不擅長運動,但體育課會意氣風發打一整節課籃球,迷之風騷?,F在回望往年,我也挺佩服自己,和這么個怪物做朋友,看來我有顆強大心臟。
我時常迷茫郁悶,問老球該怎么辦,老球礙于情面,也不好意思訓斥,每次都半開玩笑地對我說:
“沒救。你都習慣這種學習方式了,改不了的?!?a href="" target="_blank">
后來高考,我當然考砸,雖還是重本,但去了末尾的海大,老球去了排清華北大后一位的上海交大,羨煞旁人。
我知道三角函數要怎么互相轉換,我知道辛亥革命在歷史長河的意義,我知道蛋白質由氨基酸構成,我還能背誦《陋室銘》、《赤壁賦》——我真學會了很多,但有樣東西,我花了三年都沒學會,那就是:
第一節課我都會強調,發音一定要準,讀不準的時候,千萬別讀整句,因為發音不對,朗讀越多越有害處。
我在開第二期班時,有個重慶小女孩,我印象特別深刻,漂亮又努力,叫瓊瓊。
我多數重慶學生,因為習慣方言說話方式,都有個特點,那就是舌頭卷不起來,“師”經常念作“思”,頗讓人哭笑不得。瓊瓊也有這個毛病,我常開她玩笑,讓她念“四個石獅子其實是十個”,她老念成“四個思思子其思思四個”。
有天晚上雨大,我打著傘經過操場,老遠看見瓊瓊躲在石柱子后,我以為她在避雨,走近才曉得她在練發音,在努力地把舌頭往上卷。
她就發這一個音,反反復復。每次發現自己讀對,她就停下來思索一小會兒,然后接著讀。
她這種狀態,我太熟悉了,我才學音標時,和她一模一樣。我有個咬舌音發不出來,就發狠把這一個音讀了一通宵,效果立竿見影,但導致的不良結果就是,接下來一個星期,我說中文都會咬舌頭。
果不其然,瓊瓊第二天來早讀時,得意地向大家炫耀她會卷舌音了。我心下贊嘆,但忍不住整蠱,我還是讓她念“四個石獅子其實是十個”,結果她念成“十個石獅子其實是十個”,念完她自己愣住,我憋著笑沒說話,她則皺著眉頭又把那句話翻來覆去念了好幾遍,結果次次念錯。
我哈哈大笑,第二期所有學員也哈哈大笑,瓊瓊氣呼呼的,插著腰鼓著腮,我們笑得更厲害。
不可否認,瓊瓊進步神速,短短兩周就把所有口音糾正,后來還成了我助教,天天幫我領讀音標,所有二期學員對此都嘖嘖稱奇。
曾有個叫兆鋒的美術生比她還勤奮。早上我帶讀結束,兆鋒會留下來讀三個小時課文,天天三小時,讓人不敢相信。
但在我帶他的整整一年時間里,他都沒糾正一個錯誤口音,對,一,個,都,沒,有。
我和他說過多次,讓他不要讀句子不要讀句子,他唯唯諾諾點頭,但每次依然狂讀三小時課文,雷打不動,把我氣個半死。
我想我是明白老球的心情了。看著好友做無用功,他內心想必也是焦急而又無可奈何的吧。
發音不難,瓊瓊兩周學會就是佐證。兆鋒比瓊瓊努力,但一年還無法學會,問題根本就在于,他把力氣用錯了地方,甚至,他如果不變換方法,這輩子也沒有希望糾正發音。
自大學畢業后,但凡我打算全力以赴,我總會想起高中時候的自己,還有我的學生兆鋒。
我努力一分,就陷進去一分,兆鋒努力一分,就讀錯一分,越努力,我越學不明白,越努力,兆鋒越糾正不過來。
釘子釘錯地方,始終是要拔出來的。我和他現在用多少力氣敲打釘子,將來還會用多少力氣把它拔出來。
瓊瓊才是對的。發現錯誤,就換個方向努力,所以一般付出皆有回報。
很多人比瓊瓊努力十倍,起早貪黑,恨不能一分鐘掰成兩分鐘用,但結果常常不盡如人意。他們沒時間思考個中道理,只怪罪自己還不夠努力,于是用更大力氣、更高頻率去敲打手底下,那顆釘錯位置的釘子。
努力有迷惑性,它讓人覺得,我好了不起,它讓人覺得,我一定能成功,但其實:
一顆釘錯位置的釘子,將來你必然要含淚把它拔出來,還不如,趁猛力敲打前,就把它給拔出來。
它真扎對地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