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部頗具恆久意義的黑白電影。影片長達三小時,用百技藝人、希臘畫家、慶祝、磨難、最終審判、突襲、空白、鍾八個篇章展現了安德烈從年輕英俊、雄心勃勃的青年時代,到遭遇迷茫不知所往,再經歷韃靼屠城、心灰意冷歸隱修道院、最後與一個鑄鐘少年身上獲得啟示,重新拾起畫筆。整部影片描繪安德烈的半生遭遇,以他的內心變化為實際的主線,雖然故事發生在遙遠的15世紀莫斯科公國,充滿骯髒泥濘、兄弟鬩牆、生靈塗炭、強權統治,與當代我們所處的環境截然不同。但是他做為同樣的一個生命個體,對於自己所從事的藝術價值不斷追問,因此罷筆消沉,也因此重獲新生,這一卓絕的努力,在現今的人類身上也是難尋一二。
幾點我最深刻的記憶與體會。
百技藝人與鑄鐘少年。全片中最吸引我的兩個人物(雖然安德烈是一個更令常人有同感的人物,但他就如同現今中國大眾中的中產階級一樣,遲重穩定,在框架中掙扎,如你我一般無二,因此我更喜愛生性跳脫的人物)。百技藝人個子矮小、禿頂,但是身材結實靈活,桀驁不馴的臉上掛著明亮的光芒。他痛斥當權者,笑耍骯髒世界,周圍圍著的淨是些可憐人,衣不蔽體,醉酒懶狀,百無聊賴,然而他的那些個動作、笑話、節奏,卻讓大夥感到快樂興奮,滿口的罵著大公,獲得一種從未有過的痛快。他是真正的樂觀者,平凡世界的喜神。然而他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小丑。當他唱完那些,擺弄完肢體,睥睨的看著來躲雨的黑衣僧侶(我猜他的內心認為他們不過是當權者的宗教爪牙),忽得沖到雨中張開雙臂,下一秒就已經吊到屋頂上了,斜眼看著屋內的人。這張狂自由的小個子,在此時給安德烈種下一顆種子。他是一個舊時代的革命者。鑄鐘少年同樣有趣,用瘦弱的肩膀扛住天大的謊言,即使那結果是死亡。或許他只是不甘於變成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或許他更是覺得他比死鬼父親要更加厲害,或許他什麼都沒想,就是一股腦的想要出去,那個鑄的過程並不順利,也不舒服,而是猜忌、堅持、壓力,各種各樣的因素困擾,然而他也就那麼一股腦的把自己全倒出來了,無論是抽打同伴,還是堅持選擇,不留情面一股腦的把那個鐘鑄出來了。而這個不顧一切的後果,給人們帶來了極大的安慰,鐘聲的巨響久久迴盪,這神聖的聲音代表著強大和依靠。安德烈在這個同樣張狂的年輕人身上找到了回歸的理由,藝術無論如何,都寬慰著人們,即使人們蠢如野獸,即使他們並不值得主的寬恕。
宗教題材。這部片子無疑拷打了一個宗教的核心問題 - 基督教只是虛偽人類的自欺欺人,更是被當權者利用加強統治。主教人向善,那麼主的教徒又因何耀屠戮異教徒,屠戮族人、抓捕異見者?基督教了解的不多,但是分明看出安德烈對於基督教的懷疑,至少是對當權者執掌的基督教的懷疑,他並不想成為當權者編織的謊言幫兇-他畫了那些美麗的聖像畫,想告訴人們要信主,然後現實卻是人間地獄,這與他所描繪的是截然相反的世界。他再也無法相信主的信念。我想他需要的是佛教,教人如何獨善其身,認識到人世的虛無和克服這些虛無的辦法。記得與chris聊過基督教的問題,是否只是信眾逃脫內心罪責的法寶-只要人們懺悔過內心罪責,便再也不會為其煩惱。這美麗虛假的外衣在這部電影中也暴露無遺。但真的痛苦的人又能有何法寶脫離苦海。
鏡頭和音樂。幾個場景鏡頭十分印象深刻-異教徒的節日、百技藝人、鑄鐘。可能是在這個虛偽的國度生活太久,很難對于一些慶祝、個人表現或是齊心協力的鏡頭產生共鳴和美感。從小便是在一些虛假的群眾喜悅中生活,而現實生活中卻很少出現這樣的情景,這不由得使你產生了一些錯覺,那些喜悅是存在的,但卻不令人興奮,這可能歸根結底在與它本身是反人性的。然而隨著年齡漸長,這一堅冰逐漸被擊破。異教徒的節日鏡頭是一幅美國六十年代性解放感的大party,人們擁抱著愛的自由,奔跑、歡呼、舉著火把,將這喜悅在一起分享,而那些裸體,大不敬的裸體們,竟是那樣美。而那個裸體姑娘,成為了安德烈的第二個啟蒙,他受到美和自由的蠱惑,腦中根深蒂固的宗教禁錮也無法抵擋這對于美和自由的向往。這可能也源于他藝術家的本質,無論何種情況下,美永遠是第一位的。叢林中的火把、音樂、奔跑的裸體,這mix的一切,無法令人置信是15世紀的俄國,這應是現代的靈性生活無疑。而極富現代感的鏡頭也讓人懷疑這怎會是1960s的電影。鑄鐘的整個過程是令人屏息而深受鼓舞的,導演毫不吝嗇的搭建了整個場面,龐亂而熱情,所有人亂七八糟的工作,但充滿了生意,而這一切當巨大的鳴鐘出土,如釋重負且令人激動。這就像是,任意短暫的糾結、人群間的爭斗甚至國家的斗爭在進步的力量下都顯得微不足道,人類的本性中有一味是創造,而創造幾乎而已解決所有矛盾和爭端,這簡直是最有詩意的個人存在意義。
今天就寫到這。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16.6.11 武康路 Starbuc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