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可庭
1
在外地上大學，經常跟父母通電話，卻很少跟外公外婆打電話。一次心血來潮，撥通外婆手機，卻沒講幾分鐘就斷了，再撥過去，還是很快掛斷，外婆回撥過來，還是這樣。年少氣盛，一下被弄得不耐煩。后來外婆用母親的手機回撥過來，顫顫巍巍地說，自己手機壞了，經常這樣。當下就被老人家弄得很無語，心里想著買個手機要多少錢，怎么這么舍不得。后來再也沒打電話回去過。
直到寒假回家，母親告訴我，沒事多給外婆發條短信，說多少話，說什么話都不重要。外婆收到你的短信后，當成寶貝一樣，天天都要翻出來看。有時候眼睛不好使，就叫大人給她念出來，老人家固執，以為換了手機就再也看不到這些短信了，所以大家怎么勸都不肯換手機。
當時鼻子就酸了，眼前仿佛就浮現那樣的場景，頭發花白的外婆，戴著老花眼鏡，在燈光下翻出那短短不足百字的短信，深凹的眼里寫滿對我的思念。外婆的固執就是這樣，讓人覺得啼笑皆非，又讓人覺得心酸。
母親說，你多發幾條短信吧，老人家愛看。頗有點意味深長的語氣，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失敗，也覺得特別愧疚，老人家那么容易滿足，甚至不需要我花什么心思。
2
我從小就是在父母身邊，沒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過，論起感情深厚來，自然不比一些從小由爺爺奶奶一輩帶大的人。但那次之后，我便將一些事放在了心上。
外公是文人，我時不時寫張明信片問候，有時寫封家書，去外地實習時也不忘寄點小禮物回去。外婆更不用花心思，用母親的話說，多發幾條短信，外婆就很開心了。
細細數來，自己真的什么都沒做，老人家卻異常高興，逢人就說外孫女多么孝順，在南京上大學還經常掛念他們，有人來家里做客，外公甚至還將我寄回的小禮物拿出來，像個孩子一樣炫耀。聽母親說，外公每次收到我的東西，精氣神像年輕了好幾歲，還把我寄回的明信片和家書當寶貝似的收著，仔細藏好，時不時翻出來看。
外公經歷過很苦的歲月，對錢看得很重，輕易不給晚輩紅包，但那個寒假結束前，有一次去看望外公，他塞給我一個紅包，那是除了壓歲錢之外的福利。外公很少給我們紅包，看著外公特別認真的神情，母親說，外公是高興你孝順，你收下吧。
比起外公來，外婆更讓我有點心疼。外公是有退休工資的，而外婆沒有，也不知道她怎么攢下來的錢，我走出門，下樓梯，她瞞著外公也出門來，拽著我，硬是把錢要塞給我，我使勁掙脫，怎么也不肯要，結果外婆急了，那雙瘦的骨節都異常分明的手，把錢往地上一扔，轉身就快步跑進屋子，把門關起來。
外婆這舉動幼稚得像一個不懂事的小孩，我有點想笑，眼睛卻濕了。
這多不公平，自己付出的心意少得可憐，得到的卻是老人家滿滿的感動和開心。
3
以前在一家新媒體兼職，每寫一篇資訊都是按照瀏覽量來計算稿費，于是發到朋友圈，還讓幾個朋友幫忙轉。后來跟母親說了這件事，母親說，你發給我，我也幫你轉吧。
當時覺得納悶，母親一向不喜歡玩手機，所以什么社交軟件都不會用。但也沒問什么，就轉發到她微信上。
再過幾天，和母親通電話時，她語氣聽上去很是開心，說：“我把你發給我的，一個一個發給同事，跟他們說這是我女兒寫的，麻煩幫忙點擊一下。我特意還加了好多人……”我一聽，當下就覺得有點丟臉，打斷她的話：“你一個一個發給別人做什么，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語氣很不好。可能當時覺得丟臉吧，這么小的事，純粹當兼職的，別人會不會覺得這點事情也要炫耀？
她說，我只是看到你點擊量沒有別人高，心里有點急，不是想要炫耀。
我當然知道，母親一向低調，我在大學好或不好，家里好或不好，從不往外說。我也知道，她只是覺得，在其他方面，她什么都不能幫到我。她只是想為我做點什么。在埋怨母親時，我心知這樣是不太好的，母親老了，漸漸跟不上時代的腳步，卻為了我去學用微信，學看公眾號，不會群發的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在聊天框里，不厭其煩，卻被我埋怨。
其實我已經過了沖動叛逆的年紀了，也知道那樣埋怨母親不僅情商低，而且還很不孝順。只是多年來已經習慣了，和父母親有關的大小事，即便是傷害，卻依然能得到原諒和包容，說到底，是有恃無恐。
原來世界上有一種不公平，叫做被愛的人都有恃無恐。
4
在食堂碰到朋友，就一起吃了頓飯。她換了手機，玫瑰金，問她：“以前手機哪去了？”她理所當然地說：“噢，給我爸用了，剛好他那破手機也不行了。”
其實我自己也一樣，生活中似乎習慣了自己用最好、最新的東西，甚至是自己覺得不好吃的東西，父母們也會說，我來吃吧。
我們似乎對父母親扮演其他角色習以為常，比如出氣筒，生活上的不如意，心中的郁結，都靠著言語發泄，我們似乎看準了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比如垃圾桶，我們淘汰的、不再喜愛的東西，總會扔給他們……可是我們除了扮演兒女，還扮演了其他角色么？
因為我們是兒女，所以我們任性，他們包容；我們生氣，他們勸慰；我們失意，他們鼓勵……除此之外，我們有沒有做過別的事情？
他們不是超人，生活的重擔，他們一肩扛起，也許深夜當我們熟睡，他們還在討論著工資和物價，絞盡腦汁想著如何用有限的能力，給我們提供更好的條件。他們不是超人，工作上會有失意和不順心，只是在他們深愛的我們面前，他們沒辦法露出脆弱。
上天在賜予我們一身臭脾氣的同時，有沒有告訴我們，父母親生活上的壓力，工作上的不順心，也需要我們去寬慰？還是說，太多的父母，總是不肯把自己的苦楚展現在孩子面前，所以我們就理所當然不去扛起他們肩上的擔子？
5
這個世界確實有太多不公平，付出真心可能得不到愛情，付出努力可能得不到成功。
但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情，是家人和我們之間的關系。他們全心全意的愛，我們習以為常，我們偶爾想起的關心，他們視若珍寶；他們對我們的付出，我們自覺理所當然，我們心血來潮的回報，他們感動非常。
我們從不吝嗇給戀人甜言蜜語，從不吝嗇給朋友體貼關懷，卻往往對最愛我們的人不耐煩，甚至是冷言冷語。
我們常說，媽媽是個美人，歲月您別傷害她。爸爸是個英雄，歲月您別打敗他。是的，歲月多強大，多厲害，它能輕易在臉上雕刻皺紋，也能輕易摧毀眼角的年輕張揚，可是，讓我們的母親父親如此衰老的，其實并不是歲月，而是我們。如果不是幾十年的操心，他們本可以不用這么快衰老的。
當我們漸漸長大，漸漸老去，當我們有了孩子，孩子又有了孩子，這種愛的不公平將會繼續傳承。因為每一個孩子都會曾經懵懂，都有青澀無知的時候，但既然我們已經長大，那就停止這種不公吧。
好好愛自己的家人，我們的關懷，有能夠抵擋歲月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