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4
Mark往身上套了一件T恤,走出了臥室的門,就看見Dustin叼著牙刷從洗手間里走出來,細毛刷頭摩擦牙釉質的聲音刷刷作響。
“Wardo呢?”
Dustin揉揉眼睛,含含糊糊地說道:“走了啊,我看到的。”
“剛剛?”Mark想沖出門去追。
Dustin被他的動作嚇得音調都高了:“不是,不是……大概三點多?我睡得迷迷糊糊就聽見有人的聲音,睜開眼睛發現是他開門?!?/p>
Dustin是真的不太記得了。他幾瓶啤酒下肚之后就飄了,再找回一點自己的意識就已經凌晨三點多了。
“然后呢?”
Dustin摸摸自己的腦袋:“我看到他要走,叫了他一聲。他回來看看我,把我踢掉的毯子給我蓋了回來,還拍拍我,讓我繼續睡?!?/p>
“那你就繼續睡了?”
Dustin點點頭。
Mark扶額。
Dustin還在努力地回憶道:“他看上去累壞了,走路也搖搖晃晃的。”
“……他喝醉了?!盡ark移開視線不去看Dustin。
“Wardo根本沒怎么喝。”Dustin根據自己的記憶反駁道,他認為昨晚就自己醉了,Mark和Eduardo其實都只喝了一點而已。
他瞥了瞥Mark看不出喜怒的臉色。
“你們吵架了?”
“沒有?!盡ark搖搖頭。
Dustin以為自己貿貿然決定把Eduardo帶來電影之夜是犯了什么錯誤,低下頭摸了摸鼻子,然后被Mark拍了拍肩背。
“你該去洗個澡?!?/p>
“你也是?!?/p>
Mark把Dustin推進了一樓的浴室,自己跑去了樓上的。他脫了那件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拿來的廣告衫站在花灑下,不經意間發現了昨晚Eduardo留在自己胳膊上的印記。
他背靠著冰涼的瓷磚,手指不經意間拂過手臂,才感覺昨晚的一切都不是自己和Dustin喝多了之后做的一場夢。
Eduardo在洗手臺前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粉色的痕跡,轉身去換了一件領子更高的襯衫。
他告訴自己昨晚發生的一切根本沒有什么,性本身就跟吃飯喝水睡覺一樣正常,哪怕對象是和自己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Mark Zuckerberg也是如此。
然后他打開電腦,繼續在紛繁復雜的模型和數據里研究起Facebook上市的估值問題。
不同投資機構的詢價高低不一,大家各有各的理由,Facebook并非隨波逐流的平庸之物,他們毫無先例可詢。
在旁觀群眾看來,Eduardo Saverin作為一個和Facebook有過巨大過節的前任CFO當然會想辦法再從自己的老東家身上撈一筆——比如刻意壓低股價,等到Facebook的股價上漲到合理區間的時候再賣掉它來孝敬自己的現任東家摩根斯坦利。畢竟由于David之前在談判桌上的不留情面,摩根斯坦利在這次Facebook的IPO中能夠拿到的傭金遠少于其他同規模的融資,別人會理所應當地認為Eduardo總要想辦法把這部分的錢給補回來。
這當然不是他的初衷。
Eduardo的煙癮又犯了。他點燃了煙盒里的最后一根煙,在煙灰和黑咖啡的陪伴下
嘆了一口氣,重新開始修改估值模型。
David Ebersman對于股價的高估比Eduardo所預料得更多。
Eduardo看了看幻燈片上的流通模型和估值,再看了看自己的,率先提出異議:“在北美Facebook的增長率下滑了10%,現有的估值在我看來,可能不利于股價發行之后的中長期發展。Facebook的股價和市值可能都存在高估?!?/p>
David Ebersman顯然有備而來,正對著Eduardo的提問全部懟了回去:“Facebook進入南美和印度之后本土的社交網站迅速衰落,現在只有原來的十分之一規模。北美市場的飽和不足以說明它沒有全球擴張的能力,Saverin先生。”
Eduardo沉吟片刻:“社交網絡有強大的地域性,它不像Google一樣的搜索引擎可以全球通用并且盈利,它的點擊率和轉化率和Google相比較而言還是太低了。”
“Facebook的盈利沒有問題,Saverin先生,Facebook已經從一個社交網站成功轉化成了一個信息交流的平臺,用戶量和平均用戶時間也遠超過Google和Twitter?!盌avid依舊堅持己見。
他知道像Eduardo Saverin這樣的投行代表會貶低Facebook的市值,隨之再貶低Facebook的股價,如果售價過低,投行可以過一段時間之后把自己持有的那部分高價賣出,除了拿之前協定好的傭金之外,從拋售股票中再撈一筆。
而David Ebersman不想讓他們這么做。股價太低不利于融資,他要阻止Eduardo進一步拉低股價。
Eduardo瞥了一眼文件,頓了頓:“Facebook的盈利模式太單一了?!?/p>
巴西男人頓了頓來掩藏掉自己的疲憊,闡述理由時的語氣不卑不亢,聲線溫柔而堅定,仿佛正在傳教亙古不變的真理。
“Facebook的廣告收入占總收入的95.5%,廣告效果也在逐年下降,以通用為代表的移動廣告效益評估并不算高。如果沒有更新更全面的收入途徑,我不相信它的市值會真的達到1100億美元以上。”
聽見這里,一直坐著眼觀鼻鼻觀心的Mark抬起眼,目光晦澀地看了看和David爭辯的Eduardo,眼內的藍色明明滅滅,暗流涌動。
Facebook目前為止大部分靠廣告盈利是事實,誰都沒辦法反駁。這確實是Facebook現今發展的難題。
David Ebersman沉默了片刻:“盈利模式的估值,我會再考慮考慮?!?/p>
“Ebersman先生,我還有其他問題?!闭诖蠹叶家詾榻裉斓挠懻摽煲Y束的時候,Eduardo又出聲了,“請問,活躍用戶量的來源是否經過統計?”
Mark挑了挑眉。
David看了一眼坐在談判桌另一頭的Eduardo。
“抱歉,麻煩說得詳細一些?!?/p>
“Facebook的活躍用戶量確實在不斷上升,我從你們提供的保密文件上也能看出用戶量的數額,從5億上漲到8億只花了一年不到的時間。”Eduardo從自己先前做好備注的文件里抬起眼,不緊不慢道,“但是這些用戶是否來自與Facebook綁定的其他應用?例如,流量已經超過的Google+的Pinterest、Fanning創立的Path、社交禮物應用Karma,還有最成功的一起收購——Instagram。Facebook本身確實是個足夠成功的社交平臺,我承認是這樣沒錯,但是這些社交網絡不斷推陳出新的產品分掉了人們對Facebook社交網站本身的注意力。這些沒有和Facebook核心服務打交道的人,我個人認為,不能被算作估價時的活躍用戶?!?/p>
David沉默了片刻:“散會以后我會把這些平臺用戶的數據整理好,估值的問題確實值得進一步討論,Saverin先生。”
談到這里差不多就能準備散會。David灌下了不知道第幾杯黑咖啡,和Eduardo握了握手,轉身去準備不同應用聯動登錄Facebook的用戶數據。
他承認,Eduardo Saverin指出的確實是一個需要被重視的問題。和其他旁觀者不同,他對于Eduardo Saverin的在Facebook中的橫插一腳并沒有太大的反感。David是防備過甚,但是這是針對每一個承銷商,不僅僅因為對方是一個從Facebook手里拿走過六億美元的人。任何對Facebook有理的事David都會事無巨細地放入考慮范圍。用戶來源的統計就是其中的一件。
會議室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Mark出聲叫住了Eduardo?!癋acebook進攻巴西之后,打敗的不是本土的SNS品牌,而是Google旗下的orkut?!?/p>
“我知道,Google現在已經把Orkut上的現有用戶全部移至一個叫Google Takeout的原因,因為它在巴西的增長速度永遠無法跑贏Facebook?!?/p>
Eduardo調查的遠比Mark所以為的要多得多。
“David的模型確實值得改進。Wardo,你的意見……很有建設性?!盡ark思考著自己的措辭。
“這是我的工作?!盓duardo維持著禮貌的笑意。
“你為Facebook的IPO做了真的很多。”Mark由衷地說道。
“我要對得起我抽取的傭金?!盓duardo不由分說地把Mark的恭維全部彈了回去。
他當然不會告訴Mark他為了這一次Facebook的IPO煎熬過多少個漫漫長夜,看過多少文獻材料,設計又推翻了多少個計算模型。Eduardo算得上是對金融盡心盡力的人,然而這次的工作量卻依舊超出了他以往任何一次。
事實上,只要推開這里的玻璃門,他的腦海里就會飛快地浮現出鋪天蓋地的畫面,它們有的發生在波士頓,有的發生在紐約,也有的發生在Palo Alto,紛紛揚揚內容各異,然而全部都和一個人以及一個藍色的logo有關。它時時刻刻像一個鈴鐺一樣提醒著他,鞭策著他,責怪著他。
在內心深處,他也告訴過自己很多次:Eduardo Saverin,你知道的,你已經搞砸過一次了,你不能再搞砸第二次了。
然而這些,他都不會告訴任何人。
Mark看了看計算機屏幕上方的時間:“……你想一起吃午飯么?”
這世道真是變了。放在以前的Kirkland,誰會想過居然會有Mark Zuckerberg主動去找Eduardo Saverin吃飯的時候。Chris和Dustin如果聽見了,下巴都會驚得掉下來的。
“不,謝謝你,過會兒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忙。”Eduardo語氣淡得很禮貌。
Mark當然看出了這是Eduardo在婉言拒絕,他聳了聳肩:“那沒關系。”
Eduardo想要離開這里,他推開玻璃門之前看倒影里的Mark還坐在原地一動不動,轉身問:“還有什么我能幫你的嗎?”
Mark猶豫著開口:“這些話可能不太符合我的立場,但是,Wardo……Facebook現在并不想要太多的融資,IPO只不過是水到渠成的必經之路。并且,股價被訂得那么高是因為David真的覺得它值那么多?!?/p>
Eduardo笑了。他知道Mark在試圖暗示他,David Ebersman沒有任何針對自己的意思。
他當然明白的。每個人都只是想做好Facebook的IPO而已。
Mark看了看Eduardo并未緊繃的臉色,斟酌著繼續說了下去:“以摩根斯坦利的角度,對于股票最初發行價的期望是多少?”
Eduardo想了想:“28美元。每股28美元?!?/p>
“David最初的想法是32美元。很顯然,你認為他……高估了?”Mark當然記得他第一份招股說明書上的數據。
“你最近也在看金融書,Mark,你知道的,超高估值的股票如果失去了盈利支持就會急速下跌,造成嚴重的超賣現象。到時候一旦被Twitter、Google+,任何一位你的競爭對手或者某一家硅谷的產業基金盯上,他們砸錢買遍了Facebook的股票就可能成為你的股東。Sean Parker提議的二元股權結構不是萬能的,Mark?!?/p>
Eduardo吸了一口氣,顫抖著聲音繼續說下去。
“我把股價壓低到我以為的正常范圍,是不想讓你的股份被進一步稀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