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區湖邊散步，看見一個年輕女孩子站在湖邊樹下吹笛子，吹得是紅樓夢的主題曲，我停下了腳步聽她吹笛子。
聽著這熟悉的紅樓夢主題曲，我想到了紅樓夢里的劉姥姥，想到劉姥姥裝傻賣呆取悅賈府上下，我就又聯想到了我生活里發生的令我印象深刻的幾件事。
在我八歲那年的冬天，晚上沒米煮飯了，我媽媽拿著一個布袋子，到離我家十多里的一個遠方親戚家借米。
親戚和我媽寒喧了幾句以后，她就邀我媽坐下來閑聊天，過了一會，鄰居過來讓這個親戚去家里幫個忙，這樣，房間里就只留下我媽一個人了。
我媽來這里的任務是借米，她又正好坐在米缸邊，于是就順手揭開蓋子，缸里的米也快見底了，這意味著親戚家的米他們自己也吃不了幾頓。
媽媽的大腦開始翻騰，自己是開口說借米呢，還是不借了馬上回家呢？如果這次來不借到米，一家大小就要挨餓了，于是猶豫再三，我媽等親戚回來了以后還是開口了，她對親戚說，家里沒有米下鍋了，你借我二三斤米吧？
親戚很為難的表情讓我媽緊張得心跳加速，差點癱瘓在地上，這個遠方親戚還是很爽快的借給了我媽三斤米，我媽一路小跑著回家做飯給我們吃。
媽媽一直很感恩這位親戚，很多年以后，媽媽講給我聽，邊講邊流淚，她交待我以后有能力了一定要去感謝人家。
我聽媽媽講當年借米的心情，我的心里難受極了，心中發誓，我將來一定要解決全家人的溫飽。
后來，當我解決了溫飽，我每次回家鄉總是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去看這位親戚。
另外一件事，也很觸動我，那是1971年8月的一個晚飯后，我和婆婆在屋前的樹下乘涼，婆婆和我說起二十年代她和公公在日本的艱難日子，他們燒飯用的煤油爐，買不起煤油的時候，用舊報紙卷起來點燃了燒飯。
有一天，他們沒有錢買米了，公公穿著日本和服來到米店，稱好米付錢的時候，用手在和服的長袖里做了一個掏錢的假動作，然后故意說，哎呀，先生，對不起，我忘記帶錢了。
因為他經常在這里買米，店老板認識他，就對他說，沒有關系，你下次送來。幾天后，公公將錢送去給米店老板。
我的媽媽和我的公公，他們都因為貧窮，不得不低下尊貴的頭顱用乞求和撒謊討好的方法求的一些米來給自己和家人裹腹，而我，也因為貧窮，也做過低頭求人的事情，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發生在1972年12月28號的半夜，才半歲的女兒明瑩發高燒了又哭又鬧，開始，我想等熬到天亮了再去衛生院，可是很快的，她的身體開始抽搐了，抽搐的動作越來越頻繁，我嚇壞了，抱起孩子就往外跑。
湖南的冬夜，又是在山里，冷颼颼的北風，像刀子似的猛刮著我，通往鄉村衛生院的路上，鋪著一層薄薄的銀白色的霜花，四周一股股的寒氣直往我的骨頭縫里鉆，冷得我全身顫抖，抱著孩子的雙手慢慢的凍僵了，我抱緊孩子跑步往前沖。
到了衛生院，我看見值班醫生，馬上求他，醫生，求求你！快搶救我的孩子！
醫生用體溫表一量，說，高燒42度，你趕快到窗口去交三元錢住院！我傻眼了，我口袋里沒有一分錢，我對醫生說，你幫我擔保一下，我半夜看孩子發燒走得急，忘記帶錢了，先讓孩子住院，出院后我就送錢來。
女兒明瑩住院二天，花了三元八角六分，出院后，我身上還是沒有錢，我就找到在生產隊當出納的黃淑英，我對她說，黃淑英，我有塊花布，可以做短袖衣服的，你穿了會很好看，這塊布是我姐姐用布票花五元錢買來送給我女兒的，我賣給你四元。
黃淑英被我說動心了，給了我四元錢，我把一直舍不得做衣服的那塊花布給了她，然后，我馬上去衛生院交了三元八角六分的住院費。
人們常說，人窮則志短，在真正碰到餓肚皮的時候，劉姥姥認為肚皮問題比臉皮問題重要的多，所以嚴冬逼近舉家挨餓的時候，劉姥姥就能厚著老臉到賈府求口飯吃，這不是一種氣節的喪失，對劉姥姥來說，餓死自己事小，餓死女兒女婿和外孫們事大，所以，拯救全家老小就成了她最神圣的使命，為了完成這重大的使命，劉姥姥不惜作小伏低奉承和裝傻賣呆的取悅賈府上下。
在我眼里，劉姥姥不是無知無識的一般村嫗，她是一個極有見識的有智慧的女人，她能忍別人所不能忍的痛，能吃別人所不能吃的苦，她是為了能收獲那不容易收獲的食物。
因為我自己的經歷，也因為我母親的經歷和我公公婆婆的經歷，所以，我很理解也很尊重劉姥姥這樣的人。
原創：胡素文
2019年12月2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