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達則兼濟天下,但求窮不獨善其身。
一
早上六點起床后,六點半到達碾屋,然后被叫到二中成了下鄉志愿者,在登記時負責人還特意問我,你確定是要下鄉,災情復雜你要三思。我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說道,“對,我就是要去前線。”而唯一遺憾的是,早上走得匆忙連防曬霜都沒來得及擦,看著艷陽高照的天,我在心里暗自懊惱。
到達安置點后,眼前的景象似乎沒有我想的那么糟,每個人好像都很平靜。災民中,大部分都是老人,歲月在他們臉上留下深深淺淺的皺紋,悲傷或是痛苦都掩藏在這些清晰可見的褶皺中。看著他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聊天嘮家常,我竟然怔住了,這實在與我預先設想好的痛哭流涕的情節不相符合。現在的他們或安然地坐著,或坦然的站著,不悲不喜,不惱不怒的樣子反而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我站在太陽下靜靜地看著他們,感覺自己有點多余。
我默默地站在一旁,觀察他們的表情,試圖從那些縱橫交錯的溝壑中探尋出些許悲傷。突然,一阿姨走到我身邊,主動問我“你是大學生嗎?”
“不是,已經畢業了。”
“哦,挺好的,你可真不錯。”
我訕訕地笑了笑回答道:“我這是第一天當志愿者。”
她繼而說道:“我們昨晚才到這兒來,昨天這個時候我還在家里,可現在我們什么都沒了。”她的表情開始陰郁起來,我不知道怎么接話,只是看著她。
“昨晚決堤之前,為了堵住缺口我們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上了,可是那么大的水,我們堵不住啊,一個小缺口沒堵住所有的水就都跑出來了啊,那水好大好大。”她的聲音變得哽咽了,而我則更加語塞,之前想好的安慰話語,現在全都說不出口。
我一聲不響地聽她繼續哭訴,直到她情緒好轉。最后,她對我說了一聲,謝謝。
說實話,當她對我說謝謝的剎那,我是很羞愧的,那一刻我痛恨自己不懂心理學,不知道如何有效地安撫她。我從來都不相信感同身受這回事兒,沒有人能真正體會到她的痛楚,無論她對我述說多少痛苦與不幸,但奈何我終究無法站在她的角度去安慰她。所以,我也只能沉默。
二
而后,在發牛奶時,好多老人都說先給孩子喝。每個人打一勺,也不嫌少端了就走,好幾個爺爺奶奶一個勁的跟我們說謝謝。拄拐杖的爺爺邊喝邊說,“政府對我們太好了,這世上好人真多”。小孩子們則呼朋喚友的叫小伙伴們一起來領牛奶,跑上跑下的也不嫌熱,也許他們的眼里是無災無難的,就像小時候的我們對98年洪水的印象一樣,毫無感覺只有模糊的影子。
接著,我們開始打掃衛生,不大的教室里卻裝了一個村的人,里面雜亂的放著涼席和硬紙板,還有散落在各處的蚊香,幾個硬紙板加一張涼席就是他們的床,蚊香則是他們的防蟲劑,再無別的行李,每個人都是孑然一身。
打掃的時候我們還發現了蟑螂,旁邊的阿姨告訴我,她一晚上沒睡著,太熱了蚊蟲也多,電扇不夠用。我靈機一動說道:“阿姨,熬過這幾天就好了。”過了許久沒聽到回答,我轉頭一看,那阿姨居然走遠了。
這幾天過了會好嗎?這幾天有政府有志愿者有救災物資,那么這幾天之后呢?頃刻間農田被淹沒,家也沒了;洪水退了,莊稼怎么辦?家里怎們辦?生活怎么辦?政府、志愿者、救災物資能幫他們多久?而且比我們應城受災情況更為嚴重的地區有很多,國家的救援焦點能放在應城嗎?政府對于災害群眾的補償力度有多大?志愿者能堅持幫多久?救災物資能撐到他們有收成的那天嗎?這些,似乎無從得知,而又顯而易見。
三
十點左右,早餐才送過來,每個人是一個饅頭和兩根油條。也許是餓極了,有人開始哄搶,老人們互相推搡擁擠,唯恐到自己就沒了,我們努力地維持著秩序,最后還是以失敗告終。而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放松下來。在我眼里,如果經歷了這么大一場災難,每個人都淡定自若的話,那將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兒。情緒壓抑到極致需要宣泄,而他們宣泄的方式則是哄搶食物。同時,吃作為人的基本屬性與求生息息相關,一旦他們對食物都表現出一副淡漠的樣子,那么也就意味著其為人基本屬性的喪失,從而會制造出更多的事端來。
所以,在他們蜂擁而至的哄搶食物時,我的內心是欣喜的,因為那才是人啊,那才是真正的人性,有血有肉,有喜有悲,有爭有搶;而不是一塊塊冰冷的石頭,事不關己,漠不關心,不痛不癢。
后來,又送了一批礦泉水過來,有兩件是直接放在走廊的,我當時順手拿了一瓶自己喝,旁邊的老奶奶坐在樓梯的石階上吃饅頭,我問她要不要喝水?她朝我擺了擺手說,“你們志愿者也不容易,這么熱的天還是留給你們喝。”我告訴她,這水是每個人都可以喝的,她固執地不肯接我遞過去的水,自己默默地吞咽著干硬的饅頭。我當時就忍不住淚飆了,邊喝水眼淚邊往下掉,跑到太陽底下站了好半天,情緒才恢復過來。
中午分組的時候,一個小男孩一直站在門外看我,我走過去問他多大了,他害羞地躲到他爺爺奶奶身后。他爺爺盯著我的紅袖章問,“你們是不是來幫助我們的?”
“對,我們是志愿者。”
“真好,你們這么多人都是來幫助我們的嗎?”
“是啊,戴紅袖章的都是志愿者,我們都是來幫助你們的。”
小男孩從他爺爺奶奶身后跳出來,摸了摸我左手臂的紅袖章,我準備再同他們聊一會兒,結果被叫走了。
中午分發午餐時,毫不例外地,大家又陷入了對食物的哄搶中。最后沒菜了,一個爺爺領了一盒白米飯就走了,沒有惱怒也沒有抱怨。所有的人都在哄搶時,也總有人在堅持著自己。
忙完這一切,我們才坐下來吃了今天的第一頓飯,五個人共吃一份菜,我就著兩碗湯吃了一大碗白米飯,驚呆了旁邊的小伙伴。
四
中午忙完義和的事情后,義工負責人告訴我們可以回城了。我和小伙伴喜滋滋的討論著回家洗個澡就可以吹空調了還能睡個下午覺,簡直太爽了。可剛到二中就被叫去食堂了,然后,華麗麗的一下午就在食堂里度過了。
擇菜,洗菜,掃地,倒垃圾,我竟然毫無怨言。一連接著洗了好幾框菜,手有點泡腐了,腰也直不起來。我突然間就想起了這么一句話“所有的人都想著拯救地球,卻沒有人想著幫媽媽洗碗。”越想越覺得自己可恥,在外面做事勤勤勉勉,為什么就不愿意在家幫幫老媽呢?拯救地球為什么不先從老媽開始呢?
帶著自責心理,我又在食堂幫忙打包盒飯,旁邊的打菜阿姨吐槽道:“太心寒了,好吃好喝地供著他們,結果還去市政府鬧事,難道我們這么做的意義就是把他們喂飽了后,好讓他們有足夠的力氣去鬧嗎?”
一開始,我沒應答,她又滿腹牢騷地向我吐槽了好幾次,我終究忍不住回了一句“他們也不容易,一無所有,沒辦法就只能找政府了”。
他們不容易?那難道就怪政府啊?這次災害又不是政府造成的。
我繼續沉默,不再說話了。
這次災害的確不怪政府,但是這個時候的他們除了政府還能找誰?堵市委也好,堵公路也罷,他們所要的不過是一個災后保障而已。目前的他們不僅僅需要災害面前的援助與扶持,更重要的是政府所給予的其災后重建家園的信心。因此,災后重建方案以及相應的補償機制應該迅速建立起來并且被廣泛告知,讓他們在絕望中看到希望,知道政府沒有拋棄他們,這才是行之有效的安撫措施。
五
下午到家的時候都六點半了,躺在沙發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老媽打電話讓我去大姨家吃飯,直到這時我才感覺到餓,掙扎著從沙發上爬起來,晃悠地向大姨家踱去。大姨一開門就說,我就知道你會回來吃飯的,特意給你留菜了。大姨父開玩笑道:“有沒有給你開工資?”
我邊吃邊答:“人家給我開工資我也不好意思拿啊”
小姨笑我又黑成了烏云,老媽給我盛了一碗涼粉。
回家的時候,大姨父問我:“今天,你幫了什么忙啊?”
我一時愣住沒回答上來。
我今天到底幫了什么忙呢?仔細一想,似乎什么都沒幫,發放食物、準備菜品、打包盒飯還有什么呢?我所做的事情都是極其微小而又尋常普通的,甚至是多一個人不多少一個人不少的那種,但是我為什么要去做呢?所謂的志愿者所謂的義工不在乎事情的大小,即使是洗菜只要能幫到別人,那就是有意義的;即使打包盒飯只要能與人以便,那同樣是有意義的。以前,總想著做義工要從偉大的事情開始,夢想著去印度的垂死之家或者印尼的仁愛之家做義工,可現在發現做義工做的就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而當我把這些小事做好之時,就是我義工之旅的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