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是一個江邊的小鎮。
據說在靠水路運輸的年代,小鎮無比繁華和熱鬧。
我的中學生物老師是個奇人,一節課四十五分鐘,他總要先吹足三十分鐘的水,從天南地北,聊到四海八荒。聽者或捧腹大笑,或拍桌叫絕,以至于時常引來教導主任的巡查。
有一次,他在吹水時不經意間透露:想當年三湖小鎮,沿江兩岸,秦樓楚館,勾欄瓦肆,歌聲不絕......
以他如此淵博的知識和嚴謹的治學態度,我想他的話大抵是不會錯的,因為我在張恨水先生的《北雁南飛》中便找到了證據:
這個鎮市上,約莫有千戶人家,卻有二、三十家牙行,四家錢莊,就普通市鎮比例起來,卻是畸型的發展......木料是一種大生意買賣,國家在鎮市上設了厘卡,抽收木稅。于是乎官商兩方,不斷的有銀錢交涉,因之又有了四家錢莊,在里面做一個流通機關。據官場中人說,這個厘金局,是二等缺,督辦是要候補知府才可以做。
但后來水路畢竟還是衰落了。
于是人們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出走,為謀生計,年輕人大都遠走他鄉。
小鎮上只剩下了老人和小孩,祖輩總是最疼孩子的,所以在我小時候,就有了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玩伴。
我們放學后,便扔下書包,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跳到大河里。
大家比誰潛水潛的更深、更久,我經常抱個十幾斤重的大石頭自沉河心,卻無論如何這口氣也憋不過他們。
大家還比誰從甲板上跳下去的姿勢更有型,或轉體,或翻騰,跳幾個5253B或626C動作應該問題不大。
我一直覺得如果國家跳水隊或游泳隊去我們那里選拔苗子,是能培養出世界冠軍的。
以至于后來進城時聽他們講各種動畫片,我基本上都沒看過,因為傍晚播放動畫片的時候我都泡在河里,實在太忙了。
我最喜歡的還是夏天的晚上。
飯后,我總是迫不及待地提了一桶水爬到五樓樓頂上去,選一塊順眼的地面,用水澆濕,然后一邊等待水汽蒸發,一邊觀望四周的夜色。
那時候的房屋大都只有一兩層,所以江面上的漁火,江對面的燈火、鹽礦廠都一覽無余。
在這個時點,遠遠的,準有一趟火車,緩緩駛來,隔了十來里路,汽笛聲竟也聽得十分清晰。
待倦意襲來,便將板床鋪在適才澆水的地面上。我總是在外公所講的‘黃繼光’或‘邱少云’的故事中沉沉睡去,又在太陽曬的實在不能再忍受的時候才爬起來。
此后讀到劉伶的《酒德頌》時,其中說“幕天席地,縱意所如。”我想大抵也不過如此吧。
后來,當我自己踏上那趟準點的火車時,朝著江這邊的方向望去,卻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在樓頂上眺望的孩童了。
就好像李健的《故鄉山川》第一個音符響起,便烙印在了心里,永不停息:
......
我心中的世界竟是如此遙遠
不知不覺中已離家千萬里
在那遙遠地方燈火依然昏黃
卻無數次照亮我的夢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