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一個早上,大雪紛飛。我無比興奮,在厚厚積雪上,跑著跳著,打兩個滾,踢幾腳球。后來每遇下雪,我都無比懷念那些干凈的日子,純粹得沒有一絲雜念,甚至覺得世間最動人的女子,也應如此。
日子隨著陰晴圓缺過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知是時光改變了我,還是我背叛了曾經的自己,忘了那個節點,哦,那一定是極為普通的一天,我意識到自己被這個世界拋棄,像個嬰兒一樣被遺落在某個角落,于是和自己的求知欲和好奇心匆匆道別,用麻木和冷漠武裝自己。
這次回家,恰逢一場不小的雪,這樣的雪,多年不見。當我再次重溫這種場景,心境和當時完全不同,仿佛一個小孩子終于長大。這種感覺我一度遺忘,又在今天偶然重拾,我相信最終還可以在某一天得以重溫。
有些事物像小說中的線索,足以連結一個人的過去和現在,好比這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美國往事》里有這樣一幕:面條從車站旁邊一面鏡子前離開又回來,這十多秒的間隔,前后整整跨越了面條人生的三十年,他離開時正值青年,回來已是兩鬢斑白的老人。看這部電影的時候,就被那種時間的跨度深深觸動。這面鏡子便是時隔三十年的面條的連結物。
這樣的連結,又讓我想起那部我牽掛多年沒能看到結尾的古裝劇——《烏龍闖情關》。
那還是十一年前的冬天,因為家里沒有電視,我每晚都跑到表哥家里追這部劇,然后半夜就著微弱的月光摸黑回家。那個時候,我妹還沒有出生,我媽還會經常在半夜里到小山領上呼我回家。
次年年初跟著父母出遠門,沒能看完最后幾集,留下遺憾。五六年后,當我終于有機會把當年落下的那幾集補齊的時候,發現自己內心那種缺失的感覺已經無法得到圓滿。
為什么呢?好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在為此尋找答案。終于知道,連結我生命某段時光的那場大雪,是多么純粹的偶然,是多么幸運的恩賜。生命中的每一種連結,不過是生命本身萬千相中的一相。失去便永遠失去,離開便不會回來。
我現在也終于明白,為什么年少時沒看過幾部電影,大學期間惡補也覺得空蕩蕩的。讓我感到遺憾的,并不是那些年沒機會看的電影,而是那些年無所事事的青春。
就在兩年前,和一位十年不見的老朋友看完片后就著荷爾蒙秉燭夜談,關于人生與命運,夢想與愛情。想說的話有很多,但怕不合時宜,便很有默契的對于過去閉口不提。
我承認自己偶爾會回憶小時候一起的青澀流年:游泳、爬山、放鞭炮、捉黃鱔、玩游戲、玩泥巴。我很清楚,那都已經過去,已經不能連結起我和眼前的這個人。這些年經歷的一切,又不過是些片刻的歡愉和不幸。我能說些什么呢?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
事實就是這樣,生命永遠不會有嶄新的一頁,今天的你我由無數個昨日的選擇構成,明日的覺醒又不知要歷經多少個不眠的今夜。而連結我們這一生的,是苦難。
我們活著然后死去,中間歷經苦難,這是我聽過的最動聽的話語。
馬克思說過,人有他的歷史局限性。誰人不有自己的局限性?即使功成名就如李宗盛,也在歌里感嘆想得不可得;即使集萬千寵愛如張國榮,也有求婚未遂的時候。
清楚自己的局限性,不在錯的人和事上浪費時間和精力,在反抗這些必然性的過程中,盡管有成功的不確定性,我們也贏得了自由,這是我們在意識到個人悲劇性命運后的直面與反抗,選擇的自由。
可人面臨的局限性又豈止于此?人生之難,難于選擇。在這個世界生存,從來就沒有兩全之策,你不可能什么都擁有,也不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你要活得清醒,就得直面痛苦和孤獨;想要自由,就得放棄許多責任;想要遠行,就得離開你現在停留的地方。
我們注定一邊成長,一邊失去。不管如何取舍,都得不到有真正的自由,因為我們必須正視人類命運的必然性。盡管我們每個人只是歷史汪洋的一滴水,但有無數滴水共享同樣的命運。或許這樣想想,會舒坦很多。
這個世界很殘酷,殘酷到它根本不關心你是怎樣的一個人,有怎樣的品格和想法,只關心你做了什么。比這個更殘酷的是,你被人忽視,然后暗暗下定決心:以后一定要很牛逼,終有一天證明那個人瞎了眼!可惜,別人的態度,有時跟你牛不牛逼無關,跟逆不逆襲無關。你再怎么努力,有些人還是你的絕癥。
或許,我們能做的,只有不斷的自我救贖。
人生苦難重重,現實異常殘酷,以后的路很越來越難走,但和多年前相比,這一刻我的未來卻變得更加鮮明和具體,我知道自己以后還會看很多書,去很多地方,遇到很多的人,經歷很多有趣的故事,接受自身悲劇性質的命運,享受人生之苦。
我希望到那時,我不再興奮莫妙,也不再無動于衷,我要像小魚在水中追逐一枚小泡泡一樣,不會太放松而讓它遠離我而去,也不會太興奮而一口把它咬破。
2016.0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