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同趙余一第一次見面雖未像小說里男女主角那樣于夏日暖風中邂逅般浪漫,但因為主角是他,所以我覺得還不賴。
新學期開學第一天,我踩著規(guī)定時間到了班級,班級里人聲鼎沸,我站在門口瞧了半天,才瞧見倒數(shù)第三排有個空位,又瞧見倒數(shù)第四排是我認識的人,便抱著書包小跑著過去。
剛在位子上坐好,書包還未來得及放到桌堂里,坐在前面的劉年就轉(zhuǎn)過頭跟我打招呼,“剛在分班的公告板上看見你的名字,我還在猜是不是你。”
因為有熟人,我的底氣也稍稍足了些,竟一心的同劉年說話,忘記同我的臨時同桌打個招呼。
還是劉年提醒了我,“你一來光顧著和我說話,怎么也不跟你同桌打個招呼。”
我這才想起一直被我冷落的同桌,忙轉(zhuǎn)過頭同他打招呼,“你好,我叫秦艽。”
他好像沒想到我會突然同他講話,因為我看到他明顯愣了一下,隨后他表現(xiàn)的有些不知所措,臉也悄悄的紅了,“你,你好,我叫趙余一。”
我被他這么一弄也有些不好意思,被他傳染似的臉紅了,說話也有些不大利索了,“那,請多多指教。”
相比較我而言,劉年就自來熟多了,他目光在我倆之間轉(zhuǎn)了幾圈,笑嘻嘻的開口,“哎呀,你看看你們倆,又不是叫你倆來相親,表現(xiàn)的自然點。”
所以說這世上有一種動物叫豬一樣的隊友,他這沒羞沒臊的話一出口,我倆的臉就更紅了。
我正要出口爭辯些什么,班主任就夾著一堆本子進來了。
班主任站在講臺上瞇著眼睛掃視了一圈,點點頭說道,“咱們的座位就先這么坐著吧,有個別不滿意的咱們再調(diào)。”
不知道為什么,我竟隱隱的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二
高中生活就這么轟轟烈烈的開始了,我們一個個就像是鉚足了干勁的小獅子,拼命的啃食著手里的課本,希望能在第一次月考中取得一個令自己滿意的成績。
但有些獅子狼吞虎咽也只啃了個皮毛,譬如我,有些獅子細嚼慢咽竟將整個獵物都吃了下去,譬如趙余一。
高中的學習節(jié)奏很快,老師并不會在一個知識點上做過多的停留,即便是停留了,他也是將這個知識點往深了講,不像初中那樣,淺顯易懂。
按照班主任老高的話來說,“咱們是重點學校的重點班,書上這些東西你們自己都能看會,咱們課上要做的就是將這些知識點往深了挖。”
可老高不知道,重點班也是有水分的,又譬如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考到這個群英聚集的重點班的,我總能在大事兒上不掉鏈子。
月考的前一晚,我緊張的睡不著覺,我媽實在看不下去,端著牛奶過來安慰我,“別緊張,姑娘,你什么水平,媽心里還沒數(shù)么。”
我覺得她這話一點也沒起到安慰人的效果。
第二天我頂著兩個黑眼圈走進班級,趙余一正拿著課本聚精會神的看,我走近翻過他的書皮,上面寫著《高等數(shù)學》四個大字,“你前兩天不是在看大物么?”
趙余一從一堆我看不懂的數(shù)式里抬頭,放下筆揉了揉額角,“連著看了一個禮拜大物,有點看不進去了,我換一科,換換心情。”
人比人氣死人,我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趴在桌子上,周圍的人都在埋首學習,唯有我兩手空空,頹廢的癱在桌子上。
趙余一推推我,眼神飄忽,半天也沒個落腳的點。他生性是個愛害羞的主,同我說話都要頂著個大紅臉,熟悉了才好些,就是眼睛從來沒定在我身上過。
我從桌子上抬起頭來,用眼神示意他往下說,但看到他那飄忽的眼神,猜他也看不著,只好懶洋洋的開口,“什么事兒?”
趙余一干咳了兩聲,眼神繼續(xù)飄忽,“用不用我給你考前突擊一下。”
我抬頭看看掛在黑板上方的表,九點考試,現(xiàn)在七點半,雖然我心知這一個半小時臨時抱佛腳肯定不管什么用,但看趙余一那鼓起好大勇氣的樣子,拒絕的話在嘴里打了個轉(zhuǎn),又咽了回去。
“好啊。”我說,“可我沒帶課本。”
我清楚的看見他不大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心想著,同愛害羞的人在一起真好玩兒。我正在心里嘀咕著,趙余一已經(jīng)將他的演算本翻開新的一頁,在本子中央寫下一個公式,又在公式的四周畫上小箭頭,引出更多的公式。
他溫和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細致的講解著每一個步驟,我開始還聽得認真,后來思緒全被他帶著微微顫抖的嗓音吸引了過去。
他明明心里是慌亂的,卻擺著一個再平靜不過的表情一本正經(jīng)的給我講知識點,可出現(xiàn)在每個字末尾的顫音卻出賣了他。
我不明白,為什么明明害怕,還要這樣做。
一個半小時的講解,我有一個小時都在自娛自樂,一會兒聽著趙余一每句話里的顫音,一會兒看他白皙的手指握著中性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一會兒又被他不自在的咳嗽聲吸引了注意。
直到八點五十分,大家都紛紛往各自的考場出發(fā)時,一直在前排復(fù)習的劉年突然回頭,苦大仇深的嘆了口氣,“作孽啊,作孽。”
我不知道,他是在說趙余一,還是在說我。
三天的考試很快就過去了,考完當天的晚自習,各個課代表就將答案抄在了黑板上,我拿著卷子一科一科的對著。
我的頭自開始對答案的那一刻就沒有停止過疼痛。短短的兩頁紙,對完了答案以后,我悄悄瞥過眼神去看趙余一手里那張卷紙,好像并未有什么改動,只在一道大題上寫下了幾個公式,正巧被劉年回頭瞥見了,他無比遺憾的說,“我這道題也做錯了。”
趙余一尷尬的笑了笑,“我在寫第二種算法。”
“噗。”我一時沒忍住,見他倆同時看向我這里,我連忙收回笑意,一臉諂媚的看向劉年,劉年瞥了眼我通紅的卷紙,輕輕哼了一聲就轉(zhuǎn)回去了。
趙余一也看見了我的卷紙,“我看看你都錯在哪里了。”說著就要伸手抽走我的卷紙。
我的羞恥心在那一瞬間膨脹到了極致,伸手就想要把卷紙護在懷里,卻終是不敵他手快,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張滿是鮮紅的卷紙已經(jīng)落到他白皙的指尖上。
最尷尬不過那卷紙來回翻動的聲音,像是將我那脆弱的自尊心放在油鍋里兩面煎,那一刻我無比悔恨,為什么沒有在他給我講題的時候認真聽講,那樣,興許我也不會錯這么多。
我偷偷的瞄了一眼他的表情,那張面孔還是一臉平靜,并未帶著我所以為的嘲弄。
半晌,他將卷子重新放回我的桌子上,細白的手指握著油筆湊了過來,在我的卷紙上圈圈畫畫,于是,我那凌亂的卷紙上又出現(xiàn)了第三種顏色,他溫和的開口,帶著薄荷清香,“我整體看了看,我覺得你這題有一半都是馬虎的,剩下的要么是知識點不清,要么就是公式不知道怎么用。”
他身上有洗衣粉的味道,類似檸檬,縈繞在我的鼻尖,很好聞,我的思緒又飄忽起來,直到一直筆桿不輕不重的敲打著我的腦袋,“你,在聽么?”又問了一句,“是不是我講的你聽不明白?”他聲音還帶著顫抖,不過似乎比早上給我講題的時候穩(wěn)了些。
我搖搖頭,沖著他歉意的一笑,“不是的,你別誤會,是我自己的原因,我總是走神。”
他聽了這話有些疑惑,小心的開口,“那,是不是我講的太枯燥了?”
我急忙擺手,怕他不信似的,連帶著頭也跟著搖晃起來,“不是,是你太好聞了。”
話一出口,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更別說生性害羞的他。
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情急之下,我給了他肩膀一拳,“哈哈,嚇到了吧,逗你的。”
他愣了一下,我繼續(xù)丟給他個臺階,以求能盡早結(jié)束這個尷尬的話題,“你用的洗衣粉什么牌子的?怪好聞的。”
卻不想,他的臉更紅了。
三
月考過后不久就迎來了秋季運動會,這算是我們高一的小孩子自入學以來迎接的第一個盛事,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躍躍欲試。
未等老高吩咐,體育委員就跑到遠在四樓的教務(wù)處拿來了報名表,站在講臺前大聲詢問有誰想報名。
底下的同學都舉起了他們或健壯或瘦弱的充滿朝氣的手臂,趙余一也舉了手,那條白皙細瘦的手臂就豎在我的右側(cè)。
報名表發(fā)下來,趙余一認真的勾選著項目,我湊過去看見他在一千五百米的那一欄里輕輕一勾,許是我突然湊近嚇到了他,那個對號的尾巴竟一下子拉長了很多,直直的攔到鉛球那里。
“你這小身板,行么?別到時候你出去了,鉛球還在原地。”不出意外的,他的臉騰的一下又紅了,他握著筆尖迅速的在報名表上涂抹,將鉛球兩個字涂黑。
“一千五你也行?”我拍了拍他消瘦的胳膊,對他的選擇并不看好。
他好看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嫣紅的顏色盡數(shù)淹沒在那條直線下,我喜歡逗他,喜歡看他滿臉通紅的樣子。
他挪動著嘴唇,辯解的話語即將出口,煞風景的劉年又轉(zhuǎn)了過來,“秦艽,別看他長得一副小白臉樣,跑起來可快了。”
“哪兒都有你。”我氣急,一巴掌就呼到他毛茸茸的腦袋上,“你就不能安靜的學會兒習。”
“誒誒誒,秦艽你夠了啊,這周圍一圈兒,就你沒資格叫我學習啊。”
我的氣焰登時短了下來,他說的沒錯,這周圍一圈兒都是學霸,就我一個渾水摸魚的。
“你還不去學習。”耳邊趙余一溫和的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像是在帶著寒意的春天里下的一場雨,讓我名為囂張的小草長得飛快。
“就是。”我附和著,“他夠資格了吧。”
劉年重重的嘆了口氣,不情愿的轉(zhuǎn)過了身,“作孽啊,作孽。”
也許,他是在說他自己。
為了在運動會上能取得一個好成績,老高特許運動員可以利用每天下午兩節(jié)自習課的時間進行訓練。
他們開始訓練的第一天,我坐在教室里上自習,身邊沒了那個瘦弱的身影,我竟有些不習慣,索性翹掉了下午的自習課,拎著一箱飲料去了體育場。
陽光不算烈,暖洋洋的打在身上,我靠在足球門那白色的框上,耳機里是一曲極慢的舒緩至極的調(diào)子。
足球場的外圍就是那猩紅的環(huán)形跑道,腳底摩擦著橡膠的聲音,劇烈喘息的聲音,都蓋過那首舒緩的調(diào)子傳到我耳朵里。
下意識的,我尋找著那瘦弱單薄的身影,訓練的人很多,但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因為他太出眾,每每路過看臺時,都有像我一樣翹掉自習的姑娘小聲尖叫,這讓我找不到他都難。
耳機里那首極其舒緩的小調(diào)聲音漸漸變小,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首小調(diào),我總愛聽這些慢吞吞的調(diào)子,好像聽了這些調(diào)子,世界的腳步就能變慢似的。
我總愛自欺欺人。
在趙余一跑到第四圈的時候,終于發(fā)現(xiàn)了靠在足球門上的我,他站在猩紅的跑道上,汗珠順著額頭往下淌,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
我彎下腰從紙殼箱里拿出一瓶飲料,舉在陽光下示意他過來拿。
他好看的眼睛瞬間彎成了月牙,小跑著穿過寬寬的跑道。他眼尖的發(fā)現(xiàn)我腳邊那滿滿一箱的液體,瞬間停在了跑道邊,轉(zhuǎn)身招呼著班上其他訓練的同學。
本來陽光下一匹小駿馬向我跑來的美好圖景,瞬間變成了一群脫了韁的野馬奔騰而來,我的心底那點小小的羞澀,剎那間變成無奈。
那箱飲料是我的幌子,而我卻不知,那群無關(guān)緊要的人是不是他的幌子。
“喲,秦艽,你力氣挺大呀,這一箱子你一個人搬來的?”劉年那黝黑的膚色在陽光底下泛著光,倒是顯得他那口牙挺白。
我并不想搭理他,上前將手里最后一瓶飲料遞給被他們落在后面的趙余一。
“你怎么在這兒,不去上課?”他接過我手里的飲料,白皙的手指稍稍用用力就輕而易舉的擰開了瓶蓋。
他喝的太急,來不及咽下的液體順著他形狀姣好的下巴留下來,與汗混在一起,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我意識到自己的視線正在往不該看的地方移,急忙收回來,“我來給你們送飲料,你們?yōu)榘嗉墵幑庑量嗔恕!?/p>
我并不想讓他知道我的那點小心思,那樣顯得我太矯情。
運動會開幕式的那天,趙余一代表學生在主席臺上發(fā)言,他那溫和的聲音傳遍了整個體育場,像是毛茸茸的貓尾巴,撩撥的人心里癢癢。
四
自打月考過后,趙余一就每天拿出一點時間給我講解題目,從未間斷過。
得益于他的不辭辛苦,期中考試我的成績竟然有了很大幅度的提高。
“我要是再努努力,是不是高二分班的時候就不用被踢出去了?”我看著自己正確率明顯提高的練習冊,開心的問他。
趙余一笑彎了唇角,眼睛也變成了好看的月牙,“你怎么會離開一班呢。”
“就是,你要是走了,趙余一得多傷心。養(yǎng)了這么久的豬怎么能說丟就丟呢。”這半學期來,劉年每日都致力于尋我倆的開心,承蒙他日日訓練,我倆早就由最開始的一說就炸毛,到現(xiàn)在的處變不驚。
“你放心,我若是走了,你也稍帶上你,決不讓你為禍人間。”我惡狠狠的瞪向劉年,咬牙切齒的威脅著他。
日子就這樣小打小鬧的過著,直到秋天悄悄溜走,冬天如約而至。
老高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門在講臺上通知我們,“同志們,129就要到了,一班需要你們。”
我們到底都是一些半大的孩子,聽見有活動,一個個都變成了活躍分子,底下頓時炸開了鍋,有推薦歌曲的,有推薦比賽服裝的,更有甚者已經(jīng)在底下開唱。
老高樂得看我們這般活躍,笑呵呵的看著我們在底下瘋鬧。
我也想同趙余一討論,卻發(fā)現(xiàn)他好像對此事的熱情并不是很高。我用手肘碰了碰他,一臉關(guān)心的問他,“你怎么了?”
他搖搖頭,并不說話,我又試探著問他,“你是不喜歡唱歌嗎?”
趙余一抿著唇點頭,“我唱歌跑調(diào),所以不太喜歡。”
“就是因為不會才不喜歡,我開始也不喜歡數(shù)學,你教會我,我就喜歡上了,所以你得練,等你練好了,就喜歡了。”
趙余一松開被他抿的發(fā)白的唇,有些為難的說道,“這不一樣。”
我拍拍他的肩膀鼓勵他,“沒什么不一樣的,你幫了我那么多,這回我?guī)湍恪!?/p>
“秦艽,秦艽。”我還想再說些鼓勵他的話,卻被大嗓門的老高打斷了。“你是文藝委員,這次合唱比賽的事兒就交給你吧。你和班長負責。”
還未等我答話,坐在我前面的劉年就立即站起來大聲答道,“是,保證完成任務(wù)。”
老高滿意的點點頭,這事兒,就算是落得我倆頭上了。
老高依然將每天下午的兩節(jié)自習課批給我們,自己在辦公室里樂得清閑,讓我們一幫大孩子在班里胡鬧。
選定了曲目,我們就開始訓練。
五個五個唱,我將監(jiān)督的活兒委派給劉年,自己則拉著趙余一去操場的角落里開小灶。
練了幾遍,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嚴重的問題,他唱歌不是一般的跑調(diào),有的時候我?guī)е黄鸪寄鼙凰麕У絼e的地方去。
半個小時下來,我累得滿頭大汗,站在操場上找了半天調(diào),才將趙余一給帶回來。
“咱們休息一下,一會兒再練。”又練了半個小時,我實在堅持不住,打算坐下來想想辦法。
顯然趙余一也非常同意我這個觀點,聽見我說休息,一屁股就坐在草坪上,直喘粗氣。
“我發(fā)現(xiàn)了,你這人,天生不著調(diào)。”說完,我倆都笑倒在草坪上。
我倆躺在草坪上,望著天上浮云變換著各種形狀飄過,風吹動著小草,柔軟的草葉扎在我的臉上,意外的有些刺痛。
南方就是這點好,即便是冬天,也是暖洋洋的,到處都是綠色。
我被這暖洋洋的綠色弄得有些昏昏欲睡,耳邊的鳥叫聲也慢慢遠去,思緒似乎沉到一個遙遠的地方,整個人舒服的躺在地上。
“我還從來沒見過雪呢。”趙余一突然出聲嚇了我一跳,讓我瞬間清醒過來,遠走的思緒慢慢匯攏過來,“我也沒見過。”
“你大學想去哪兒?”我努力放平自己的聲音,讓自己表現(xiàn)的像是不經(jīng)意問出來的那樣。
“北京吧。北京比較好。可以看見雪。”他不假思索,仿佛只是將在心底描繪了無數(shù)回的圖景拿出來展現(xiàn)給別人那般容易。“你呢?你想去哪兒?”
“我啊,我也想去北京。”其實我更喜歡南方那種小橋流水的氛圍,但我突然改變了主意。“可以看雪,不是么。”
“誒,我們累死累活的在教室里練唱歌,你們倆跑到這里睡大覺。不行不行,偷懶可不行。”劉年不愧是煞風景小隊長,總在氣氛正好的時候突然冒出來。
我罵罵咧咧的起身拍掉身上的草葉泥土,瞪向劉年,“你喊什么。不回去唱歌,來這兒干嘛。”
“我來抓早戀啊。”劉年不懷好意的看著我倆,恨得我一把掐上他黝黑的胳膊。
“去你的,我倆可是純純的革命友誼,像你這么齷齪。”
劉年疼的直叫,掰了半天才將我的手掰下去,“說正事,你倆在這里干嘛呢。”
我心虛的看了一眼趙余一,又急忙將視線挪開,心想我什么時候也有了他那個眼神不定的壞毛病,“還能干嘛,訓練他啊。”
劉年怪叫一聲,“哦。快讓我看看訓練的怎么樣了。唱兩嗓子給爺聽聽。”
趙余一在一片綠意里長身而立,特別有拍文藝電影的范兒,突然之間我有了一個想法,“我倆訓練的不是唱歌。”
“那是什么?”
“指揮。”
表演當天,他穿著黑色的西裝,在臺上長身而立,雙臂優(yōu)美的劃著弧線,讓每個人都跟著他的步調(diào)。
我站在隊伍里,看著趙余一指揮時的樣子,腦海里的歌詞早已忘得一干二凈,只留下了一句,“此人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五
時光終是慢悠悠的過去,劃過教室里那老舊的風扇,走過操場上那猩紅的跑道,卷過一沓沓模擬的試卷。所有人都埋首在試卷里,爭分奪秒。
沒人注意教室上空老舊風扇吱呀吱呀的到底轉(zhuǎn)了幾圈,也沒人注意每天給教室換水的師傅到底換了幾人,我們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即將到來的高考中。
得益于趙余一的不辭辛勞,高二分班的時候,我險險的被留在了本班,與他做了三年的同桌。
今天是我們待在校園里的最后一天,老高在前面笑呵呵的跟我們道別,投影儀放映著我們這三年來的點點滴滴,那么一方小小的屏幕,記載了我們從青澀到成熟,從頑皮到穩(wěn)重。記載了我們的一年一年,一日一日。
不知道是誰先哭出來的,只那么小小的一聲,哽咽著說,“老高,我舍不得你。”
全班就像是打開了水龍頭一樣,所有的感情在那一剎那間迸發(fā)出來,我們嚎啕大哭,語無倫次的喊著,呢喃著,“老高,我舍不得你。”
老高走下講臺,站在人堆里,笑呵呵的安慰著大家,“哎呀,你看看你們,又不是以后見不到了,怎么還像小孩子一樣哭鼻子。”
直到劉年站起來拿了一包紙巾遞到老高面前,我們才透過朦朧的淚眼看見,老高早已泣不成聲,他手里緊緊握著紙巾,任憑臉上涕泗縱橫。
他那洪亮的嗓門早已沙啞,變得低沉,可我們卻還是聽見了他那句帶著哽咽的“我也舍不得你們。”
我坐在座位上嚎啕大哭,腦海里全都是這三年來的一幕幕。
往事皆已褪色,那些行色匆匆的人都已變成黑白,慢慢退卻我的腦海,唯有趙余一,從初見,到考試,到合唱,到一年又一年,他是我黑白記憶那抹永遠不褪的顏色。
他是我炎炎夏日里的一絲涼氣,是我漫漫黑暗里的一絲光亮,他是我在這如洪水猛獸般的高三走下去的希望。
中午的時候,我們就收拾好東西準備離校了,書本工具早已經(jīng)在幾天前都送回家里了,我們離校的時候僅僅是背了一個輕輕的書包,但我們知道,這小小的書包里,承載的是我們?nèi)陙淼呐Γ约皩γ魈斓南M?/p>
我慢吞吞的收拾好東西,將書包里的東西整理了一遍又一遍,想要將時間拖得長一些,好在這校園里再呆的久一點。
趙余一坐在我旁邊,看著我一遍遍的收拾東西,一動不動。最終,他按住了我再次打開書包的手,溫和的嗓音在我耳畔響起,“走吧,我送你回家。”
那是他第一次提出要送我回家,在高三的最后一天。
早晨還是艷陽高照的,中午卻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我同他打一把傘,光線透過鵝黃色的傘打在他白皙好看的臉上,說不出的暖。
我們一路無話,雨水落在地上濺起了小小的水花,又重新蹦到我們的褲子上,將藍色的布料變成深藍,帶著褐色的泥漿。
我們慢慢的走著,雨越下越大,周圍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甚至還小跑起來,唯有我們,閑庭信步一般,任由雨水淋濕了半邊身子。
可即便是走的太慢,路終會有盡頭,我們站在我家門口,簡單的送了祝福,道了別。
我站在他面前定定的看他,想要將他的樣子深深刻下,卻發(fā)現(xiàn)無論怎樣用力,我都不能將他完整的刻進心里。
“怎么了?”他還如我們初見時那般好看,眉眼之間盡是溫柔。
我笑笑,將掩埋了多時的愿望說出來,“我能抱抱你么。”
他一愣,隨即敞開了懷抱,將我擁入懷里,他的懷抱還是當年那種好聞的味道,類似檸檬。
我忽然在他懷里泣不成聲,我踮起腳尖,顫抖著環(huán)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呢喃著,“我舍不得你。”
他用力托住我的身體,抱緊我,微笑著在我耳邊說,“我都懂。”
六
挺過最難熬的兩天,將所有的重擔都卸下來,我大病了一場。
學校通知我們?nèi)Υ鸢傅臅r候,我的病還沒好,整個人病怏怏的,我去的比較晚,班里大部分人都對完了答案,回家報考去了。
我匆匆抄好了答案,往家的方向走去,卻被劉年攔住了去路。
他難得沒有嬉皮笑臉,而是特別嚴肅,帶著扭捏,“秦艽,有些話在我心里埋了很久,但我覺得如果我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我抬手覆上他的嘴,像那日趙余一那般,微笑著對他說,“我都懂。”
你我這么多年,早就了解對方到骨子里,心里想的事又怎么會不知道呢。
我懂趙余一為什么只對我一個人臉紅,也懂劉年為什么只找我一個人的麻煩,想必,他們也懂為什么我那么努力的想要留在一班。
這是懵懂的情愫,類似愛情,卻不是愛情。它給予我們希望,給予我們力量,它是我們最美好的年華里開出的最美麗的一朵花。
我想劉年終有一日會明白,他如今的緘默,是他最明智的選擇。
“那么,再見。”我繞過他繼續(xù)往家走,裙角在風中獵獵而舞,與我飛揚起的長發(fā)糾纏著。
我相信,終有一天,我能與趙余一在北京的街頭,隔著人來人往,說上一句,“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