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
去年的5月25日凌晨,楊先生于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病逝,享年105歲。她一個人走了很長一段路,在另一個世界,我們仨終于又相聚了。
王臣在《認真地年輕,優(yōu)雅地老去:楊絳傳》的一書中,通過六輯來寫楊先生的一生,從前的一個人到后來的我們,如今的我們仨到慶幸相依為伴,從可是很怕你們走在前面再到然后終究只剩了我一個。以時間為輪廓,勾勒了楊先生這堅韌亦柔軟的一生。
認真地年輕:
不管是10歲開始的3年上海啟明封閉式女校的讀書生活,還是12歲開始的5年蘇州振華女校,17歲提前畢業(yè)的她以名列第一的成績考入蘇州東吳大學。她的自理和獨立判斷決策能力大概始于10歲的封閉式女校生活,中學生活中,她大約受父親楊蔭杭耳濡目染,遠離紛爭,唯愛和書結伴。父親留洋歸國后在官場從期盼到失落,而小小年紀的她,也學會了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在各種運動和斗爭中,她始終是旁觀的清醒的,堅守著一份淡泊和堅韌。22歲因東吳大學學潮停課,她為了學業(yè)和夢想,如愿進入清華借讀,在清華,遇見了她最輩子的靈魂伴侶——錢鐘書。
學業(yè):她認真地學習;愛情:她認真地戀愛。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中學校友費孝通一直鐘情于她,但是她知道那只止于友誼,故而明確堅決地拒絕了費孝通。1935年,錢鐘書以最高分取得庚款留英獎學金,被牛津大學錄取。已經是清華研究生的未婚妻楊絳,為了照應他,于同年7月和錢鐘書喜結連理。爾后踏上異國的行程,開始了3年的留學生活,并喜得愛女錢瑗。在艱苦的留學生活中,她是他的妻子,又是他的紅顏,更是他的知音。她不但要兼顧學業(yè)還要照料錢鐘書的生活。且女兒的出生,更增加她的負擔。但是她一個人,如同小時候遠離父母生活在上海啟明女校一樣,她應付得來,除了日夜思念戰(zhàn)爭中的親人。
回國后的楊絳,是父親眼里的孝女,是錢瑗眼里的忙碌的媽媽,更是婆婆眼里賢惠的媳婦。鐘書因在外地教書,一家三口聚少離多。她一如既然地在艱難的困境中,維系著家和親人。認真地掙錢認真地工作認真地處理婆家和娘家的關系。在擔任教授的期間,非行家出身的她寫了《稱心如意》《弄假成真》和《游戲人家》等劇本相繼于上海公演。她在為人女的時候,盡力守著父親,和父親一起生活。為人妻時,她是妻子是情人是朋友,和他心意相通,為他的寫作甘愿多做一些家務。為人母時,她是寬容豁達的母親,一直陪在女兒身邊。
優(yōu)雅地老去:1951到1972年,持續(xù)了將近20多年的思想改造和下鄉(xiāng)勞動的運動中,她和他在磨難中并沒有向生活妥協(xié)。一直到1977年,老兩口才有了穩(wěn)定的居所,在各種運動中洗去纖塵,余下的安穩(wěn)是靜心寫作和翻譯。《堂吉訶德》中譯本、《干校六記》《老王》《洗澡》等等,在這段時間,她終于可以遠離紛爭,看自己想看的書,寫是自己想寫的文字。直到1997年愛女錢瑗因病離去,第二年,摯愛鐘書因病離她而去。留下她一個人,在回憶中惦念著《我們仨》。盡管她孤身一人,依舊伏案寫作,讀書和寫作,是她生活的全部。她的一生,很好地詮釋了認真地活著,優(yōu)雅地老去。
有的人是越活越清醒,有的人越活越混沌。唯有她,始終是清醒的。在王臣的《認真地年輕,優(yōu)雅地老去:楊絳傳》一書中,可以看出楊先生小時候就知道自己喜歡上哪所學校,不喜歡上什么學校,清華始終是她的夢想。長大了知道自己最喜歡讀書和寫作,不擅長各種運動和斗爭。成年了知道自己愛什么樣的愛人,不愛什么人。婚后知道怎么處理妯娌和娘家的關系,擅長講課不擅長做主任。。。一個人能明確地分清喜歡和不喜歡,愛和不愛,擅長和不擅長。把學業(yè)、愛情和事業(yè)能處理得干脆利落,上自己最喜歡的學校,讀最愛的書,愛上心意相通的戀人,擁有一個聰明可愛的女兒,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她的人生很圓滿,但期間也經歷過各種紛爭和動亂。越是艱難的環(huán)境,越顯得這份愛和守護異常珍貴。要知道,在動亂中父子反目,夫妻斗毆的很度,但是“我們仨”始終并守在一條小舟上,風雨飄搖,無堅不摧。
何謂“先生”,她用自己的一生很好地詮釋了“先生”這個尊稱。在波濤洶涌中,她沒有妥協(xié),亦沒有隨波逐流,知識分子的良知和操守,是她的底線。原本有機會遠離紛爭,她不愿離開親人生活的家園。她筆下的文字,如同她的精神,在平淡中透著一股靈動和力量。記得以前看《我們仨》,開篇的夢境,言語真切,讀完只覺得如鯁在喉,壓著一股勁兒,透不過氣來。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個朦朧難以割舍的編織的夢境中,這種干凈淳樸的文字中,蘊含著一個睿智優(yōu)雅的學者,它的冷靜,仿佛是池塘中安靜蓄發(fā)的蓮枝,人生大約也是。人們只看到水面上露出的粉粉嫩嫩的花兒,殊不知,一朵美麗的花兒的背后,是沉于淤泥中的蓮藕和敢于掙出泥垢中的蓮枝。
她的一生,少年時的安靜,青年時讀書身邊就開始有了不斷涌出的學潮,直到留學歸國,大的環(huán)境始終在動亂不安,身邊亦有不斷卷進去的人,也有不幸離開的親人。她在動亂中堅持學習,堅持著愛和家,堅持著自己的那份信仰,堅持著文學的理念。她鐘愛與書作伴,她說讀書如同“串門兒”。讀一本書,如同去作者的故事。如今我們在讀她的書和文字,讀她的生平,不免唏噓。她在看別人, 我們在看她。她的人生這本書,也著實值得一品。她學問認真,做人優(yōu)雅,博學卻不孤傲,她亦很容易滿足,這輩子與書打交道。她的堅韌正直、寬容豁達,是我們一直要學習的。
惡,始終是惡。紛擾和環(huán)境,終究會洗盡鉛華,惡者借著紛擾去作惡,善者終會維系著善。一個人為什么會與書作伴,與知己者結合,大約是在熙熙攘攘中依然能保持著一份平靜淡泊的心境,以一分平靜的心態(tài)去面對生活。王臣的《認真地年輕,優(yōu)雅地老去:楊絳傳》中,提到楊先生一直鐘愛英國詩人瓦特·蘭德的一首詩:“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寓意她也是生命的烤火者。她是一路拾穗的旅者,每一步每一次,拾起一份份沉甸甸的智慧行囊,亦打掃路上的塵埃,最終,她帶著一份平靜和安寧,去往另一個世界,和愛人、愛女、家人重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