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敢說那是小城中最雅致的婚禮。
? ? 乳白色柱形木管搭建的斜頂玻璃屋,四月的陽光可以無遮無攔地傾瀉而入。隔著明凈的玻璃墻,棉絮般的云朵和一群呼啦啦飛過的鴿群,讓我覺得自己一張開雙臂就能飛翔。60位主賓客的座椅一律被潔白的絹布套上,每一個線條柔和的椅背中央,我和他都細心的打上了蝴蝶結(jié)。好幾個蝴蝶結(jié)系好后,我們都后退一步,左右看看,又解開重打。蝴蝶結(jié)的中央,是我們特意別上的白色百合花。其實,最讓我們自豪的是玻璃屋內(nèi)正前方的婚禮臺。玻璃鑲嵌的婚禮臺是我和他對著圖紙研究三個星期的成果。四月的陽光讓它的每一個切面都活泛著燦爛又不失柔和的光芒。婚禮臺上的百合花葉在和風中輕輕搖擺,映射在臺面上的影子像極了柔和的水草。那些時有時無的香味隨著呼吸沁如心脾。挽著他的手走過被綠色藤蔓植物纏繞的過道,我有著被甜蜜包裹的寧靜,我也有著被幸福充盈的滿足,我還有著被憧憬激蕩的亢奮……
? ? 老太太的聲音靜悄了一會兒。
? ? 青黑色斜屋頂線條利落干脆。開始泛黃顯黑的白色墻壁上,有幾處的石灰開始剝落,裸露出灰白的石塊,有些石塊還蒙上了一層綠綠的苔衣。鑲嵌在墻上的矩形圓頂門如同緊緊抿住的雙唇,剛硬冷淡。同樣形狀的窗戶,宛如黑洞洞的眼眶,只是南面窗臺上那一叢明黃色的野菊花讓人心頭一熱,忍不住長吁一口氣。
? ? “那個野菊花開滿的窗臺,窗簾卷起我的發(fā)。”這是我大學時最喜歡的歌《洛麗塔》中的歌詞。披一襲的長發(fā),別水藍色的發(fā)夾,洗舒蕾的護發(fā)素,用譚木匠的梳子。呵,目不斜視的穿過校園總有一兩個睥睨的眼神,身邊卻永遠少一個他。“都會忘記吧洛麗塔,來不及帶走的花。”
? ? 低頭看著手中和老太太一起采的百合花,夕陽給它抹上了一層似金似紅的色澤,我禁不住將右臉頰輕輕地貼上它。夕陽亦將老太太的側(cè)影投在白色墻面上,斜拉,放大。一整面長長的墻上,空拉拉的只有老太太的影子。老太太已經(jīng)閉上了眼好一會兒,依然紅潤的臉龐和精心打理過的頭發(fā),在夕陽下隱隱地泛著光,很不真實。我坐在搭在兩個圓木樁上的長木板上,面前一溜開來都是這樣簡單的長木凳,經(jīng)年的的黑色樹紋,由于露天下的風吹日曬,倔強冷艷地就像一朵朵暗自開放的花。我數(shù)了數(shù),一共有六排這樣的木凳,每排大約30米。此刻,這些長凳都在夕陽的余暉里靜悄悄的,仿佛在等一群人,或者只是某個人……
? ? 我站在偌大的運動場內(nèi),看臺上幾個稀拉歪倒的礦泉水瓶還未清醒,上面細細的露珠,仿佛幼童熟睡時沁出的汗珠。其實我大可換一個幽靜漂亮的地方等他。比如校園南角的小竹林,比如實驗樓后的月湖。然而太像模像樣的地方不就是在營造某種約會的氣氛?何況還是我在等他!運動場的空曠似乎更能讓我覺得坦蕩,覺得自己純真。也許是見我許久不發(fā)話,老太太睜開了眼,沖我一笑,“太靜了,是吧?”語速依然是回憶中講述般緩慢,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但不生硬,應該是和常年居于如此靜謐的環(huán)境有關。“呵,是有一些。不過,我挺喜歡。”我捧起放在一旁的百合,將臉埋進花束里,輕聞了一下,很愜意,一條小溪從心頭流過。
? ? “明天,我?guī)闳ヒ粋€地方。”說完,老太太故作神秘地挑了挑眉。
? ? 浩浩蕩蕩。
? ? 這是第一個蹦出我腦袋的詞。一整片金黃的油菜花從腳下漫開來,就像沖破了堤壩的洪水般漫開來。涌到遠處丘陵的腳下,又“嘩”的一聲涌回來,沖著我的腳撲來、逼來,鋪天蓋地。就連遠處丘陵那深深淺淺的綠色,仿佛也要痛痛快快地流瀉而下。老太太摘下系著百合的寬邊草帽,拍了拍我的肩膀,“年輕人,你更喜歡的是這里吧。”被猜到了心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三天來,和老太太住在一起的感覺大體上就像一只黑色老貓踩著它肥厚的肉墊一步一步的將日子踱過。悄無聲息地走路,細嚼慢咽地用食,輕聲細語地交談。老實說,當時拿著地址單敲開老太太的門時,我的確心里有些發(fā)怵:這不是我喜歡的安靜,而是冷清,冷到骨子里。然而,最終我還是被老太太精致優(yōu)雅的打扮和安靜又似乎溫暖的微笑吸引,入住進來。
? ? 第一天晚上用餐,我甚至笨手笨腳地將老太太的銀質(zhì)餐具打翻。當我一邊忙不迭地道歉,一邊狼狽地擦拭淌下的紅酒時,老太太卻饒有興趣地瞅著我笑。雖然我知道這笑是善意的,然而卻讓我更加手足無措。
大家入座吧。樟木矩形桌,中世紀風格的高腳燭臺,古樸典雅的酒架,儒雅中透著威嚴的父親,衣著考究的母親。他笑瞇瞇地向桌子對面的父母介紹著我,一只手握著桌子下我的早已汗津津的手。覺察到他傳遞過來的溫暖和鼓勵,我努力抬頭,面含微笑,然而橫亙在我們中間的樟木桌為什么那么像一條暗涌的河,仿佛總會有一個浪花會將我拍打,沖走……
? ? “孩子,你怎么不吃了?”抬頭,老太太依然瞅著我笑,她面前的食物稍微動了一些。呵,走神了。我抱歉地對老太太笑了笑:“真的很好吃,我剛剛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 ? 第二天,我知道我錯了。
? ? 老太太是個喜歡安靜的人,但決不沉悶,更不呆板。那天天氣相當不錯,我抱著膝坐在開滿野菊花的窗臺上,閉著眼聽一首老太太很喜歡的鄉(xiāng)村音樂。隱約聽到有人在喚我,往下望去,老太太正穿著藍色寬袖綢裙,揮舞著手中的白色寬沿帽子叫我下去。呵,一到樓下的花園左角,我就忍不住給老太太一個大大的擁抱。
? ? 兩米長的原木矩形桌,我一眼就看出是將杉樹干劈開的兩半拼成。桌面是平整光滑的橫截面,桌面的背部還是樹干的形狀,稚拙純樸。大紅色的桌布只是精巧地鋪在桌子中央,周圍恰到好處地露著杉木本來的樣子。為了防止桌布滑落,老太太特意在桌布周圍縫上了白色棉線搓成的繩子,繩子自然地垂在桌子四角,末端的白色小球圓鼓鼓的。我坐在鋪著白底亞麻織布的木制長凳上,摩挲著上面紅藍相間的條紋,經(jīng)緯交錯的凹凸感,讓我覺得指尖在起舞。老太太將桌子上冒著熱氣的咖啡遞給我,其實那濃郁的香味早就引起我注意了。這么悠閑的時光,這么精巧的布置,正適合這樣的咖啡。
? ? 我怕。坐在墻頭,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墻外圍的地面比墻里頭的低得多。該死的廣告策劃課,提什么左岸咖啡館,淡淡的情緒娓娓道來。當我提出翹課去喝左岸咖啡時,他只是一愣,隨即拉著我的手貓腰溜出了教室。為了抄近路,我竟然毅然決然的要翻墻出去。當然,最后我還是安全的坐在咖啡館喝著左岸咖啡。其實,那次我并未覺得左岸咖啡有什么特別,只是因為我們的默契而覺得溫馨,只是因為我們的年少,而顯得彌足珍貴。
? ? 和老太太在一起的時候,常常會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是一個活在世上的人。這里的寧靜以及隱隱透露出的神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好奇心作怪)總是讓我產(chǎn)生出不在世間的錯覺。然而,隨意漫步老太太家中,移步換景中總有一些東西讓我心頭一熱,全身血液如小溪流般歡快地流淌起來。那兩排鏤空木架上日日盛開的紅色康乃馨,那樓梯轉(zhuǎn)角掛著的如瀑三角梅,那花園角落纏著爬山虎的秋千架……那些點點滴滴的詩情畫意和怒放的生命,讓我在眼前一亮中明白自己確實在人間,只是一個不是所有人都能輕易到達的人間。
? ? 然而,那些感動都不如今天來的直接來的熾烈。
? ? 迎面而來的風推波助瀾般讓面前的所有油菜花都向我涌來。面對著如潮的金黃,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這金黃的浪花托起來,似乎一伸手就能觸摸到柔軟清涼的云朵。“真想帶著他來."我喃喃自語。其實,我想說的是“真想有個他和我一起來。”不知怎的,脫口而出的卻是前一句,似乎我已經(jīng)堅信會有那么一個人存在,并且認識我或者說知道我很久了,我一轉(zhuǎn)身,他就會笑著看著我。
? ? “他就是在這里第一次吻我。”老太太輕輕的吐出這些字。這些柔軟的聲音就像悄然落在油菜花上的蝴蝶,毫無聲息,卻是那么的蓬勃美麗。我牽著老太太的手,和老太太并肩站在一大片的油菜花里,好像到了時光停駐的地方。她在想她的過去,我在望我的未來。
? ? (原創(chuàng)作品,如需轉(zhuǎn)載,請務必私信作者本人,新浪微博:我是詹驚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