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我過了一整年的冬天。
北半球春暖屠蘇的季節我飛到了南半球,深秋的落葉和冬雨成了那段生命的主題。
我寄住在朋友家的一棟別墅里,平日里朋友夫妻都外出工作,白日里的歲月都屬于我自己。
兩層樓的別墅像哲人老僧一樣隱建于一片森林中,方圓幾公里再沒有住戶。住進這房子里,浮躁的心有了塵埃落定的感覺,仿佛自己也成了得道高僧一樣。
客廳起居室里的壁爐旁有一個吊床,我常常早飯后一邊欣賞窗外的風景一邊坐在那里看書。
有一日,正在隨著書里的人物亦喜亦悲,不知從哪里忽然竄出一只白貓,蹭地一下跳上了餐桌,遺世獨立且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初次見面如此猝不及防,讓我們都愣了幾秒。彼此打量一番之后的釋然就像前生約定好在此見面一樣,讓你覺得如約而至,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窗外疏林如畫,陽光照在雪地上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線。我依壁爐的溫暖看著書,白貓守護著我的時光,一個下午晃悠悠地過去了。
晚飯的時候,主人說起了白貓的身家背景。
二年前的雪夜里,主人回家開門的時候,有一團肉乎乎的東西在她腳邊,她蹲下仔細一看,是一只又瘦又小的白貓。
主人抱起它時它沒有拒絕,喵地叫了一聲,聲音極其微弱。她以為它是餓壞了,趕緊給它一口魚肉吃,它只是聞了聞,就又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到了第二天已經奄奄一息的樣子,它染了動物的流感。主人連續開車帶它去寵物醫院醫治三天,它才漸漸好轉起來。
主人不無奇怪地說:“它極孤傲,這棟別墅里除了我和先生,它看見任何人都會躲起來。怎么它就與你悟道般地相處了一個下午呢!”
自此之后,多日不見它的蹤影,我對它的好奇心也漸漸地放下了。
某一天夜里剛要入睡,只覺得身體蕩悠悠地仿佛進了一處仙境。身體輕飄得似乎可以騰云駕霧一般,眨眼間似乎又到了陰森詭異的地宮,只覺得身后涼森森地可怕。我正要轉身離開卻驚出一身冷汗……原來是黃粱一夢。
我見窗外月光正好,坐起身披起晨衣卻又驚出一身冷汗。窗外像是一個毛茸茸的人臉一樣的東西正在看著我。
我一向膽子大并不害怕所謂的什么妖魔鬼怪,走進一看卻是那只大白貓,它無力地把頭搭在肩上,看著月亮出神,眼神極其哀怨。
幾日不見它似乎瘦了許多,夜色里遠看有幾分神秘感,像是躲在深山遠離世俗借著月光修行的狐仙一樣。
有可能它前生是某女戀慕的書生,讀過蘇東坡的“與誰同坐軒,清風明月我。”故來體會一番此時的滋味。
也可能千年修行的路上太寂寞,把我從夢境中呼喚出來,談一回前塵舊事。
我打開窗戶,一股冷氣襲來,我見它萎縮在窗臺上,全然沒有了初見時的風貌。
它意欲跳下窗臺,卻無力地滾了下來,趴在了地上。我欲蹲下身去想與它徹夜長談,慰它一路來的風雪。
卻見它眼角有淚痕,我心一沉。仔細一看不是淚痕,是血跡。眼角、耳朵、鼻子,還有身上血跡斑斑。
我伸出一半的手停住了,不敢靠近它,怕不小心碰到它的痛處。就像跟一個歷劫傷痛的人談話,處處回避不敢去觸碰他心底的哀痛一樣。
我不知道它穿越多少場迷途,在生命即將結束,在此刻身心俱傷的時候找到我。我能為它做的也只是把它輕輕地抱在懷里,讓它體會一回人世的溫暖,而它不知道,它也溫暖了我那岑寂的冬夜。
天還沒大亮起來的時候,它的身體漸漸轉涼。我知道,沒有什么可以阻止一個生命的離開。
在我的懷抱里離開,對于它來說是不是圓滿了,我并不知道。但對于我來說,那時的情形現在想起來,心中仍然會戚戚感傷。我無數次假想它受傷的經過。
它迷路了,被一群頑童追趕到溝渠,丟下石土將它砸傷;圓月當空,它親見愛人的背叛,與情敵凄厲歷地慘戰………
它的故事可能比我的假想更精彩更漫長,今天也許它依然走在又一世修行的路上,我心中唯念它修煉成仙,不再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