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二次談話
李淵最先要面對的,就是對事件操盤者李世民的處理。
其實,當李淵離開玉華山,有驚無險地度過那一夜后,李世民便清楚地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最終都沒有逃過老爹的眼睛。
所以當李建成被宣布無罪釋放之后,對于李淵之前的那個許諾,李世民早已不抱太多奢望。
此時他所考慮的,是如何才能把自己的屁股盡量擦得干凈些。
因此在輕松收拾掉楊文干之后,李世民干的第一件事便先砍了宇文穎的腦袋。
原因很簡單,宇文穎知道的太多了。
對于二兒子的這種先斬后奏的行徑,李淵沒有過多表態。
既然該知道的他早就知道了,那些所謂的知情人是生是死其實并沒有太大區別。
當然,知道是一回事,怎么處理就是另一回事了。
盡管此時的李淵已經看清了李世民的不臣之心,但他終究還是不忍心就此廢了秦王的功力。
正如七年前為了保全李建成和李元吉,他寧愿眼看著天下大亂,也不愿起兵反隋一樣,如今看著眼前這個活蹦亂跳的二兒子,李淵依舊無法下得去狠手。
但問題總歸還是要解決,出了這么大的這事兒肯定不能就這樣不聲不響地了結了。
雖說李世民算得上有勇有謀,但如此縝密的布局顯然不可能是他一人獨自操盤,其中定有他人相助。
很快,李淵便準確地揪出了那個隱藏在秦王府中的陰謀家——杜淹。
但為了盡量維護李世民的切身利益以及皇家的臉面,李淵最終沒有選擇將事件公開化處理,而是找了個由頭將杜淹流放到了四川巂州。
不過杜淹這一路走得倒也并不孤單,因為和他一起背鍋的還有來自太子府的王珪、韋挺二人。
沒錯,在李淵看來,雖然太子造反這事兒子虛烏有,但你小子培植親信、結交地方勢力這事兒可是沒跑的。
所以李淵最終對整個事件采取了各打五十大板的處理方式。
在將兩邊的板子打完之后,李淵再次把李世民叫到了身前。
與上次不同,這次的李淵并沒有表現的過于激烈,只是用一種復雜的眼光看著眼前這個他曾無比倚重的兒子,然后平靜且冰冷地說了一句:“天子自有天命,豈是用巧計能得到的?”
面對父皇,李世民這一次真正地沉默了。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一切,那我還何須多言?
和上次一樣,李淵最終揮揮手,讓李世民就此告退。
在他看來,自己已經做出了足夠明確的暗示,我已經看破了一切,所以你李世民永遠別再妄想從我這里拿走皇位了。
按照李淵的設想,經過這件事,李世民應當對自己的寬大處理感激涕零,從此安分守己地接受命運的安排。
然而不幸的是,這次李淵不僅想錯了,而且錯得是那樣徹底。
后來發生的一切表明,正是他這次的手軟,才最終導致那個悲劇無可避免地發生了。
因為,這場游戲的殘酷之處就在于,一旦開始,就絕不會中途停止。
我生,則你死。
這,便是所有零和博弈的最終結局。
二、被驚醒的太子黨
按照李世民最初的設想,他在玉華山上布置的這套連環計,足以將李建成坑成廢人一個。
但當一切塵埃落定之后,李世民卻抑郁地發現,這次行動不僅沒能達到預期中一擊必殺的效果,反而徹底驚醒了自己的那位大哥。
長久以來,處于優勢地位的李建成,面對李世民的威脅并沒有表現出太過激烈的反應。
因為在李建成看來,最好的情況就是沒有情況。
只要別沒事找事,惹老爹不開心,那么皇位遲早是要由自己繼承的。
然而,玉華山事件讓李建成徹底領教了自己這位二弟的厲害。
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果不采取點手段,任由李世民給自己下絆子、打黑棍,那保不齊哪次真會栽他手里。
于是,在被李淵狠狠敲打了一通后,李世民很快又陷入了來自太子黨一方的一波波強力反擊中。
不過李世民應當感到慶幸的是,在如何擊垮他這個問題上,李建成和李元吉出現了明顯的分歧。
作為皇太子的李建成,打算依靠自己在政治上的優勢,從外圍入手,逐步剪除李世民的羽翼。
在他看來,只要能限制住李世民,讓他喪失掉同自己叫板的力量,就算達到了目的。
可李元吉卻并不這么認為。常年與李世民一同征戰沙場,李元吉曾親眼見識了那一個個強大的敵人如何最終倒在二哥的腳下。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李元吉要比李建成更加清楚李世民的可怕之處。他從一開始就準確地判斷出,秦王府真正的力量源泉不在那些猛將和謀士之中,而在于李世民一人。
所以,想要擊垮對手,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用最迅猛的手段直接將對方斬首。只要干掉了李世民,那么所有的問題都將不再是問題。
可惜的是,李建成終究沒有采納李元吉的意見。
當李元吉說出他打算設計刺殺李世民的想法時,遭到了李建成的堅決阻攔。
當然,李建阻止李元吉的激烈行為也自有他的理由。
在評估了自己的實力之后,李建成認為自己完全能夠掌握局面。
在他看來,自己對玉華山危機的成功化解,已經使李世民喪失了合法取代自己的任何一絲可能。
如今,只需要再收拾掉秦王府的那幫幕僚,那么李世民就將徹底變成沒有爪牙的老虎。
老虎丟了爪牙,那和病貓也沒多大區別了。
在李建成的算盤上,搞掉秦王的勢力那只是分分鐘的事兒。
自己身為太子,前途一片光明,反觀李世民,在經歷了一連串打擊之后,在老皇帝那邊的信任值已經幾乎降到了負數。
在這種情況下,只要他輕輕拋出一條橄欖枝,那秦王府的人一定會喜滋滋地站到自己的隊伍中,與舊東家徹底劃清界限。
但這一次李建成卻失算了。
李世民多年來在戰場上身先士卒,與將士們同生共死的作風,早已深深地折服了他的這幫部下。
當李建成的傳話人帶著整車的金銀珠寶先后跑到尉遲恭和程咬金面前時,得到的只是二人滿含蔑視的眼光和斬釘截鐵地回絕。
的確,在這世上幾乎沒有金錢做不到的事情。然而當金錢面對真正的忠誠時,瞬間又會變得蒼白無力。
對于尉遲恭這幫猛將而言,他們對李世民的忠誠是靠著戰場之上一次次的生死相托凝結的,是用鮮血與烈火鍛造而成的。
這樣的一份忠誠,又豈能是李建成那區區金銀所能動搖的?
三、陰招不如陽謀
看到己方的招攬計劃失敗,太子黨立刻轉變了行動方針。
既然你不愛我,那我就把你埋了吧。
第一個遭到打擊的正是李世民的頭號心腹大將尉遲恭。
而太子一方對付他的策略也很簡單:暗殺。
不過事實證明,這真的不是一個好主意。
當太子派出的刺客趁著夜色,悄悄摸到尉遲恭的家門時,他立刻意識到,自己這單生意根本沒法干。
眼前的尉遲府門窗大敞,明擺著就是在等著他進去。
原來,就在太子這邊剛剛定下要刺殺尉遲恭的計策不久,李世民這邊便收到了線人傳來的消息。
而當尉遲恭接到李世民的發出預警后,他只是平靜地回了三個字:我等著。
沒辦法,對于像尉遲恭這樣一個以砍人為營生的危險分子而言,三天不打架他自己都會覺得手癢,而長安城的生活又安逸得有些太過無聊了。
嗯,有刺客來是好事兒,難得有人主動送上門陪自己操練操練。
就這樣,尉遲恭當即指示家丁大敞門窗,自己該吃吃,該睡睡,隨時等候著刺客兄弟上門切磋武藝。
發現自己面對的是這樣一個行動目標時,估計那一刻刺客的心是崩潰的。
于是下一秒他直接轉身,懷著無比憤懣的心情告別了尉遲府的那輪彎月。
秦王府這幫家伙過分生猛的現實讓太子一方不得不再次轉變了策略。
雖然一而再地遭遇挫折,但不得不說這一次太子黨終于找對了路子。
很快,秦王府的幾位骨干如房玄齡、杜如晦、程咬金等人,便先后接到了朝廷的任命。
沒錯,這便是李建成針對秦王府展開的又一輪打擊。一輪表面上堂堂正正,暗地里卻又能真正能將李世民打翻在地的一擊。
因為根據唐朝律法,一個人一旦在朝廷任職,那對不起,你整個人從此便屬于朝廷而不再屬于王府了。
換句話說,你不可再跟原來的王府有任何聯系,否則便有結黨之罪。
在對待來自朝廷的任命上,李世民身邊的謀臣和武將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反應。
房玄齡和杜如晦二人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依照旨意外出就任,并且嚴格依照朝廷律法,堅決不與秦王府再有半點來往。
而同樣接到委任狀的程咬金則一改往日雷厲風行的作風,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就是強撐著不去赴任。
同時,他還當面向李世民說:“如今太子一黨千方百計剪除您的勢力,如果任由這個局面發展下去,我們這幫人遲早都沒有好果子吃,希望您能盡快加以應對。”
程咬金用他的實際行動,再次向李世民證明了,那份血與火所鍛造的忠誠的價值。
然而,問題是太子一方的這招釜底抽薪實在打得夠穩、夠準、夠狠,想要應對,談何容易?
眼看自己的力量被一天天削弱,李世民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機,偌大的一個長安城顯然已經再無秦王勢力的容身之地。
怎么辦?身處困境的李世民不禁將目光轉向了洛陽。
四、當好漢就得能扛事
當年率軍攻占洛陽之后,李世民曾靠著大肆封賞在那里打下了不錯的基礎。而今,是時候把這個基礎夯得再牢固些了,否則一旦長安有變,自己就徹底成了案板上的魚肉了。
于是,李世民動用關系,將一個名叫張亮的部下派駐到了洛陽。
同時,他又暗自向張亮輸送了大量資金,目的就是利用張亮原本在河南地區的影響力,以金錢為武器,盡可能拉攏當地的豪強。
李世民的這一系列小動作終究還是沒能逃過一個人的眼睛。
這個人便是齊王李元吉。
還是要說,李元吉對自己這個二哥實在是太熟悉了。
當張亮剛剛接到赴任河南的指令時,他便本能地覺察到其中定有文章。在隨后的幾個月里,李元吉緊緊盯著張亮在洛陽的一舉一動。
很快,他便捕捉到了那個讓他覺得不對勁的地方:身在洛陽的張亮花起錢來實在是太場面了(廢話,人家的任務就是去撒錢的)。
緊接著,李元吉二話沒說,便將他的這一重大發現當面匯報給了李淵。
當然,使用的罪名一定是秦王意欲結黨叛亂。
本就已經對李世民疑心重重的李淵聽到這一消息,當即下令將張亮拘捕回長安嚴加審問。
但令李元吉感到失望的是,張亮雖然只是他眼中的一個小人物,可他卻對李世民保持了出人意料的忠誠。
幾輪審訊搞下來,這哥們愣是沒說出一句他們希望聽到的供詞。
比起玉華山事件中的那一個個所謂的太子黨,不得不說,李世民之所以能夠撐到最后決定勝負的一刻,真心算不得僥幸。
盡管表面上,李世民的實力比起李建成一方要差得很遠,但是他卻掌握了一個最為強大的力量——人心。
一份徹底的忠誠遠比一萬個趨炎附勢更有價值。
正是張亮的忠誠,讓李世民總算沒有被李元吉真正抓住把柄,險之又險地挺過了這一關。
當然,好漢張亮這次也沒白遭罪,后來這哥們能和李靖、李世績等人并列為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估計和這次表現也有很大關系。
不過不管怎么說,被李元吉這一攪合,李世民在洛陽的種種安排算是徹底泡了湯。
就這樣,李世民好不容易給自己謀的一個退路也被太子黨人無情地掐斷了。
很難想象,那一刻,李世民的心中應是怎樣地無力與無助。
今天的我們會因為考試的分數而焦躁,因為領導的批評而惶恐,因為鄰里的閑言而惱怒,所有一切都會讓我們感覺自己面對著難以承載的壓力。
然而較之這些,當年李世民所面對的則是隨時可能一敗涂地、身敗名裂的局面。
所以,如果設身處地地想一下,這種每天徘徊在生死之間的日子,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撐得下來的。
而且更加不幸得是,盡管此時李世民幾乎已被搞得山窮水盡,但在李建成和李元吉看來,他們做的還遠遠不夠。
大家整日同殿稱臣,李世民那幫忠心耿耿的老部下,依舊讓他們覺得如芒在背。
這些人一日不除,李世民便隨時可能將他們召集起來暴起發難。
于是,建成、元吉二人決定尋找機會,斬草除根,給秦王的這批爪牙來個更加徹底的人間蒸發。
沒過多久,一個天賜良機便出現在了太子面前。
但李建成萬萬不會想到,也正是這最后的舉動,導致整個局面瞬間滑向了失控的深淵。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兔子急了都會咬人,何況李世民這只如假包換的老虎。
五、李元吉的絕戶計
一切都起于那封來自遙遠邊關的戰報。
武德九年(公元626年),在經歷了一個冬天的休養生息之后,北方的突厥人再次縱兵南下,對大唐北方邊境展開了新一輪的侵擾。
當然,無論對于大唐還是對于突厥而言,這種事兒早就不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了。
從大唐立國的那天起,雙方幾乎每年都會在邊境線上發生幾次規模或大或小的沖突。
所以,當那封寫著突厥數萬騎兵南下圍困烏城的戰報抵達長安后,整個朝廷并沒有表現得過分震驚。
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幫突厥人實際上就是個大規模的土匪集團。他們折騰來折騰去無非就是想多搶點兒東西。至于謀奪大唐江山社稷這種事兒,土匪才沒有那么高的政治理想呢。
不過,對面既然打過來了,無論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該收拾那還是必須要收拾的。
這一次,增援烏城的任務落到了齊王李元吉的頭上。在李淵看來,讓三兒子出馬應付這樣一次不大不小的戰役,絕對是再合適不過了。
然而,當李元吉接到出征旨意的一刻,聰明的他立刻從中看到了一個機會,一個能徹底清除二哥那些爪牙的絕佳機會。
李元吉隨后便向李淵提出了一個請求,要求務必將秦王府的一干猛將調由他指揮。
說起來,這招真心有些陰毒了。
要知道,一旦上了戰場,李元吉如果想要干掉這幫人,完全都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只要隨便給他們派上幾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對面的突厥人就會完美地幫李元吉把事兒辦妥。
當李淵聽到李元吉的這個要求時,老謀深算的他立刻看破了三兒子心里打的小算盤。但沉吟片刻之后,李淵還是輕輕地點了頭。
如果能用這種方式除掉這些爪牙,如果這樣便能徹底擊碎李世民的野心,結束這場曠日持久的斗爭,那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來自上層的決定很快便傳進了秦王府中。當聽到這一消息時,第一個hold不住的便是尉遲恭。
長期以來,這哥們跟秦王跟得最緊,所以對太子和齊王得罪得也最狠。一旦他去齊王帳下聽差,用屁股想想也知道,最后的下場一定是沒下場。
所以,耿直的尉遲敬德當場便對李世民說:“太子一黨擺明了是打算拿俺當炮灰,如果大王您要眼睜睜看著兄弟們去送死,那對不起,俺從此只能亡命天涯,反正引頸受戮這種虧,俺是說啥也不會去吃的。”
(人情誰不愛其死!今眾人以死奉王,乃天授也。禍機垂發,而王猶晏然不以為憂,大王縱自輕,如宗廟社稷何!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將竄身草澤,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資通卷第一百九十一·唐紀七》)
尉遲恭的話音剛落,旁邊的長孫無忌也立刻表態:“敬德所言極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和忠誠無關了,如果大王再不反擊,那我們大家恐怕都要抓緊時間跑路了。”
(不從敬德之言,事今敗矣。敬德等必不為王有,無忌亦當相隨而去,不能復事大王矣!)
二人的表態終于讓李世民再次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秦王府顯然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
如果再不采取措施,根本不用等到李元吉動手的那天,自己這股最后的力量很快便會迫于被毀滅的壓力提前自我解散。
但若是應對,最終又會是怎樣的結局呢?讓父皇收回成命顯然是不可能,因為自己根本拿不出任何有力的理由。
唯一的方法只有一個,讓李元吉永遠無法完成這次出征。
六、一步邁出再不回頭
當這一想法在李世民腦海中閃出的一刻,他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顯然這次自己不可能再借父親的手,合法且不露痕跡地達成自己的目的,想要了結這一切,唯有自己親自動手。
雖然之前并不是沒有過類似想法,但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李世民還是猶豫了。
因為一旦邁出了這一步,無論成功與否,他都要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
怎么辦?
“要不咱們算一卦如何?”在經過了一陣長久地沉默后,李世民抬起了頭,說出了這樣一個頗有些無奈的提議。
生死存亡,江山社稷,居然要靠算卦定奪?!好吧,桌上的烏龜殼表示壓力很大。
不過,這場堪稱史上最牛的一卦到最后還是沒有算出來。
因為幕僚張公謹的及時出現將一切拉回了理性。
當張公瑾走進房間,看到大家正在忙著布置算卦的道具時,他馬上明白了李世民的打算。
只見他邁步上前,一把便將桌上的龜甲推到了地上,然后對李世民說:“算卦是給那些難以定奪的事情準備的,現在局勢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還有什么可算呢?”
是啊,事到如今,冒險一搏說不定還能死中求活,若坐以待斃那定是十死無生。
既然如此,一切又還有什么值得猶豫的呢?
看著散落在地的道具,李世民一聲長嘆之后,用平靜且堅定的聲音對長孫無忌發出了謀劃決戰的第一道命令:“去把房玄齡和杜如晦請回來吧。”
李世民知道,面對大哥這樣一個強大的對手,正面碰撞自己根本毫無勝算,唯一的機會就是靠著出其不意的手段,將問題一次性解決。
而要完成這場高難度策劃,非房玄齡和杜如晦二人不可。
可讓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當長孫無忌找到房、杜二人時,卻狠狠地碰了個大釘子。
兩人均表示,自己已經是朝廷的官員,按照律法,已經不可以再隨便出入秦王府,更別說去給秦王出謀劃策了。
這二人的反饋讓李世民萬分惱火,老子這里都已經火燒眉毛了,你們還想置身事外?門都沒有!
于是,李世民解下自己的佩劍交給了尉遲恭,然后對他說:“拿著我的劍去,要是兩人再敢找借口不來,你不用廢話直接給我砍了。”
當尉遲恭拎著寶劍再次出現在二人面前時,房玄齡和杜如晦徹底清醒了:秦王如今已經拋開所有顧慮,準備動真格的了。在這種情況下,李世民顯然已經不打算和任何人去講道理了。
搞清楚了眼前的局面后,兩人迅速收起了推諉的做派,直接化妝成道士悄悄潛入了秦王府。
一場驚天密謀就此開始。
七、第三次談話
武德九年六月三日,身居皇宮中的李淵面對著身前的李世民,臉色鐵青得似乎都能刮下一層冰渣。
剛剛太史令傅奕送來的那份急報再次提起了他對李世民的警惕之心。
太白經天。這實在是個要人命的消息。
所謂太白,就是金星,在古代的解釋中,是主金、主兵、主殺、主兵革誅伐、正刑法的存在。
如果出現太白經天,也就是在大白天里看見了這顆星星,那就預示著國家將有兵喪、易王、流亡、女主昌等等不吉利的事情發生。
這可是典型的大兇之兆。
考慮到如今長安城最不安定的因素便是秦王,李淵覺得有必要把他叫到眼前再敲打一下了。
可讓李淵頗有些意外的是,與前兩次不同,這次的李世民面對著他的怒火不僅沒有繼續保持沉默,反而非常從容地上前一步,對他陳奏道:“太子建成、齊王元吉淫亂后宮!”
李世民的這句話,讓李淵在瞬間有些找不到表情了。堂堂秦王為了打擊對手已經到了要用潑臟水這種拙劣伎倆的地步了嗎?而且更差勁的是,偏偏還要找個這么不靠譜的罪名。
這一刻,李淵徹底憤怒了。這場曠日持久的爭斗已經徹底耗盡了他的耐心。
無論秦王曾經給這個帝國貢獻了多么大的力量,如今都是到了讓他謝幕的時候了。
于是,李淵冷冷地看了李世民一眼,然后對他說:“明日早朝,你們兄弟三人當朝對質。”
要知道,原本無論事情鬧到什么地步,都只不過是李淵和他三個兒子之間的問題,一切都只是老李家的家事而已。
可一旦事情被擺上了朝堂,那是非對錯就再無回旋的空間。
很明顯,李淵清醒地知道,李世民這次純粹就是在對李建成潑臟水,所以他打算利用李世民的這招臭棋,干脆將事情擺到明面上。
只要證明李世民是在誣告,那他就算徹底出局了。
其實這根本就是一個不需要證明的問題,在那個沒有針孔攝像機的年代,淫亂這種事兒除非抓現行,否則提上褲子根本沒人會承認。
所以,李淵的這個決定事實上已經相當于宣布了李世民政治生命的結束。
當李淵面無表情地揮手,最后一次讓李世民告退時,他沒有注意到,就在李世民轉身的一剎那,一抹笑容浮上了秦王的嘴角。
一生精于權謀的李淵怎么也不會想到,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原本就都在李世民的意料之中。
看似一個個偶然的事件,其實都是一個個被精心放置的誘餌,誘導著整個事件一步步走向那個被預設好的終點。
八、玄武門的血
六月四日清晨的長安城在經歷了一夜的沉睡后,再次煥發了生機與活力。
對于身在長安的無數百姓而言,剛剛過去的一夜是平靜而祥和的。
而對于秦王李世民和他的眾多幕僚而言,卻是無比緊張的一夜。
當李世民成功地使李淵發出那道令李建成、李元吉同時上朝的命令后,他便立刻著手展開了最后的布置。
而他選定的終結之地正是玄武門。之所以選這里那也是有講究的,
一來這里是太子、齊王二人覲見皇帝的必經之路,只要這哥倆選擇上朝,那就不用再擔心出現獵物脫鉤的情況。
二來這里正是大唐皇宮太極宮北面的正門,一道城門將大唐分成了宮內宮外兩個世界。只要控制了這座城門,便相當于扼住了整個帝國的中樞神經。
由于守衛玄武門的將領何常早已被李世民買通,所以此時的李世民已經率領著長孫無忌、尉遲恭、侯君集、張公謹等十人埋伏在了不遠處的樹林中。
當看到晨霧中,兩個挺拔的身影騎著高頭大馬緩緩走過了玄武門時,李世民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沒錯,眼前走來的正是李建成和李元吉二人。
事實上,如果不是大哥李建成的堅持,原本他二人,或者至少李元吉今天早上根本就不會出現在玄武門之下。
因為當接到李淵那道當庭對證的手諭之后,李元吉本能地感覺到,此事定有蹊蹺。
自己二哥的這招表面看上去實在太爛了,這幾乎就是要拱手將勝利的果實送給對手嘛。李世民啥時候成了一個肯如此輕易認輸的人?
所以李元吉當即建議李建成不要輕舉妄動,哪怕是冒著得罪父皇的風險,也堅決不要同李世民發生任何糾葛。
一切只要等到自己領兵出征的一刻,大事必然可成。
但不幸的是,李建成最終還是小看了他這個二弟,他始終認為老爹李淵依舊掌握著一切,而他只需要扮演好老爹需要他扮演的角色,便定能成為最后的贏家。
于是他拉著四弟,滿懷信心地走向了皇宮。
他要在那里配合父皇完成對李世民的最后一擊。
當二人策馬通過玄武門之后,周圍的氣氛很快引起了李元吉的警覺。常年的軍旅生涯,讓他對肅殺之氣多了一絲天然的直覺。
今天的玄武門實在安靜得有些過分,而這安靜之中似乎還隱約透出一股危險的味道。
發覺氣氛似乎有些不對頭后,李元吉立刻拉著大哥李建成,調轉馬頭向著玄武門外奔去。
但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早已在此等候多時的李世民豈能放過這最后的時機。
他隨即舉起了那張伴隨他征戰多年長弓,抽箭、搭弦、開弓,緊接著只聽“嗖”的一聲,一只奪命飛箭如流星趕月般劃破長空,深深地扎進了李建成的后心。
一擊斃命!
當李建成栽下馬的一刻,所有人都變得有些不知所措。
無論對于李世民還是李元吉,李建成突然的死亡都讓他們一時間陷入莫名的慌亂中。
第一個從驚恐中緩過神的是李元吉。在經歷了短暫的慌亂后,他立刻再次打馬想要逃走。
可接下來眼前發生的一幕卻又讓他臨時改變了主意。
秦王李世民的馬居然在這個關鍵時刻受驚,一路飛奔著將李世民帶進了不遠處的樹林中。而此時的李世民顯然尚未從剛才的慌亂中回過神。一進樹林,他便被樹枝刮下了馬背。
“大哥,我這就替你報仇!”看到有機可乘,李元吉迅速轉身,沖向了被摔得七葷八素的李世民。
就在李元吉幾乎就要干掉李世民,完成劇情大反轉的緊要關頭。尉遲恭的及時出手卻又讓一切戛然而止。
歷史仿佛再次回到六年前的洛陽,如同當年從單雄信的手上救下李世民一樣,這一刻尉遲恭再次大吼一聲,躍馬而出,只一下便將李元吉格殺在了當場。
就這樣,李建成和李元吉就此走完了他們那并不漫長的人生道路。
在二人短暫的生命中,他們都曾多次面對過生與死的考驗。
然而諷刺的是,二人沒有死在身為人質的日子里,沒有死在逃亡的路上,沒有死在戰場的搏殺中,卻最終死在了與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手里。
如今在史書中,我們幾乎很難看到對于這兩位大唐帝國開創者的正面描述。
太子建成貪杯、好色,齊王元吉兇殘、暴虐,這些幾乎便構成了兩人的全部。
關于二人的一切都被精心地編織涂抹,留給他們的只有那些黑暗的標簽。
然而,李家兒郎又豈會有如此不肖之徒?像李淵那樣的精明之人又怎會倚重如此不成器的兒子?
我們雖不需為太子和齊王做什么翻案文章,但卻不能被那些精心構抹的污穢模糊了自己的雙眼。
是的,在這場殘酷的斗爭中,建成、元吉沒有笑到最后,然而對待失敗者,難道我們永遠都只有嘲弄和鄙夷嗎?
李建成,無論歷盡多少滄桑,愿你永遠是那風流倜儻的太子;
李元吉,無論歲月如何流轉,愿你永遠是那鮮衣怒馬的少年。
九、最后的忠誠
李建成和李元吉在玄武門遭到狙擊的消息很快便傳進了太子府。
事實上,李建成對今天的這次上朝面圣并不是完全沒留后手。由翊衛車騎將軍馮立率領的長林軍始終處在高度戒備狀態中。
太子遇難的消息傳來后,忠心耿耿的馮立悲憤難當。
盡管此時太子府已經有了樹倒猢猻散的意思,但馮立卻對那些準備腳底抹油的人厲聲高喝:“怎么能在太子活著時接受他的恩典,太子死后卻逃避他的災難呢?!(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
緊接著,他會同薛萬徹、謝叔方率領兩千長林軍直撲玄武門。
不得不說,長林軍的反應的確是夠效率。此時李世民和他那幫幕僚剛剛把李建成和李元吉這頭忙活完,連作案現場都沒來得及處理。
眼看太子府的大軍已經殺到了玄武門下,包括李世民在內的所有人頓時都有些傻眼。
一旦長林軍突破了玄武門,就算他們不能拿李世民如何,但跟隨李世民左右的這幫人鐵定是要被拉去給太子和齊王陪葬了。
至于接下來控制李淵,奪取皇權的步驟,那更是連想都不要想了。
千鈞一發之際,忽然有一人沖到玄武門下,然后只聽一聲大喝,緊接著“吱呀呀”一陣響動,兩扇厚重的大門居然就被此人硬生生給關了個嚴絲合縫。
好吧,這人就是之前那個掀翻了卦臺的張公瑾。
怪我前面沒交代清楚,這位仁兄不但極富戰略眼光,而且實際戰斗力也是相當強悍。單看那膀子力氣就夠一般人喝一壺的。
面對眼前關得死死的玄武門,馮立依舊沒有放棄。此時的他依舊殘存著一絲幻想,也許一切還來得及,也許門后的太子和齊王正苦苦等待著自己的支援。
于是,馮立振奮精神指揮長林軍開始對玄武門展開了輪番攻擊。
說實話,盡管張公瑾奮勇神力將玄武門關閉,但要指望憑這兩扇門去阻擋外面的兩千精兵,感覺尉遲恭這幫人還是趁早把脖子洗干凈比較現實。
好在這時駐屯在玄武門附近的云麾將軍敬君弘及時趕到,再一次給了李世民暫時的緩沖時間。
但這也僅僅只是一個短的不能再短的喘息之機。
因為事發突然,敬君弘根本來不及集合部隊,只帶了為數不多的士兵便沖了過來。
面對殺氣騰騰的兩千長林軍,敬君弘帶的那點人馬根本沒走幾個照面便被全數消滅,敬君弘本人也戰死當場。
幸虧李世民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物,在度過了手刃兄長那短暫的慌亂后,他很快重新找回了感覺。
當馮立指揮軍隊搞定了敬君弘轉身想要繼續攻打玄武門時,他驚愕地發現:戰斗已經結束了。
只見尉遲恭高舉雙手站立在玄武門之上,而他手中攥著的正是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項上人頭。
馮立當然不傻,事到如今,即使攻破了玄武門也已經毫無意義。
于是,他看了看橫尸在地的敬君弘,長嘆一聲:“微以報太子矣!”緊接著與薛萬徹、謝叔方分頭率軍逃亡。
對不起,太子殿下,一切都結束了,而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么多了。
得知長林軍潰散,身在門后的李世民也長出了一口氣:付出了那么多,現在總算到了收取勝利果實的時刻了。
十、就把這天下給了你
盡管濃重的血腥已經籠罩了整個玄武門,但此時的皇宮依舊沉浸在一派安靜之中。
在這個風云突變的早晨,身處皇宮的李淵尚未嗅到那絲山雨欲來的氣味。此時的他正和裴寂、蕭瑀、陳叔達等幾位近臣在皇家園林的內湖中泛舟。
忽然,只見一名身披鎧甲,手持兵器,滿身血跡的武將從遠處疾奔到了李淵所乘座的小舟近前。
待到這人來到面前之后,李淵不禁感到有些驚訝。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秦王李世民的鐵桿親信,尉遲恭。
還沒等李淵開口詢問,尉遲恭便搶先一步對其回稟:“秦王因太子、齊王作亂,舉兵誅之,恐怕亂兵四出驚擾陛下,特意派臣前來宿衛。”
這是要鬧哪樣?我堂堂天子什么時候輪得到你來護衛?就這幅手持兵刃、兇神惡煞的造型,你干脆還是再光棍一點,直接說是來劫持皇帝的算了。
不過無論尉遲恭打著什么樣的旗號已經都不重要了。關鍵的問題他剛剛說得明白:太子、齊王已經被李世民誅殺。
同時,尉遲恭能夠以這幅狀態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自己面前的現實,也讓李淵意識到,此時李世民肯定已經控制了整個皇宮。事到如今,自己已經徹底喪失了對局面的掌控。
面對李世民這一赤裸裸的逼宮行為,李淵能做的也只有就坡下驢、順水推舟了。
隨后,李淵轉身看了看陪伴在他左右的裴寂以及蕭瑀、陳叔達。
不出意外,這幾個官場的老油條也瞬間想明白了當前的局勢。
啥也別說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既然李世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咱們還有得選嗎?
于是,蕭瑀、陳叔達搶先向李淵進言:“秦王功蓋宇宙,率土歸心,陛下如果將其立為太子,再委以國事,必能保得太平。”
好吧,我的兒子,你終究還是邁出了弒兄逼父這一步啊!
既然你如此決絕,那我索性就將這天下拱手給了你!
但愿你將來能真正做個太平天子!
隨后,李淵在尉遲恭的挾持下,發布臨時詔令:所有軍隊統一交由秦王李世民指揮。
當天,李世民便帶著李淵的手敕接管了駐扎在長安城的所有軍隊,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太子府殘存的軍事力量。
緊接著就在同一天,安陸王李承道、河東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訓、汝南王李承明、巨鹿王李承義、梁郡王李承業、漁陽王李承鸞、普安王李承獎、江夏王李承裕、義陽王李承度的名字集體消失在了李唐皇室的戶口本上。
沒辦法,在李建成和李元吉人頭落地的一刻,這些人事實上便已經被判了死刑,因為這份名單的前五個是李建成的兒子,而后五個則是李元吉的兒子。
都說投胎是個技術活,看來有時候過分依賴技術也不見得是個好事兒。
不過對于李世民的這一舉動,至少在我看來并沒有過多指責的理由。
要知道,在帝國時代,對于權力唯一合法的繼承途徑便來自于血統。
無論是對李世民個人還是對整個帝國而言,這些身為龍種的孩子們,每一個都是威力巨大的炸彈。
他們的存在無形中會誘發更多人的野心,一旦有機可乘,這些炸彈隨時會把李世民甚至帝國炸得粉碎。
所以無論這事兒在一般人看來是多么不地道,李世民依舊不可能允許這種威脅繼續存在。
“若有來世,但愿不生于帝王之家。”也許七年前越王楊侗自殺前的那句感嘆,便是李世民對這些侄子們最后的送別之言吧。
實事求是地說,李世民在這場政變中,真的沒有做出太多殘忍之舉。
縱觀整個事變,李世民干掉的僅僅只有太子、齊王以及他們的十個親生兒子。
對于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女兒們,李世民不僅沒有任何迫害,反而將她們收入宮中,撫養成人并以一一嫁出。
對于之前跟隨太子和齊王左右的那一群所謂太子黨幕僚,李世民對他們不僅沒有秋后算賬,而且許多人之后都被委以重任。
這其中既有剛剛提到在玄武門幾乎讓李世民功虧一簣的馮立、薛萬徹、謝叔方,也有那個婦孺皆知,被捧為千古第一錚臣的魏征。
單從這一點上看,較之八百多年后那個篡奪皇位之后大殺四方、誅人十族的朱棣而言,李世民的胸襟不可謂不廣闊。
應當說,李世民憑借自己的睿智和自信為大唐開了一個寬容和博大的好頭。
僅此,他便不負那一代明君的美名。
十一、悲歡離合兩座宮
一個時代的開始總也同時昭示著另一個時代的結束。
伴隨著新一代帝王的強勢崛起,唐帝國的另一位主人也迎來了他謝幕的時刻。
六月七日,也就是玄武門事變后的第三天,李淵發布詔書,立李世民為太子。隨即他又宣布,今后帝國大小事務均聽憑太子決斷。
詔令一下,幾乎所有朝臣都立刻明白,大唐的權柄已經開始易主。
將李世民立為太子不過是個前奏和鋪墊,估計要不了多久老皇帝便會正式退位。
果然,僅過了兩個月,宮中便傳出了李淵禪位的消息。
武德九年(公元626年)八月初九,李世民在東宮顯德殿繼位,史稱唐太宗,同時尊李淵為太上皇。在位九年的一代開國皇帝李淵至此徹底告別了大唐的政治舞臺。
退位之初,李淵除了不再理會帝國的各種政務以外,依舊像以往一樣安靜地居住在太極宮中。
但隨著新政權一天天地穩固,李世民感覺自己的老爹已經不適合繼續住在這里了。
于是,在退位后第三年的夏天,李淵搬出了太極宮。而他要搬進的新家,則是距離太極宮不遠的太安宮。
實在很難想象李淵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搬入那座熟悉而陌生的宮殿。因為這座太安宮之前還有另一個名字,弘義宮。
幾年前,就在李世民剛剛顯露奪嫡之意的時候,李淵便敏銳地意識到,若繼續讓李世民留在皇宮內院中居住,極容易禍起肘腋。
為此他下旨為李世民單獨修建了這座弘義宮,表面理由是為了表彰李世民的勞苦功高,暗地里則是為了對李世民進行限制。
沒想到僅僅幾年過后,他和李世民的位置居然就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
當年用來限制兒子的居所,如今竟成了兒子用來給他養老的地方。
不過這些對李淵來說應該已經不重要了。
在過去的三年里,李世民的所作所為已經讓他確信,自己這個二兒子不僅完全有能力駕馭整個帝國,而且極有可能比他干得更好。
事實上,較之歷史上那些失去權柄的帝王,李淵的處境其實還算說得過去,起碼李世民對他還保持了應有的尊重,起碼他不必擔憂自己的衣食住行。
夠了,足夠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須保持絕對的沉默,要讓自己與帝國的政治徹底絕緣。
在政治漩渦里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的李淵不僅清楚地明白這點,而且做得甚至比李世民希望的更加完美。
從搬進太安宮的那天起,李淵除了在李世民的邀請下,在一些非正式的宴會活動中打打醬油外,幾乎不踏出宮門半步。他主動選擇了讓時間掩埋自己的一切。
就這樣,在一片沉寂的太安宮里,李淵平靜地度過了他生命的最后六年。
十二、若有來世,可否再重逢
貞觀九年(公元635年),年逾古稀的李淵已經病入膏肓。
在太安宮中那搖曳的燭火映照下,這位孤獨的老人早已淡忘了戰場之上的金戈鐵馬、放下了權謀之下的爾虞我詐。
此時,唯一存留在他心中的,便是對家、對親人的記憶。
七十多年前,總角之年的他,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然而父親的過早離世,讓他從此再也觸摸不到父親那寬厚的臂膀和那如山的父愛。
六十多年前,弱冠之年的他,意氣風發、血氣方剛。在時任定州總管竇毅的家門前以精湛的箭術,雀屏中選,贏得美人芳心。
四十多年前,而立之年的他,為人低調、為官勤勉。在一路升遷的仕途上,夫人竇氏先后為他生育了四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一家人其樂融融、幸福溫馨。
三十多年前,不惑之年的他,委曲求全、自污求生。讓他備受煎熬的,不僅是來自楊廣的猜疑,更是妻子竇氏的不幸病逝。
二十幾年前,年過半百的他,深沉如淵、堅忍冷靜。在風云變幻的亂世中,他帶領三個兒子逐鹿中原,掃滅群雄,一統天下。
十幾年前,花甲之年的他,豁達仁德、心系蒼生。然而身為皇族的宿命,卻讓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生骨肉相互殘殺。
如今,所有一切終于走到了盡頭。病榻之上,只有一盞昏黃的孤燈映照著他那消瘦的病軀。
是的,李淵,命運對于你而言是如此得沉重。
幼年喪父、中年喪妻、晚年喪子,回望這一生,你得到了很多,但同時也失去了很多。
但縱有萬般不幸,卻又如何?
開基業、定乾坤,一個足以光耀千古的盛世王朝便是因你而生。
或許,提起漢我們會想到劉邦;提起宋我們會想到趙匡胤;提起明,我們會想到朱元璋,但提起唐,很多人第一時間想到的,卻并不是這位開國之君。
在他之前,是大名鼎鼎的一代暴君楊廣;在他之后,則是光芒萬丈的一代圣主李世民。
于是,夾在這二位之間的李淵,經常被人們下意識地忘卻。
然而,忘卻并不等于否認。歷史終會記得,是誰給我們開創了那樣一個值得驕傲的王朝。
正如明末思想家王夫之在《讀通鑒論》中所言:
“高祖慎重之心,持之固,養之深,為能順天之理,契人之情,放道以行,有以折群雄之躁妄,綏民志于未蘇,故能折棰以御裊尤,而系國于苞桑之固。”
沒錯,這便是李淵。
深沉似水,不動如山!
貞觀九年夏,李淵駕崩于太安宮,享年七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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