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交集的人生,無論過了多久,只是場浪費

題圖,來自《We bare bears》

1

入夏,悶熱得很,吹來的風也是黏乎乎的,不清爽。空調間里,冷氣像層薄膜,裹得人動彈不得。“這天氣,老感覺提不起勁啊。”同事小聲嘟囔道。小七揉了揉太陽穴,轉轉脖子,應和了一聲,“是啊”,捂著嘴巴,打了一個哈欠。

早晨,在走去地鐵站的路上,小七忽然閃過電影《刺猬的優雅》里的一個畫面,那個不到12歲、卻在計謀著自殺的女孩說,“生活就像活在魚缸里的魚,終結在塑料袋里。”周圍是面目模糊的陌生人,步履不停。大點兒的城市,是一個那么多人擦肩而過,而默契無比像沒看見對方似的的地方。步伐、動作、眼神驚人的相似,透出同樣的陌生感。等待著地鐵,將他們載向明確目的地的上班族,和在魚缸里游來游去,吐著泡泡的魚兒,又有什么區別。

沒有交集的人生,無論過了多久,只是場浪費。

2

真實和虛幻之間,果真有確切的一堵墻么?為什么在現實里,小七只能看見一團復雜模糊的迷霧升起,籠罩在人們似笑非笑的表情、前后矛盾的談吐之上。偶爾顯現的真情如流星,轉瞬即逝,等反應過來,便死死地摁住它,好似被人瞧見,就丟了臉似的。

反而,在虛構的文藝中,卻能找尋到不被時光沖刷的某種真實的感情。也許是剝離出現實,無畏結果,百分百安全的環境給了這些情感妥貼的安放之處。四周沒有審視的眼睛,不怕濃烈到灼傷自己和他人,創作者將現實中體驗到的痛感碾壓擠碎,一點一點地雜糅入作品中,毫無保留。誰說,這樣的是不真實的呢?

回過神來,小七仍在看著手頭的這份書稿。小主人公的爸爸在海洋公園工作,他和魚兒們相處極好,形影不離,卻始終處理不好和妻子、孩子們之間的關系。等待不到他改變的那一天,媽媽打包行李,帶著孩子們離開了他。看到這兒,小七悄然嘆了口氣。

做過多年圖書編輯,從小在書堆里長大的小七,很容易敏銳地從他人的字里行間讀到熟悉的愁緒,那是種無法掙脫開的、永遠存在著的東西。描繪不清,里頭有,對往事的眷戀、對美好可望不可即的遙望、某種時刻被壓抑的情緒的釋放和對殘缺真實的接受。

真正醉心文字的人,很難是全然的樂天派。享受得了社交之樂,呼朋喚友的人,不會去選擇這樣一條單調又孤寂的碼字之路,像在漫長的雨夜行走,以為快到了,一抬頭,仍是霧蒙蒙。和字詞死磕,和自我的情緒較勁。把感性支解,投入理智的一個個框,剔除無用的細碎,再冷靜地表達。由此,這些人的筆下,同有種揮之不去的寂寥感。茫茫人海,尋到彼此,就算從不曾認識,也無妨。只怕比相識一場更長久。

3

“嘿,又在發呆吶。”有人拍了拍小七的頭。

不用猜,一轉頭,一定是艾米大大的招牌式笑容。

小七將望著窗外的目光收回,夜幕下,高峰期車流連成的發著迷蒙的光的線條,忽然變得跳躍起來。她轉頭,笑盈盈地看著艾米,“又遲到。”

艾米擠眉弄眼了番,遞給小七一杯果汁。她總有不開口,就能瞬間惹笑小七的本事。

相比小七慢吞吞的性情,艾米的身上像是有使不完的勁兒,一頭短發,帥帥的斜挎包,眼睛撲閃撲閃得能滴出水來。

“我說,我們的白日夢小姐又在想啥呢。”她隨意地理了理頭發,望了眼即將檢票的劇場門口。

“沒什么,只是在想,世界轉得那么快,還能抓住永遠不變的東西嗎?”

“哎哎,真受不了,文藝青年的腦瓜子喲。依我這快樂至上的藝術生來看呢,體驗過程就行啦。就算是有結束的時候,但在這其中獲得的快樂并沒有減少啊。”

是噢。小七默默地在心里應了一聲。或許是自己的觀念太過時了,想把所有的美好都凍結住,不變質,還想加一生一世的期限,又老朽又貪心,果真不適合這個時代啊。

“你猜,我上個禮拜碰到誰了?”艾米的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

“啊,誰呀。”小七好奇地看著她。

“我不是報了個吉他班嘛。來了個新同學,我怎么看怎么眼熟。結果下課后,他倒先來和我打招呼了,原來是我小時候的鄰居哥哥。怎么樣,是不是很有緣?”

“哈,這么巧,真想瞧瞧能入你眼的人。”小七暗自發笑,原來世上還有能制服這個野丫頭的人吶。

“去去,哪有啦。”艾米倏地臉紅了一下。

“好啦,別裝,沒好感的人,怎么會在這么挑剔的你的口中聽到。”小七抓住難得的機會,瞇著眼嘲笑艾米。

“好吧,說不過你。他說他有一天下班的時候,突發奇想,繞了從沒走過的一條路,就恰巧看到了吉他班的海報。你說,一個理科生學什么吉他啊。他當時也是這么想的。可是下一秒,又覺得換換腦子,既然歌唱得還行,嘗試新事物或許不錯,就打了報名電話。”

“哇噢,那就是說,他如果沒有走那條路,你們是不會遇見的。”

小七忽然想起最近看的書,伊坂幸太郎寫的《獻給折頸男的協奏曲》,里面一篇講到“神明與救世主”,一個小說家在自己的家中飼養了鍬甲蟲,平常,他都是專注于自己的創作,在工作間隙,才會想起到隔壁確認和觀察鍬甲蟲的狀況。當他發現哪只蟲翻倒在地時,就會伸手去拯救它;遇上惡棍興風作浪時,就會用手指彈它給它教訓。

“我突然想到,神明不就和我一樣嗎?這世上還是有神明存在的。只不過,此刻,他正好在專注自己的工作,等他回過神來,就會過來視察。這么一想,不是很讓人安心嗎?神明并不是片刻不離地關注著我們。雖然這一點令人沮喪,但只要他發現了,就會嚴格地支持公道。”

艾米的偶遇和書中的神明“事件”不太一樣,可是這種巧合也是不容易的,不是嗎?剛好繞遠路,剛好碰上那一刻的心情,剛好艾米也在班里,剛好互相傾心,和中獎的概率沒差別吧。

艾米仍在喋喋不休地訴說著和鄰居哥哥的瑣事,小七聽著聽著,“噗嗤”一樂,忽然也相信命運了呢。

先前的懷疑被沖淡了些,即使真實生活中不能像虛構作品那樣永存美好,這些零星閃爍的相遇又是那么耀眼,點亮了具體的一個個人。上揚的嘴角,就說明了一切。艾米說得對,珍惜過程。嗯,至少,都會記住的。

開場了,兩個女孩走進劇場。龐大的夜幕里,點著燈的劇場,開始造另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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