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死在26歲的春天。死因是墜樓。
被欺負了,讀高中以前,她一直是這么看待這件事。這指的是性侵。但曉之前還不曉得這個詞語,她大概只知道性侵的含義。“受欺負”是她認知里可以指代這件事的詞,兩者的共同點,都是令人感到屈辱!
關于那件事,曉的記憶很模糊,好像發生在五歲,又似乎是六歲。至于季節已經完全沒有印象。記憶從來都不會以邏輯的形式存在,而是一幕幕場景畫面呈現在腦海中。
曉長在一個湖南的鄉村,父母為了謀生計南下打工去了。就將曉扔給了爺爺奶奶照顧,他們年紀大了,無暇顧及她的。就任她在鄉間地里與男生廝混在一起。
那個惡人是與她一起玩過的鄰居家的大哥哥,在鎮上讀中學,周末才能回家。曉與他倒不是很熟,只是因為他經常能給她吃一些零嘴,棒棒糖、辣條之類的。村里的孩子日常物質生活很貧瘠。吃過幾次甜頭后,曉就很理所應當的喜歡上了這個哥哥,因為他能給她好吃的。
直到有一次,那個哥哥用5角“巨款”哄騙她進了他的房間。承諾只要她脫了褲子陪他玩個游戲,錢就是她的了。這個游戲是充滿著誘惑的潘多拉之盒,一經打開便是永無休止的災難。
曉一下子成為班里的有錢人,她心安理得地花著巨款。買零食、買好看的發卡、還有一些小玩意兒。過得十分愜意,享受著同學艷羨的目光。這樣的日子貌似一直持續到那個哥哥因為學業繁忙不能經常回家為止。
大哥哥不回來后,曉的日子又回到了以前捉禁見肘的日子,臉上再沒有洋溢的笑容。日日放學后在村口期盼著大哥哥回來。可是,不知為何,大哥哥一直沒有來找她玩。時間飛快的向前推進著,縱然難忘的大哥哥還是被她拋在了腦后。
曉也到了去鎮里讀中學的年紀,與兒時的囧樣不同,曉每周都有了生活費。她與其他的女孩子一樣對于愛情充滿著向往,經常去書店里租能滿足她們幻想的書。與往常一樣,沉浸在書中的世界,仿佛自己就是女主角一般。然而,此時命運的旋轉輪已經開啟。
一段活色生香的話,明明是讓人臉紅心跳的句子。卻成了她噩夢的開始,她很想忘記書里的一切,但是一點用的都沒有,腦海里都是她與那個大哥哥一起游戲的畫面。她緊緊地捻住書,似乎不這樣她就呼吸不了。就如那離開了水的魚兒一般,無能為力地被空氣炙烤著。
自那以后,曉選擇對男生選擇敬而遠之。有時候,女生們會一起議論學校的哪個女生生活不檢點跟誰誰誰睡了。而曉總是生硬的回避敷衍話題,既使女生們很少談起,還欲言又止,曉也能看見她們臉上轉瞬即逝的表情,沿著她們表情的紋路,清晰地看到三個字—“她完了”。
但是這時的曉,已經生得亭亭玉立,那一頭蓬松的短發更加顯示出她的青春靚麗。再加上一米五的小個子,整個人十分嬌小可愛。當然會有不少小男生給她寫情書,然而曉感受不到少女的虛榮和羞怯,而是巨大的絕望,感覺自己配不上他們任何一個人。覺得那個秘密正在腐蝕她,快要爛掉了。甚至聽到“賤”這個字都會默默地呆在椅子上。
曉不敢回家,她怕遇到那個惡魔。更怕村里人知道她的秘密。她周末回到家,正好遇到村里一群人往自家方向跑,曉的心咯噔了一下,就掉入了谷底。她覺得她的秘密被發現了,她該怎么辦,村里人會怎樣看她,班上的同學會不會用看賤女人的眼光看她?巨大的恐懼感包圍著她。
村民當然不會是去看她的熱鬧,但曉的心里放不下,她只覺得自己的后背長了一雙眼睛,看見別人對她指指點點,戳她脊梁骨。她越想越害怕。終于一個可怕的念頭從曉的腦海中滋長了出來。她弄死那個惡人,就沒人知道她的秘密了。從這天開始,曉除了學習外,又多了一個愛好,看福爾摩斯探案集。搜尋最好的方法宰了那個魔鬼。上天還是有好生之德的。就在曉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之時,她那爸媽終于想起要好好關照自己的女兒了,曉的殺人計劃失敗了。她轉學了,隨爸媽一起去了南方的大城市。
也許是新的環境,讓曉暫時放下了心理的防備,畢竟這里沒有人認識她。沒有人會知道因年少無知而留下的重如泰山的恥辱感。
曉在這座城市順利地讀高中上大學,曾經的陰影在曉的臉上似乎已經消失了。她開始交男朋友,但是每段感情都短暫,不全是男生的問題。曉清醒的認識到。每當她的男朋友要牽手或者想要吻她的時候,雖然她極力忍耐沒有推開,她臉上的表情還是出賣了她。久而久之,她的男朋友也就不怎么聯系她了。
當然,她也不是那個偏激的女孩了,大學刷新了她對性與身體貞操觀的觀念。對于過往她選擇了遺忘,試圖通過這種方式來解放自己。
她終于有勇氣回到那個鄉村。她又遇到了那個人,但她與他都選擇了回避對方。曉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心理上的疤痕并不像身體上那般容易消失。
在鄉下的日子里,六歲的小堂妹十分粘她,也許是同樣年紀,讓她有頗多感觸,曉教了很多爸爸媽媽從未教過她的東西。不要隨便吃陌生人的東西,不要一個人去男生的家里,外人的觸摸要是讓你不舒服的話要大聲說出來。
曉把所有想對自己六歲時說的話一股腦兒的講給小堂妹聽,希望她能平安喜樂的長大。日子似乎都在朝曉想象的方向發展。如往常一樣,小表妹來找曉。還給曉帶來了幾顆糖果。攥著糖果跟堂姐分享叔叔送她糖果的喜事,還跟堂姐講,叔叔夸我長得可愛。
聽到這,曉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掄起手掌就是一耳光。一邊歇斯底里的罵著,你怎么這么賤,跟你講了這么多遍不要吃陌生人的東西,你為什么不聽我的話啊?說完又是一巴掌招呼上去。小堂妹的哭泣聲讓曉停下了動作。用眼睛死死地瞪著小堂妹,滿眼通紅,曉覺得自己被絲線吊在寒窟中,不上不下,永無解脫之日。
曉落荒而逃了。
滿懷信心而來,灰溜溜而去。她的精神開始恍恍惚惚,有時她會跟人很親切的交談,有時又會突然大喊不要碰我之類。很快她被退學了,理由是精神失常。她的爸媽帶她尋遍名醫也未有好轉。曉依舊時而清醒,時而糊涂。
直到她二十六歲,高額的醫藥費讓她的家人最終也放棄了她。
終于獨自一人登上了高樓,一躍而下。伴隨著巨大的響聲,血色彌漫了大地。曉有天將亮之意,然正如其名一般,她終其一生都在黑暗中掙扎、沉浮,無法觸摸到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