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鼻腔里還掛著氧氣管,屋子里只剩下氧氣流的聲音,因為躺著的她,已經在向這屋子里的人告別,走向另一個世界,再也沒有呼吸了。
在這之前她突然翻過一次身,情緒突然不穩定,大叫著,仿佛看到了什么,讓她覺得害怕的東西。旁邊的人都嚇了一跳,但他們說的是"時間還沒到,再撐一會兒,過了十二點就沒事了",因為據說今天的日子不好,要過了十二點再離世,對后代有福氣。她的小孩兒們也不敢哭出聲,因為他們說不可以,你們哭了她會走得不放心的。所以,所有人在凝視著她,無聲的。沒有人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她似乎偶爾發出一些聲音,但也聽不見,只有重重的呼吸聲和氧氣流。"
或許早點結束對她來說是好事吧,真的會是解脫"她的小孩兒在心里呢喃,還有想沖過去拔掉氧氣罐的沖動。但馬上開始唾棄自己可怕的想法,誰也沒有權利決定任何人的生死,不過現在的情況是:沒有人能夠挽回正在流逝的她的生命。只在默默的發呆,呆呆的看著她。這個屋子里,都是她被世間認定最親近的人,不過也正是這些人,在左右她的死亡。因為她曾不止一次的被告訴,明天是一個好日子,撐過今晚就沒事了。還有的話是,醫院又怎么怎么不樂意送氧氣過來,要把氧氣運到家里有一些麻煩。對于一個躺在床上的人來說,這是怎么樣的暗示呢?
她還只有34歲,大女兒剛剛考上縣里的重點高中,她們曾經一起商量要組上班上考上高中的同學,請一頓謝師宴,但是還沒有來得及落實,也永遠被擱置了,她為女兒感到自豪,所有人都在羨慕她,不過她馬上就看不到。小兒子大概十二歲,他們是世間最親近的人,真的是最親近的人,不過已經沒人記得那時小兒子站在哪個角落了。孩子們的爸爸上午出現過,握著她的手,她交代的只有孩子的事情,讓他要好好照顧孩子,不要計較兩個人的恩怨糾葛,孩子是無辜的,前夫答應后就離開了。她的情人最近也很少出現,因為前夫今天要來,他不適合出現,而且他大概受不了家人和村里人的目光吧,最近出現的很少很少。
還有一些親友。
十二點過十五分。出奇的安靜,女兒用手探了鼻子,沒有氣出來了。她哭了一聲,馬上被人用眼色制止。熱滾滾的眼淚噼里啪啦的流下來,一點聲音也沒有。
親人們說了一句,真堅強,真懂事,真的撐過來了。然后就把她的頭蓋起來了。他們在她床頭擺了一碗米,上面斜放著三根香,要斜放著,她才走的平穩。還有兩根蠟燭,應該是白色的,但在女兒的記憶中,是火辣辣的紅。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間,留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女兒想進去看看,萬一她沒了氧氣之后可以呼吸呢。就這樣放著媽媽一個人,如果她醒來了怎么辦?她現在還在后悔,為什么當時不是在床邊握著媽媽的手,陪她一起冰冷也好。誰知道,那一眼真的是最后一面。
忘了提起回光返照的事情,她曾經清醒過一次,就是那次大叫。原來那就是回光返照,孩子們一直期待著媽媽可以好好的看著她,摸摸頭,摸摸小臉。哪怕媽媽睜大一下眼睛也好。他們心里想的回光返照,不就是那樣的嗎?
她走了。誰也不知道她在遺留的那一刻想的是誰。是相依為命的兒女,還是帶給她驚喜的情人,或者是結發丈夫,還是生母?養父?姐姐?哥哥弟弟?弟妹?或者是哪位好友。隨著她的離開,沒有人知道答案,也慢慢的不再有人在乎。
她去到另一個世界,愿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