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北學校坐落在河水的北面,學校門口街上散落著幾個小飯店和商店,老板們夏天總是把桌子擺在店外,方便買賣更省些電費。晚上下學的學生,花上兩三塊錢填填肚子,或者愿意多加幾塊,還能用餅夾上一個鹵蛋或者鹵肉。這些學生,總歸是不太闊綽,大多都是吃最便宜的饃夾菜,多花一元配上一杯豆?jié){或者米粥,嘻嘻哈哈的回學校去了。
我自下班后,便會在學校的外邊擺個小攤賣些小物件,只為賺些煙酒錢。這些學生雖然時常來買,卻總喜歡講價,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他們往往親手拿著選好的物件跟我磨,這樣即便是我不怎么歡喜,也不能去奪回來,再后來我便習慣了,只要高于進價,我便也不愿再生這閑氣。
這時候飯館的老板總是光著膀子坐在躺椅上,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發(fā)笑,老板娘也樂意忙里忙外。日頭久了也總覺得無趣,只有等老巳來的時候會多些歡笑。
老巳總是很晚才出來,他身材高瘦,略顯成熟,總是穿著特大號的水北校服,把褲腿卷起來漏出纖細的小腿,抬起破舊的籃球鞋邁開巨大的步伐走過來,手里攥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一類的卷子。老板看到他,總是把微笑的臉拉下去,眉頭又向上緊鎖,蒲扇呼哧呼哧,老板娘雖然不言語,但是卻怒目圓睜的望著老巳,時不時給幾個白眼,店里的伙計也不敢說話。
老巳只會花一塊錢來一杯米粥,他將卷子夾在咯吱窩下,徑直走過去,從保溫箱里拿出饅頭自顧自的夾菜,他并不著急走,而是蹴在店主的旁邊,調(diào)侃今天的菜并不好吃,越來越多的學生圍起來看著,看著老巳圪蹴在那里吃饃夾菜,稀稀拉拉的說個沒完,時不時的給點掌聲。
當老巳吃完第五個之后,他抬起手把紙杯投進垃圾桶?!白吡?,叔!”老巳得意地笑著,把試卷又攥到手里,拍拍胸脯指向夜空,抬起破舊的籃球鞋邁著巨大的步伐走向?qū)W校。老板也不作答,起身開始自顧自的收拾東西,老板娘火氣未平會罵上兩句,邊上的學生也都一哄而散,隨著老巳回去學校了。
老巳是水北的傳奇人物,這所學校沒人不認識此人。老巳是復讀生,常年帶他歷史的老師每年都會給他起一個外號,恰逢是他來到水北的第六個年頭,便從地支里取了個巳字贈予他,老巳也樂意這樣的調(diào)侃,微笑著欣然接受。于是大家都叫他老巳,已經(jīng)很少有人記得起他的真名,也只有每年在學校公布高考成績的光榮榜上才看得到他的真名。
我每每看到老巳圪蹴在老板身邊吃饃夾菜就心生疑問,也曾向老板打聽,老板默不作聲,老板娘卻總是大罵“慫娃,也不知道要白吃到什么時候咧?!蔽也缓枚鄦枺髞砺爩W校常來往的幾個老主顧說了前因后果。
“這你都不知道?哎呀,老巳當年厲害了,那年早上啊,老巳來店里買饃夾菜,埋怨太小吃不飽,老板就從柜臺沖出來和他打賭:‘一口氣能吃十個的話,以后就讓你白吃?!?/p>
“對對對,下邊我來說,老巳就一口氣吃完了,老板不服氣啊,就耍賴不干了,回到學校老巳吐的稀里嘩啦,學校領(lǐng)導知道后就去找了這家店,老板賠了錢不說還賠了這些年的饃夾菜,哈哈哈哈!”水北的學生說起老巳來總是眉飛色舞,好像老巳是他們的驕傲一樣。
水北的六月,驕陽似火,暑氣留戀,我因為單位開始忙碌,便很少去水北擺攤。一日難得清閑,和一眾朋友在附近吃夜宵,天色漸暗,城管下班,整條水北街都會變成燒烤的天地,真正的深夜食堂。
我們在離水北最近的街口坐下,隱約看到學校門口擺著巨大的光榮榜,我順口問了擺攤的大叔:“今年水北又出狀元了?”老板穿著藍色的襯衫,扣子卻都沒有扣著,原本白色的圍裙散落著點滴油漬,頭也沒抬的說:“還是那個娃娃,老巳嘛,今年終于考上北大了,臭小子復習咯三年了?!蔽曳畔率掷锏难蛉獯?,詫異的看著他,:“你也認得老巳?”
老板走過來坐下擦擦桌子,抬頭看著我說:“是啊,早年間他還是我的??土耍?jīng)常帶著一個姑娘來。”
良久,街上人少了很多,我因為很少飲酒的緣故,并不樂意參與朋友們的酒局中。老板忙完手里的活,走過來坐下,我順手遞過去一支煙,老板抽了一口,輕輕地吐出來,回頭看了看水北中學,深深地抬頭紋滿是汗水,他微微一笑,:“想聽老巳的故事???”
七月初凌晨月光灑滿了河流,波光粼粼,老巳的故事卻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