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陳米粒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朱生豪正窩在沙發里看球，“今天這么晚啊？”他聽見開門聲，連忙回頭看了看。

“嗯，加班后跟同事吃了個飯。”陳米粒回道。她并不打算多做解釋，就算自己12點才回，只要提前打聲招呼，朱生豪也不會盤根問底。雖然在一起一年多了，但朱生豪從來不過多干涉她的私事，兩個人過著親密無間的同居生活，同時也給對方保留了足夠的個人空間。

其實，在遇到朱生豪之前，陳米粒還有過一段短暫的戀愛。那個男人叫鄧帆，他雖然比陳米粒大，但是心智卻非常幼稚。他的掌控欲極強，要求陳米粒隨時隨地給他報備行程。每天在公司匯報工作已經夠累了，哪還有閑工夫再伺候一個“領導”？才過了三個月，陳米粒就受不了了，果斷分手。經過那段戀愛，陳米粒開始抗拒親密關系，于是一心撲到工作上，單身單了兩年多。

直到去年年初，在徐婷婷組的局上她認識了朱生豪。他比陳米粒還小兩歲，在一家游戲公司做程序員，生活沒什么講究，只有游戲和足球這兩個愛好。搬家的時候，朱生豪被徐婷婷叫來當苦力；她倆去酒吧買醉，朱生豪又變成了貼身保鏢；吃火鍋三人同行一人免單，沒什么娛樂生活的朱生豪就是金牌飯搭子。

說實話，陳米粒也不記得兩個人后來怎么就在一起了。她只知道她搬來和朱生豪同住，日子過得平淡，沒有什么轟轟烈烈，但兩人間適宜的分寸感卻讓她很舒適，這也是她愿意和朱生豪戀愛的主要原因。

陳米粒今年28歲，家里人早就對她的個人問題急得不行，生怕她嫁不出去。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也從來沒有把自己和朱生豪的事告訴爸爸媽媽，就好像這個男朋友根本不存在一樣。陳米粒也沒見過朱生豪的父母，他倆這戀愛談的，用徐婷婷的話說就是：“遺世獨立。”

想起剛才和林升吃的那頓飯，陳米粒覺得一切就像夢一樣，她到現在也不敢相信林升來深圳已經一年多了，更不敢相信單身的他竟然變成了自己的同事……

“想什么呢？”朱生豪見陳米粒一回家就坐在沙發上發呆，以為她有什么煩心事。

陳米粒被他問得一驚，這才從剛才的沉思中回過神來，“沒有沒有，最近有點忙，九月要發新品，事兒比較多。”

“周末帶你去吃點好的。”朱生豪抬手摟了摟她，陳米粒順勢靠在他的肩膀上，想著這樣的日子也挺好。

林升的業務能力在入職第二天就表現出來了。Mary召集研發部、銷售部和設計部的核心成員開了個跨部門協調會，討論S7新品發布的相關事宜。會上林升提出的問題個個切中要害，關于品牌合作的構想也令人耳目一新。

“你們倆下去把今天會上提的點總結一下，召集其他人一起頭腦風暴，下周五之前出一版完整的S7營銷方案，我們再一起過一遍。”

接下來的一周可把陳米粒給忙壞了，預算表、營銷方案、品牌合作方案……每天都加班到八九點。當然，和她一起加班的，還有林升。

每天晚飯后回到辦公室，陳米粒的桌上總會放著一杯星巴克拿鐵，不用猜也知道是誰送的，這感覺和以前倆人一起自習時一模一樣。

這天下午6點，距離deadline只剩一天，兩人正在會議室核對執行細節，連飯也沒顧上吃。陳米粒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就突然急著要走，“不好意思，方案細節我明天再跟你過，我有點急事得先走了。”說完拿起筆記本就要出會議室。

“出什么事了？”陳升著急地問。

陳米粒回過頭來，無奈地笑了笑，說：“我媽來了。”

5

陳米粒是打死也不肯相信一向沒什么情調的媽媽居然一聲不吭地跑深圳來了，她也真是沉得住氣，火車快到站才打了通電話來。這“突然襲擊”讓陳米粒措手不及，朱生豪現在還沒下班，這一時半會的也沒辦法讓他搬出去，同居這件事看來是兜不住了，想著要跟媽媽坦白，陳米粒心里直打退堂鼓。

六點多正是晚高峰，等陳米粒匆忙趕到高鐵站時，媽媽已經等了有半個多小時了。

“媽，你說你來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好安排來接你啊。”陳米粒上前接過媽媽手上的行李箱，責怪道。

“你不是馬上要過生日了嘛，我這叫給你一個驚喜！”陳米粒看著媽媽一臉笑容洋溢，心想：這哪里是驚喜，明明是驚嚇。

“你呆幾天啊？爸爸呢？”

“我這才剛來你就問我什么時候走，你這是不歡迎我啊？你爸一個人在家呢，他那么大個人了難道沒了我還不能自己照顧自己啊？”陳米粒媽媽見陳米粒盯著手機不搭話，于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你看，你都半年沒回家了吧，上次回來還是過年，我知道你忙，抽不出時間回家，所以我就自己過來看看你，反正我也是一大閑人。”

陳米粒一邊敷衍地回應著媽媽，一邊給朱生豪布置任務——趕緊回家，收拾房間，把自己打理得精神點。

“媽，我跟你說個事啊，那個，你可不許生氣啊。”到了樓下，陳米粒終于鼓足了勇氣要說出實話，這場景像極了小時候拿著不及格的卷子硬著頭皮找家長簽字。

出乎意料的是，當陳米粒把一切和盤托出時，媽媽居然笑了，說：“嗨，我還以為什么大事呢，就這？你談了男朋友，我該高興才對啊！”還沒等陳米粒回復，媽媽抓起行李箱的把手徑直就往前走了，“走，上去看看我們米粒看上的小伙子長什么樣！”

陳米粒心驚膽戰地拿出鑰匙，生怕房間亂糟糟的又要被媽媽絮叨，沒想到打開門一看，家里簡直是煥然一新：餐桌上擺著牛奶和洗干凈的水果，堆在沙發上的臟衣服都收起來了，地板光亮顯然是剛剛擦過……

“阿姨好。”朱生豪迎面走了過來，陳米粒注意到他好像理了發，胡茬也沒了。沒想到這家伙平時慵慵懶懶的，緊要關頭還真是靠得住。

“哎你好你好！”陳米粒媽媽一邊換鞋，一邊抓緊打量著眼前的小伙子，臉上笑開了花。

陳米粒一眼就看出媽媽對朱生豪的外型很滿意，但內心卻高興不起來，反倒對這種見家長的場面生出一絲反感，于是趕緊轉移話題，“媽，我先帶你參觀一下屋子吧。你別看只是個一室一廳，一個月房租可得3000多呢。”

然而陳米粒媽媽哪是陳米粒能防得住的？她還是見縫插針地把朱生豪的底給摸了個清清楚楚——浙江人，收入可觀，父母都是公務員，比陳米粒小兩歲。

“除了比你小，什么都很好。”陳米粒媽媽一邊整理衣物一邊說，還特意壓低了音量生怕給朱生豪聽見。今晚母女倆睡臥室，朱生豪睡客廳沙發。

陳米粒沒搭腔，她可不想聊這個話題，可陳米粒媽媽也沒打算作罷，“這男孩子啊，本來就比女孩子要成熟得晚，所以我跟你爸啊，都想讓你找個比你大兩三歲的，成熟一點的，這種男人啊才知道照顧人。年紀要是小了，以后你倆結婚……”

“不是，媽，你說什么吶，結什么婚啊……”陳米粒突然不耐煩地打斷，媽媽趕緊做出個“噓”的動作讓她小點聲。

“還沒到那個份上，你別瞎操心了。”

“米粒啊，不是我們要催你結婚，是你馬上就要28了。你又不回家，一個人在外面漂著，我們不放心啊。工作、前途是重要，可個人問題它也是人生大事啊。你再不花點心思，一晃就要30了……”

媽媽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堆大道理，陳米粒聽著聽著就走了神，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對結婚這么敏感，還是說，因為結婚對象是朱生豪所以才這樣？陳米粒被這突如其來的想法給嚇到了，內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6

陳米粒和林升的營銷方案前前后后修改了五個版本，Mary終于通過了。方案中最重要的一個項目，就是某檔綜藝節目的冠名贊助。

“周三跟我們一起飛趟北京吧，贊助權益我已經擬好了，但是節目中廣告植入的具體細節可能還需要你來溝通。”陳米粒接到出差任務時有點為難，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媽媽，難道要讓朱生豪和她單獨相處三天？想想就可怕。

“我們周六早上回，你的生日可能得在飛機上過半天了。”林升略帶歉意地笑了笑，他不說陳米粒還沒想起來，原來這周六自己就要過生日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轉眼就要28歲了。

雖然已經跟朱生豪交代了各種注意事項，陳米粒上飛機的時候還是放心不下。她媽媽可是個難伺候的主兒，自己這一走，她指不定能從朱生豪這個榆木腦袋的嘴里套出多少話來。

這次出差一行四人，除了陳米粒，林升還帶了商務組的兩個下屬，也是商務拓展業務方向的重點培養對象，蕭伊夢和周洲，兩個人都是90后。

陳米粒上飛機就開始頭暈，又被北京的交通那么一堵，剛到賓館就忍不住吐了。蕭伊夢和周洲見狀連忙準備去前臺要暈車藥，卻被林升給叫住了，“不用去了，喝點水就好了，她經常暈車。”蕭伊夢心里直犯嘀咕，這不是第一次一起出差嗎，林升怎么就知道她經常暈車了？

“你們不是要去買吃的嗎？給她帶碗粥什么的吧。記得開發票。”

蕭伊夢點了點頭，又問：“林升哥，那你要帶什么？”

“不用了，我剛在飛機上吃好了。”

安頓好她們倆，林升趕緊回到陳米粒房間里，見她還在衛生間，他輕輕敲了敲門，“好些了嗎？”

“嗯，好些了。”

“這么多年了，你怎么還是一坐長途就吐？我給你燒點熱水。”

陳米粒從衛生間出來時面色慘白，妝也花了，林升覺得有點心疼，連忙給她倒了杯熱水遞過去。

“謝謝，”陳米粒接過水，捧在手里吹了吹，“現在已經比以前好多了，在市場部免不了要經常出差，慢慢就磨煉出來了。主要是北京太堵，這么點路硬是開了一個多小時。你說，以前咱們去C城，車還沒開一個小時呢我就不行了，今天這出租車走走停停的我哪里受得了……”陳米粒突然住了口，自己竟一不留神就說起了往事，氣氛登時變得有點微妙，兩個人都默不作聲。

林升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么事。大三那年，幾個同學約著一起自駕去C城泡溫泉，結果還沒開多遠陳米粒就開始暈車，在高速上從一個服務區吐到另一個服務區。兩個人實在是不好意思繼續耽誤其他人的行程，只好中途下了車，在一個不認識的小縣城呆了一整天。那是他們第一次旅行，好像，也是唯一一次旅行。當時只覺得掃興，現在想來卻頗有些浪漫了。

“那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我先走了。你早點睡，明天7點就得起。”林升見著陳米粒有點尷尬，趕緊找個理由就回房間了。

接下來兩天的合作洽談進行得異常順利，林升不僅商務談判能力超強，連運氣都好到不行。這可是當下最火的綜藝節目，MOBI早就想分一杯羹了，去年S6面世的時候時任BD經理菲姐也聯系過節目組，可后來方案被斃，冠名贊助也隨之泡湯。沒想到今年林升剛來一個月，就迅速拿下這個項目，陳米粒對他簡直是刮目相看。不僅陳米粒，蕭伊夢和周洲也是一臉崇拜。

周五晚上，陳米粒和林升在房間里忙得不可開交，他們要抓緊把這兩天談判的內容補充到合作方案里，查漏補缺，修正細節，今晚就得發給節目組。

突然有人按門鈴，林升連忙起身去開門。陳米粒聽到一個清脆的女聲自門口傳來，“林升哥，晚上吃飯的時候你不是沒買著椰奶嗎？我剛去超市了，順便給你帶了一罐。”是蕭伊夢，她顯然不知道陳米粒也在房間里。

“謝了，S7的資料包整理好了嗎？”

“快了，馬上發給你。”

“嗯，辛苦了。”林升關了門，隨手將椰奶放到床頭柜上。

“人家特意給你買的，怎么不喝啊？”

“現在不想喝。”

“你們組的小姑娘對你挺好啊。”

“你見過誰對領導不好的？”

陳米粒一下竟無言以對，余光瞟了一眼林升，他已經坐回了電腦前，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男人自然是沒有女人敏感，否則他怎么可能把蕭伊夢的這杯愛心椰奶解讀成下屬對領導的示好？

林升把方案發過去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1點45分。陳米粒伸了個懶腰，攏了攏桌上的文件，起身就打算要回房間了，“走了啊，明早7點起來得及嗎？會堵車嗎？”

“來得及，明天是周六，早上應該不會特別堵。”

“行，那你早點休息吧，晚安。”

“米粒。”陳米粒剛轉身要走，林升突然叫住她，緩緩抬起手，說：“生日快樂。”陳米粒看著他腕上的手表，分針剛剛走到12。

第二天早上，28歲的陳米粒在飛機上補了個香甜的回籠覺，可還沒睡醒飛機就降落了。

“我請你吃午飯吧，就當生日禮物了。”林升從傳送帶上把陳米粒的行李箱拿下來遞給她，趁著蕭伊夢和周洲去衛生間還沒回來的空隙趕緊邀請陳米粒吃飯。他可不想別人知道他們的特殊關系，那樣對誰都不好。

陳米粒自然是不能答應，媽媽和朱生豪可在家里等著她，出差前就說好了今天中午要在家煮火鍋慶祝生日的，哪能說不回去就不回去？“那個，改天吧，今天我媽在家。”

林升理解地點點頭。

這時蕭伊夢和周洲也回來了，四個人拖著行李正往外走著，出站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句：“陳米粒！”

陳米粒尋聲望去，竟然看到了朱生豪。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朱生豪已經快步走到面前，接過她手里的行李。這下陳米粒可犯難了，她哪能想到朱生豪今天會破天荒地跑來接機。現在前有朱生豪，后有林升和另外兩位同事，陳米粒真真是“腹面受敵”。

沒辦法，她只能硬生憋出一抹笑，轉身指著蕭伊夢和周洲給朱生豪介紹說：“這是我同事，伊夢、周洲。”然后目光一轉，“這位是我們部門的BD經理林升。”

林升臉上始終掛著禮貌的微笑，對著朱生豪點頭示意。他倒是坦坦蕩蕩，陳米粒可沒這么瀟灑，話音剛落就拉著朱子豪先走了。想著自己剛剛因為媽媽在家推掉了林升的邀約，這下又讓他見到了朱生豪，這事兒恐怕是解釋不清楚了。

“這男的是誰呀？米粒姐的男朋友？”蕭伊夢嘀咕著，“她凈介紹我們了，也沒介紹他啊……”

陳米粒當然不是忘了介紹，而是不敢介紹。但林升也不傻，他遠遠望著兩人離開的背影，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