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夢一場(五)

10

國慶長假陳米粒沒有聽媽媽的話把朱生豪帶回家,而是和徐婷婷去重慶玩了一趟,說是要陪徐婷婷散心,可實際上她又何嘗不想出去走走。扳著手指一數,來這座城市也已經六年了。在這六年里,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飯,遇到麻煩事兒也只能一個人扛,多少次因為想家而躲在被子里痛哭流涕,但無論多么辛苦,她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渴望逃離。她想逃離朱生豪對婚姻的搖擺不定,也想逃離林升那些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心里話。她害怕改變,亦害怕做選擇。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徐婷婷一邊大口嚼著烤肉,一邊吐槽那幾個追他的男人是如何三心二意。陳米粒只聽著,并沒有回應。

徐婷婷在吹滅了29歲的生日蠟燭后信誓旦旦地說:“之前的29年都沒活明白,從今天起,我要好好生活、好好賺錢、好好戀愛!”薛庭凱的婚禮如期舉行,29歲的徐婷婷沒有出席,她刪掉了他的所有聯系方式,想著是時候迎接新生活了。陳米粒看著徐婷婷終于從過去的陰影里走了出來,發自肺腑地為她高興。

入秋以后,氣溫一天天地涼了起來,日子也過得愈發快了,轉眼就到了十一月。

十一月是喝銀耳蓮子湯的時節,當陳米粒把一碗熱騰騰的銀耳蓮子湯放到茶幾上時,朱生豪坐直了身子說他要坦白一件事。

陳米粒不相信還有什么比對結婚猶豫不決更糟心的事,可是,當朱生豪說他接到了LEHO游戲的offer時,她覺得天都要塌了。她并非反對他跳槽,問題的關鍵是,這家公司不在深圳,而是在上海。

“你什么時候投的簡歷?這么大的事情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十一之前投的……我在官網上看到他們在招程序員,就隨手投了,也沒想到能過……”

“你還去上海面試了?什么時候去的?”

“上周四……我請了一天假,早上去下午就回來了……”朱生豪對答如流,陳米粒氣得一時間竟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

“對不起米粒,當初我真沒想到能過……等offer拿到手了,我又不敢跟你說……所以就拖到了現在……”

陳米粒盯著朱生豪的眼睛,她知道他并沒有撒謊。工作這件事情,朱生豪向來是回避的,他不敢和陳米粒討論,更不敢向她尋求建議,畢竟自己只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而頂著經理頭銜的陳米粒則不然,她身經百戰,什么道理都能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朱生豪可受不起。陳米粒知道朱生豪怕她,這種先斬后奏的跳槽,的確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所以你已經決定要去了?”陳米粒的語氣很冷,她孤注一擲了。

“米粒你知道的,LEHO是我最欣賞、最想去的游戲公司,校招的時候錯過了,現在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我是,我是真的很想試一試……”

陳米粒當然知道朱生豪的心思。LEHO作為國內最好的游戲公司,是每一個游戲行業從業者都夢寐以求的地方,朱生豪的書架上擺滿了LEHO的書和畫報,LEHO推出的每一款游戲他都能信手拈來。陳米粒可以理解朱生豪,那誰來理解她呢?如果讓他去,自己該怎么辦?難道要放棄現在穩定發展的事業,和他去一座全新的城市從零開始嗎?難道她要為了一個不確定是否娶她的男人、為了一個不確定的未來,賭上大好青春嗎?

“你想過我嗎?難道你的計劃、你的未來里就沒有我嗎?”

“我現在就是為了我們的未來而奮斗啊……”

“我覺得你很幼稚。”陳米粒拿著包出了門,朱生豪的態度她已經明了,多說無益。

其實她早該想到了,早在朱生豪表現出對婚姻的躲閃態度時她就該意識到,他不成熟,他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他還有夢想要追,還有事業要拼,還有許多未知的未來要去擁抱、去迎接。他們兩個人可以在各自的世界里相安無事,可每當陳米粒想要跨過這道鴻溝去融入朱生豪的時候,她就會發現,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上次是這樣,這次還是這樣。徐婷婷說得對,28歲的陳米粒和26歲的朱生豪,注定無法契合。

陳米粒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生氣,反而特別平靜。她想清楚了一個道理:人這一輩子能為了愛瘋狂幾次,被傷得多了也就習慣了,相愛都是偶然,聚散離合才是人生常態。

她沒有去找徐婷婷訴苦,只一個人沿著深圳灣慢慢地走,聽著海風陣陣。

“你去吧。”陳米粒坐在海邊給朱生豪發了這條信息,簡單的三個字,卻下足了決心。因為她知道,這個決定一旦下了,兩個人的生活軌跡都將不可避免地被改變。雖然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但這場改變似乎早就已經悄然發生了。

十一月的陽光很喜人,十一月的陳米粒什么也不想干,只靜靜地等著這改變的到來。

11

那晚不歡而散之后,陳米粒發現林升好像變了一個人。他還是那樣禮貌、客氣,但卻不知怎的生出了一絲生疏感。林升就像是關上了心門似的,陳米粒想說點什么、做點什么,卻被一次次地擋在門外。陳米粒被“冷落”的這些日子,蕭伊夢可沒閑著。

剛一進入十二月,整個城市就被圣誕節的氣氛給籠罩起來了,街上的門面換上了圣誕裝飾,走到哪都能聽到圣誕歌的旋律。浪漫的時節總能催生愛情,蕭伊夢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鼓足了勇氣,準備向林升告白。

林升被蕭伊夢的告白短信給嚇了一跳。他平日里一心只想著陳米粒,倒是忽略了蕭伊夢的頻繁獻殷勤,沒想到這小姑娘竟然來真的。林升可不是什么情場高手,光是想想向她表白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下屬,就已經夠讓他頭疼的了。該怎么拒絕呢?林升盯著手機想了半天,突然記起來明天、后天可是部門團建的日子,這剛一拒絕就要見面,中間也沒個過渡,這可怎么是好?林升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回復了,就假裝沒看見,明天見面該怎么相處就怎么相處,權當什么也沒發生。

第二天早上,林升故意姍姍來遲,生怕單獨面對蕭伊夢自己會尷尬。等他上了大巴車才發現,除了自己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到齊了。Mary數落了他半天,“你說你平時上班也不遲到的啊,今兒出去玩你倒是一點也不積極!趕緊的,就等你了。”

林升也不作申辯,只抱歉地賠笑,四下一打量才發現后面都坐滿了,只有第一排兩邊各有一個座,左邊是Mary,右邊是陳米粒,她們倆都靠著窗,把靠近走道的座位給空了出來。林升剛在猶豫坐哪一邊,只見Mary接了個電話,隨手把包放在了隔壁座上,他連忙順勢坐到了陳米粒旁邊。

他們好久沒有私下說過話了,林升想,這可是老天給的機會。

林升剛一落座,大巴車就啟動了,他們要去大鵬新區玩兩天。這次團建是公司對市場部在第三季度的突出表現給予的獎勵,季度獎金當然也是少不了的,因此,一車廂的人都笑得格外燦爛,除了,蕭伊夢。蕭伊夢頂著濃濃的黑眼圈和周洲坐在第五排,不用想也知道,昨天夜里她等林升的回信等到多晚。她伸長了脖子往前探,還是只能看見林升的后腦勺。

為什么會杳無音信呢?難道是沒發出去?如果林升收到了信息為什么不回呢?蕭伊夢想不明白,她得問問清楚。可是要當面和林升講這件事,她暫時還沒那個膽量。

“最近怎么樣?”林升萬萬沒想到,陳米粒竟然率先開了口。

“挺好的,你呢?”

“也挺好的。”陳米粒想就上次的事情道個歉,可是這都過去兩個月了,要從何說起呢?況且,她也并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過年回A城嗎?”

“當然了。”陳米粒十分肯定地說,她可不想林升又誤會她要留在深圳,或者是去朱生豪家拜年,他們倆還沒發展到那個地步,況且朱生豪這個月辦完工作交接就要去上海了,等到過年的時候,兩個人的關系會是個什么狀態還未可知。這些事林升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也沒打算告訴他。

“你家搬了吧?”林升問起了老家的事。

“嗯,搬了有三年多了吧,在福星花園,原來的房子租出去了。你呢?”

“我爸媽啊,新房子住不習慣,后來還是搬回香林街了。”

陳米粒從小就是在香林街長大的,從香林街小學念到香林街中學,后來考上了城市大學,和自己家也就隔了兩三條街。她和林升剛在一起不久時,有一次林升提出要帶她去他家附近吃火鍋,沒想到出租車穿街繞巷的,居然停在了香林街。

“你也住在香林街?”

“啊?你也住在香林街?”

他們這才發現,兩個人的家竟都在香林街上,相距不過一站路,步行也只要十五分鐘。

林升笑著說:“米粒啊,看來我們是注定要相遇的。”陳米粒那個時候就覺得冥冥之中有個叫緣分的東西在指引著他們從相遇到相愛,命中注定的感覺真不賴。

三年前新年,陳米粒回到A城就直接住進了新房,她在家呆的時間本來就很少,回香林街的次數也就更少了,那些屬于香林街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消散。現下林升重新提起“香林街”三個字,突然讓陳米粒想起了許多陳年往事,而這些陳年往事里無一例外地都有林升的影子。

陳米粒心想,有些人離開了我們,但與他們有關的回憶卻寄托在了某些物件上,在之后無盡的歲月中,我們會不斷地睹物思人,然后發現,他們雖然走了,但他們真的來過。

十一點半,大巴車停在了一棟別墅群前面,這就是今晚他們要住的地方。

“一共有三棟別墅,每棟別墅都有很多個房間,有的是雙人間、有的是單人間,大家先去看房間,把行李放好,然后再下樓來燒烤!”周洲是這次團建的策劃者,她正扯著嗓子對大家介紹下午的安排。

林升下意識地往周洲那看了一眼,卻被蕭伊夢的眼神給捕獲了,他趕緊收回目光,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心底暗自慶幸今天不用跟商務組的同事一起行動,否則后果不堪設想。他跟著Mary和陳米粒進了1號別墅,選了樓下的單間,他可不想和蕭伊夢分到一個別墅,進進出出的總要碰到,那可免不了尷尬。

大家先一起烤串,酒足飯飽之后又分成了小團體,打桌游的、打麻將的、唱歌的,好不快活。陳米粒是最怕吵的了,便一個人走到了海邊,想著待會兒能不能看到日落。她脫了鞋,赤腳踩在沙灘上,走著走著,竟然發現不遠處站著兩個人,居然是林升和蕭伊夢。

他們面對面站著,好像在說什么重要的事情,可說話的聲音卻都被海浪給蓋了過去,一句也聽不到。她不敢靠近,正想著要不要走,蕭伊夢突然轉過頭向著自己的方向跑了過來,陳米粒現在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她擦肩而過。如果沒有看錯的話,蕭伊夢應該是哭了。

“米粒。”林升看到陳米粒,忙走了過來。他心里郁悶,陳米粒什么時候來不好偏生這個時候來,剛剛好好撞見自己和蕭伊夢開誠布公。本想著把這件事藏在心里的,現在看來,不說清楚前因后果是解不開這個誤會了。

“呃……你們這是……什么情況?”陳米粒顯然是被剛才這一幕男默女淚給驚著了。

林升撓撓頭,想了想措辭,說:“你別誤會啊……那個,蕭伊夢她……她跟我說她喜歡我,然后我剛才跟她講清楚了,可能……說得有點過吧,她就哭著跑了。”

雖然陳米粒早就看出了蕭伊夢的小九九,但還真沒料到她竟然這么勇敢。“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對你有意思,只有你自己犯糊涂。你怎么拒絕她的?”

“啊?還能怎么拒絕,就說沒感覺、不喜歡唄……我也不知道應該怎么拒絕人,怎么想就怎么說了。”

“以后在公司,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你還是要給人小姑娘留點面子。”

林升點點頭,想著趕緊結束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看!”林升順著陳米粒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原來是太陽要落山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海邊看日落。

兩個人被眼前美麗的景象給深深吸引,一時都沒再說話,只并排站著,靜靜地望著那一輪血紅的太陽一點一點往下沉,慢慢沒入海里。

“真美。”

“是啊,真美。”

“我是說你。”

陳米粒心里咯噔一下,轉過頭發現林升正看著自己,慌忙背過身去。

“米粒,我跟你說幾句話,就幾句。你不用回答,我只希望你聽完再走,行嗎?”

陳米粒原地站著,緊張得不行,掌心不由自主地開始冒汗。

“蕭伊夢昨天給我發的信息里有一句話我印象特別深,她說,在這個世界上遇見一個你喜歡的人真的很難,所以既然碰到了就一定要說出來。我來深圳,我來MOBI,都不是巧合,我是來找你的。六年前我弄丟了你,現在我想把你找回來。”林升頓了頓,他覺得自己有一肚子話要對陳米粒說,可是真到了表白心意的時刻,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沒有多少信心,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是要你馬上給我一個答案,我只是擔心,這些話如果我今天不說,以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我不敢去打聽你的生活,也不知道你現在過得好不好,如果你不需要我,你覺得我打擾到你了,我可以隨時離開。但是如果你需要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我會等你。”話音剛落林升就有些懊惱了,這段話說得沒頭沒尾,怎么聽都不算是一次好的告白。

陳米粒思忖了片刻,緩緩轉過身來,說:“謝謝你,林升。”說完抬頭看了看天空,在他們說話的間隙,夜幕已經悄然降臨。

“不早了,我們回去吧。”林升見陳米粒已經沒有多余的話要說,便提出要走。

兩個人轉身往回,一前一后地走著,在沙灘上踩出一個又一個腳印來。陳米粒拍打著鞋上粘著的沙子,突然發現不遠處好像有一雙眼睛正注視著自己。那個人好像很眼熟,陳米粒定睛看了看,原來是蕭伊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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