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工作繁冗,又接連下雨,約友作罷,鳴箏情緒亦亂,總生一二煩躁之心,遂不執筆,免生穢濁之句。今偷半日閑暇,泡茶讀書,雨聲倒不似平日聒噪,添了雅致,心念轉為橋下碧水,便提筆寫一兩行稱不上心得的東西。
姑母是參佛之人,幼時起我便隨其后讀了幾本典籍,誦抄許愿文,念幾聲六字大明咒。算來,也是緣分使然。后初中讀宋詞元曲,高中閱《心經》,閑時勤覽,解了許多濁迷。也曾讀叔本華、尼采之類,總覺不及古籍親切,讀罷有清泉濯身、月照靈臺之感。這許是我的局限,非情長所致。
直至高中,有友贈言:須知出世,必先入世。那時的我,余生所愿僅古卷青燈而已,如今思來,難免啞然失笑。若然給一個穿梭時空的機會,我會與過去秉燭夜談,柔聲慢道,同她說:“未體味過世中滋味的出世是瘠薄的,如水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太淺。”而依當時的性子,定會執拗反駁:“那是你心性不定,未成大候。”年盛時總有萬丈豪情與堅不可摧的自信,這是財富,亦是桎梏,無好壞之性,全在乎心。
曾有人說我文字過于清白飄渺,無世俗煙火之味。或許五年以前,我會以此為豪。也曾想過,寫字喝茶,看山看云,終了一生。思及此,不免心向往之。而今,我會認真和自己說:“未入世之筆墨,如枯槁之竹,是無生命可言的。”那些杏花微雨、江城梅花,甚則蒼山落照,清霜薦枕,若非歷經浮沉起落之心,難以諳盡其中滋味。嗟人間萬事,若非滄海偶曾經,到死亦難勘其性。
一如鳩摩羅什,在歷經紅塵劫苦,歷遍繁華千種后,幡然入定,成空寂伽藍。未入世之僧人,出生后便是劈柴挑水誦經的深山苦僧,偶覷得紅塵萬象,未必不亂了心性。人世最如一,無非清軟研成濃釅,琉璃萬象如露亦如電。
莊子言:“至人心若明鏡,不將不迎,應之不藏,勝物不傷。”至人之境,無非心虛極無物,與天地相照見,來之不迎,去之不眷,自然無為。三千本古籍,無非寂靜歡喜四字;五千年歷史,無非滄海桑田之語;至于百年為人,不外乎成住壞空,求仁得仁。
方讀一智人語:思入世而有為者,須先領得世外風光,否則無以脫垢濁之塵緣;思出世而無染者,須先諳盡世中滋味,否則無以持空寂之苦趣。喜極之語,遂以摘記。
雖言非上上智,無了了心,卻不必過于頹喪。至少當下這一刻,你與我淺薄文字相逢,生微薄歡喜心,已是至善。我寫下這些,風月入心化為林間清風,亦是福德。
今夜,請允我感謝與宇宙萍水相逢,曾與諸多風景兩兩相望, 太多歡喜繾綣綢繆。來日,得天地為棺槨,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賷送,誰可駁我枉了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