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之云][朝云/暮云]云中惜誦6

六、黍離

魔界在高加索山脈之下,高加索山脈是整個魔族的大本營,所有的魔族都從那里發源。里面是黝黑的地下空間,無數黑色的石塊漂浮在萬年熔巖之上,組成縱橫交錯四通八達的道路,去向魔界的每一處,那些道路上往往有青面獠牙的魔族行色匆匆而過,魔族和人類不一樣,他們家庭觀念淡薄,基本都是獨來獨往,多半住在各自的巖洞里,通常都是高加索山脈某個懸崖的巖壁上,巖壁內的通道直通巨大的公共空間。

在交叉路口或是大型的公共空間,就會有拿著兵器站崗的魔族士兵,樣貌接近人類,像是人在頭上長了角,臉上長了毛。他們隸屬于路西法四大軍隊之一的監察軍,負責維持魔族日常生活秩序。

暢通無阻進入魔界的暮云此刻就被一個魔族士兵攔住了,站在路口的士兵看到他,忽然走過來,神色恭敬地把手舉過頭頂,然后按在左胸,對他念道:“黑尼斯。”

暮云一路走過來都沒出什么狀況,這時他愣住了,不知道該怎么辦,忽然他神經一顫,幾乎就是瞬間自動說出:“辛苦了。”

士兵就像是被某個大人物注意到了似的開心,接道:“能見到您這種級別的大人是我的榮幸,大人風塵仆仆,可需要傳令讓您的衛隊來接應?我愿替大人跑一趟。”

暮云暗自思忖,莫不會這個魔族士兵把他當成什么魔族的高級人物了?是他和某位長得很像?不過眼下這么好的機會,他可不會放過,他沉著應對道:“你真有心,不過我有要緊的事情要辦,不用叫衛隊來了。我剛從前線回來,眼下有要緊的事情要稟報撒旦大人。”

魔族士兵眼中露出崇拜的神色:“啊……真不愧是圣天級別的大人,能直接覲見到撒旦大人,唉,像我們這種小角色,連他老人家的衣角都看不到……”

暮云心頭迷惑,圣天級別的大人?自己雖然凝成了魔族的軀體,但是根本就不知道魔族的任何信息,想當年自己去山海界的時候,面對朱雀國那一堆鳥人也是無知得像白癡似的,不過暮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莽撞血氣的洛陽少年了,人情世故的練達和戰場的權謀較量已經將他的心智磨礪成熟,他知道該如何慢慢套出他要的信息。

暮云眼珠一轉,忽然對士兵嘆道:“看你挺忠厚老實的,我也就對你說了吧,其實這次我是氣不過回來的,同樣圣天級別的,有好幾個都和我抬杠,我正要回來找撒旦大人仲裁呢。”

魔族士兵嚇了一跳,道:“大人,這怎么可能呢,圣天級別的就那么幾個大人,我雖然一個沒見過,可都知道他們的事跡,聽說平時跟鐵板一塊似的……”然后魔族士兵似乎意識到高層人物的摩擦不是他在這里能隨便亂嚼舌根的,很識趣地住了嘴。

暮云卻巴不得他繼續說多點信息,繼續編道:“你說你一個也沒見過,那你怎么會認出我來。”

魔族士兵微笑道:“您是在考我吧,但是這種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常識,呵呵,只有圣天級別的大人才能在額頭上有這個六翼的標記,撒旦大人最親密的人身上才能帶有這樣的標記呢。”

暮云當然看不見自己臉上的標記,他感到很奇怪,為什么自己會成為什么圣天級別的人呢?暮云頭腦中飛快地思索著,忽然腦海中炸雷閃現。

是的,是有幾個額頭上有六翼標記的家伙,那天跟著撒旦一起,毀掉了夏柔施法的空間,把天女擄走了。盡管暮云是靈體,喪失了大部分的力量,但天女和夏柔的神力非同小可,可這樣他們還是敗在撒旦手下,因為除了撒旦本人那毀天滅世駭人的力量外,他那幾個手下,額頭上有六翼的,魔力也是相當驚人,三個圍攻夏柔,兩個和撒旦圍攻天女,功力都不比撒旦遜多少,暮云當時還是靈體,只能勉強敵半個。

暮云、夏柔和天女的奮武抵抗最后還是殺了頭上有六翼的家伙,但卻不能改變失敗的結果,天女被擄走,夏柔拼盡最后的力氣逃脫去報信,暮云的靈體被打散,游離在激戰后的血場上,憑著執念和怨氣凝聚成了魔族的身體。難道,那個時候,自己吸收了被殺的那個六翼標記的家伙,然后自己就繼承了他的體質,成了那什么圣天級別的大人?

暮云深吸一口氣,道:“嗯,回答得不錯,你要是能猜出我是誰,那就更好了。”

魔族士兵似乎不相信自己運氣可以這么好,激動道:“我我我我可以猜大人是誰?那我就猜了啊。嗯……大人容貌俊美,有可能是統領禁衛軍切西亞大人,我聽說切西亞大人在伊甸園里曾經是魅惑天使。”

伊甸園?魅惑天使?暮云發現自己又撞到自己不懂的地方了,他咳咳道:“不是……繼續猜……”

“那……大人雙眼寒光四射,精明干練,有可能是管理整個魔界日常事務,井井有條,英明睿智的國相撒姆斯大人……

“不對。”

“這……大人說從前線趕回,風塵仆仆的,難道是統領遠征軍的薩麥爾大人?薩麥爾可是不久前才從天界戰場趕回來啊。”

“也不對。”

“難道是大祭司亞伯罕大人……”

“難道是統領邊防軍的秀林大人……”

“難道是審判長洛斯特大人……”

“嗯……還剩下兩個,一個是撒旦大人的貼身保鏢與頭號殺手,西拉大人,西拉大人在伊甸園的時候,還是上帝用來懲罰其他天使的殺戮天使。可是西拉大人是女的,剩下一個……啊啊啊啊啊啊那就只剩下我們監察軍的統領伯葉大人,啊我今天居然見到我們監察軍的神一樣的統領大人,伯葉大人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啊啊啊啊伯葉大人您您您您您您您您您您…………………………”魔族士兵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臉漲得通紅。暮云套到了所有的信息,在士兵的注目禮中進入第一層。

穿過門道,是一片四下無人的巖穴道路。

接下來——就該去打探天女所在之地了。

忽然黑暗中顯出一個嬌小的身影,一個小女孩搖搖晃晃地朝暮云走來,每一步都好像踩在碎玻璃上,她揚起臉看暮云,琉璃似的眼瞳霧蒙蒙地,她穿著白色的小裙子,小小的腳赤著,頭上戴著鮮花編織的花環,在這陰暗的山脈下面,在這兩旁流淌著地獄熔漿的道路上,她看上去簡直就是一個圣潔無比的小仙女。

暮云心頭一緊,難道剛才的景象全被這個小姑娘看到了?也不知道這小姑娘是什么來頭,有沒有看出他是外人。雖然暮云心地善良,但是如果就此暴露……他暗暗掩蓋住眼中的殺氣,盡量平靜地看著小女孩。

小女孩眨了下盈盈的大眼睛,嬌聲道:“大哥哥,你不是這里的人吧?魔族再怎么變外貌,也沒有你這樣好看的。”

饒是暮云早已過了青澀懵懂的年紀,聽到這嬌聲也不由得頭皮一麻,他順手抱起小姑娘,軟軟地身體跟白云似的,按按捏住她的要穴,對方絲毫沒有反抗之意。暮云看著她的眼睛問道:“小妹妹,那你說我是誰?”

小姑娘沖他甜美地笑著,嬌聲道:“大哥哥,我猜不到。我被拐到這里來,腳很痛很痛的,你能不能送我回家?我真的很想很想回家……”

暮云抱歉地搖頭道:“對不起,但是我還有要事在身,不能幫你了。”

莉莉絲小嘴一厥,睫毛下掛出了一串亮晶晶的淚珠,低低道:“可是大哥哥……你本來不是魔族,我也不是呢,我真的很怕很怕這個地方,我真的很想回家。”

暮云心中一震,就像是有一陣最柔軟最無力的乞求在心底彈起漣漪,他自小便行俠仗義,急人之難,對于需要幫助的人,總是不能也不愿拒絕的,而且這個小姑娘居然不是魔族……

“小妹妹,那你是什么人,你家在哪里?怎么會來這個地方?”

“莉莉絲的家……在伊甸園……莉莉絲是上帝的女兒,莉莉絲墜入魔界……非常非常想回家……”

暮云很抱歉地問道:“對不起,伊甸園到底是什么?上帝是什么?我不明白……”

莉莉絲驚異地看了他一眼,道:“伊甸園呢,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地方,那里沒有痛苦,只有歡樂;沒有死亡,只有永恒;那里有吃了可以永遠不老的果實,喝了永遠不困不渴的蜜泉;有永遠不會熄滅的光明照耀著的土地,有永遠不會黑暗下來的天空;上帝是創造一切的神,是庇佑一切的神,是能毀滅一切的神,是無所不知的神,是法力無邊的神,我們都是他的兒女,都是他的子民,都是他的信徒。”

暮云咂舌道:“還有這么好的地方?還有這么強大的神仙?他創造了一切?可是人類不是女媧娘娘創造的嗎?”

莉莉絲嬌媚道:“女媧娘娘是誰呀,大哥哥,我們不都是上帝創造出來的嗎?”

暮云奇怪為什么她會不知道女媧是誰,于是又道:“女媧娘娘是伏羲天帝的妻子啊,她創造了人類。那個上帝在天界是管什么的神仙啊,他是不是伏羲天帝的什么兄弟之類的?”

莉莉絲睜著大大的眼睛看他,疑惑道:“大哥哥,你說的,我不懂。”

暮云決定先把這個問題放下,畢竟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救天女一刻耽擱不得,他輕輕放下莉莉絲,抱歉道:“小妹妹,不好意思,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所以不能先帶你回家了。”

莉莉絲咬著淡緋色的嘴唇,幽怨道:“大哥哥你要走了嗎?”

暮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逗留了,道:“是啊,真的很不好意思。”

莉莉絲忽然踮起腳尖,攀住他的手,輕輕道:“那么,大哥哥,你辦完事后,可以帶我回家嗎?”

暮云一愣,隨即臉上恢復了清澈的笑容:“好啊,等我辦完事,如果來得及的話,就帶你回家。”

莉莉絲將她的小指繞著暮云的小指,道:“那我們說好了,不許反悔哦。”

正在這時,忽然有凄厲的警報聲回響在黑暗的山洞內,仿佛如巨大金屬刮過著的洞穴的頂端,莉莉絲一陣哆嗦,暮云看向天頂,忽然漆團般黑暗中浮現出來一個血紅的六翼標記。

“是撒旦的動員令,”莉莉絲戰栗道:“有敵人在進攻魔界,他在號召他的軍隊——出動!”

此時,皇甫朝云正站在高加索山頂的云彩上,他負手而立,如一只凌風剔羽的老鷹,他身側是寬袍博帶的昆侖鏡。

高加索山脈外圍包圍著一層淡淡的黑霧,仿佛一只薄薄的蛋殼,那是魔族的結界。正如天界有結界,軒轅界有結界,山海界也有結界一樣。魔族的結界,數千年來,為了防備伊甸園的進攻,分外牢實,難以攻破。但是他們并不是沒有辦法。

皇甫朝云隔空操縱軒轅劍,在他們前方,軒轅劍懸浮在高加索山頂,金色的光芒映照了大半個虛空,劍身上流轉著瑰麗的花紋。皇甫朝云手緩緩壓下,軒轅劍就一點點割裂魔族的結界。

上古神器軒轅劍,本來就是天界的神造出來,分割空間結界的最強力量。面對著強大的魔族結界,軒轅劍鋒如刺進密封蛋殼的刺。正在艱難地進入。

“魔族結界一破,我們可以帶天兵沖殺,撒旦也要帶著墮天使來了呢。”昆侖鏡對皇甫朝云道:“但我已預見此戰的結果,武安將軍請安心。”

皇甫朝云依然操縱著軒轅劍破壞魔族結界,問道:“鏡兄,你是說,我們會贏,然后把天女大人救回來是嗎?”

朝云知道神器昆侖鏡有預知過去未來之功能,而現在昆侖鏡修煉的仙體,更是精于此道。

“注定的天命,必然如此,因為蒼天仲裁善惡,天女大人必然無恙。”

“有勞鏡兄了。”皇甫朝云說完,就在此刻,軒轅劍刺穿了魔族的階級,一道金色的裂縫,出現在淡淡的黑氣之上。

“我和托塔將軍下去魔界后,鏡兄只要少部分仙力,便可維持結界的穩定,等托塔天王將天兵都帶過來,定可由此裂縫順利下去。”皇甫朝云說完,朝那個結界的裂縫走過去。

昆侖鏡清吒道:“武安將軍,請帶上這個。”說著將一個淡青的包裹交到朝云手里,外形上看不出是什么,朝云接過來在掌心捧著,疑惑道:“這是?”

昆侖鏡看向朝云,慎重的眼神中是少見的憂慮:“以防萬一,在最危急的時刻,方可打開。”

皇甫朝云知道婉拒不得,便拱手道:“鏡兄美意,感激不盡。”

“沒什么。”昆侖鏡低下頭,眼中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望著朝云走進結界裂縫,輕松地飛下魔族的領地。昆侖鏡喃喃自語道:“武安將軍,你接下會遇到的事……我不能說,但是如果那是你注定的天命,那么這所謂的蒼天……也太殘忍了……我只能盡力,助你一臂之力,至于你能不能從‘那個人’手上活下來……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看著遠方的天空,疲倦道:“所謂的天命啊……就是要讓他這樣的人受苦么。千年來一直遇到這樣的事,我累了。”

高加索山脈前的無邊荒漠上,兩軍對陣之處,

據守著魔界大門入口的,是三色齊整的隊伍,撒旦手下有四大軍隊,其中,監察軍是負責在魔界內部維持秩序的,所以沒有投入戰場。剩下的三支隊伍分別是:禁衛軍——負責保衛魔族大本營,以暗黑六翼為旗幟;邊防軍——負責防備伊甸園突襲,以妖藍六翼為旗幟;遠征軍——負責開疆擴土攻打別的世界,以血紅六翼為旗幟。現在三軍響應撒旦的號召,集結在魔界的門口,黑藍紅三色的軍旗飛舞如云。

在天空中懸浮著另一支隊伍,他們是東方天界的天兵,他們同一的錚亮銀色鎧甲反射著天空的金光,仙氣在他們周身縈繞,他們擎著金黃色的龍旗,他們就是同一編制的天兵,沒有劃分為不同的兵種,他們是跟著托塔天王和武安將軍來的士兵,他們唯一效忠的只有天帝。如果說魔族臉上是彪悍血涌的殺氣,那天兵臉上更多的是仙家不為所動的漠然。

“交出天女,否則踏平你們的狗窩!”天兵這邊專門喊話的傳令官扯開嗓子。

“趕快退兵,不然要你們好看!”魔族那邊也扯著嗓子喊。

“魔族崽子敢欺負到我們天界頭上,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奉勸你們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什么天女地女的,要搶回去?誰怕誰啊,有種就放馬過來!”

“只怕我們一打過來你們就跑的沒影了!”

“誰跑啊,……&&……%&……%……¥……”

“……&%&……%……¥……”

仿佛雙方都不愿意在嘴皮子上吃虧,互相對罵了一個多時辰,天兵用天界的各種方言從撒旦的祖宗十八代一直罵到還沒有出生的重重孫子。魔族也用魔界的各種流話將天帝的從爺爺奶奶輩到子孫后代統統操得不成樣子。到最后兩邊沸反盈天開始隔著寬闊的軍陣向對方吐痰吐口水扔鞋子丟石頭……

戰爭開始的時刻,往往都很微妙。

忽然間,一直沉默著坐在魔族后面打盹的撒旦睜開了眼睛,那激射出的精光泠泠掃過戰場,氣溫瞬間驟降。

“兔崽子們玩夠沒有?”他的聲音不大,但是所有的魔族忽然停止了所有小動作眼中躥出殺氣,騰騰如火,立正站得筆直,仿佛連根拔也拔不起來的雕像。

撒旦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寬闊的純黑羽翼從背后伸展開,如一只凌風而起的黑鷹。

“你們是誰的部下?”

“撒旦大人!”

“你們為誰來到沙場?”

“撒旦大人!”

“你們為誰求生,為誰求死?”

“撒旦大人!”

撒旦猛然瞪大了眼睛,黑色的羽毛剎那間飛舞天空,他朝前方一揮手:

“那就為了我——給他們死亡!”

“吾以魔界之主之名宣布,拒絕交出天女,并且此刻下令——‘進攻’!”

皇甫朝云和托塔天王對視一眼,從彼此眼里都看到了震驚,撒旦,他只需要這么幾句話,就可以完全改變戰場上的氣氛,那強大到讓人窒息的冰冷氣場,那天威般壓迫著人的王者威儀,他們毫不懷疑,魔族士兵為了撒旦,真的可以死一千次,一萬次。

而且撒旦選擇的時機也很巧妙,正在大家罵得很歡的時候,忽然如當頭兜了一盆涼水,只是剎那間,就改變了魔族士兵的士氣。

“魔族三軍一起線性進攻么……”注視著潮水般涌來的敵人,皇甫朝云迅速觀察判斷道:“為避其鋒芒,我們只宜拙守。”

“結陣!”托塔天王喊道。

皇甫朝云和托塔天王指揮五行旗按照秩序展開。東方青色,西方白色,隨著旗幟揮動的方向,天兵迅速變幻陣型。在天界的兵法中,臨兵布陣是基本戰術,陣法主要分為攻守兩大類,現在朝云他們指揮的,就是偏重防守的九星連珠陣。

九星連珠陣型迅速集結好,整體看上去,就像一條銀色的巨龍,龍爪收縮,守神護體。守勢中卻隱隱有后發制人的變數。魔族士兵的第一道攻擊波也靠近了,魔族三軍的前鋒展開黑色的骨架翅膀,像一群禿鷲從地面刨上天空。

近了,近了,犬牙交錯,黑色的羽翼和銀白的龍鱗咬合在一起,從遙遠的天空看下去,就像是一張半邊潑墨半邊白云的水墨畫。

黑暗的地洞里,伸手不見五指,暮云緊緊拉著莉莉絲的手,深怕這小姑娘一不小心走丟了。他心里就奇怪了,怎么在黑暗的地方,她走起來一點不費勁似的,剛才不還說腳痛嗎?但是他不敢太分心,因為本來就狹窄的甬道,老是和他的額頭親密接觸,不時發出“咚”聲。

“快到了。”莉莉絲忽然開口道。

暮云已經記不清走了多久,趁著魔界里三軍出動,跑出去迎擊敵人,魔界大本營空虛,他正好行動,莉莉絲帶他走隱蔽的小路,躲開監察軍,直接下到七重地獄去找天女。

“哦,你說撒旦大人新抓來的那個天女?我當然知道在哪里……她來魔界第一天就出名了,因為她經過的地方,都成了一片焦土,把撒旦大人的別院也給燒壞了,撒旦大人一怒之下將她關到最深的第七重地獄里,用九十九道鎖鏈拴住她,但是后來她周圍的地面越來越熱,沒有魔族能忍受住那樣的溫度,所以她所在的地方慢慢變成了很大一片荒漠,她就在那一片荒漠的最中心,被鎖著……”莉莉絲如是說。

“娘親……”暮云握緊了雙拳,眼中寒光一閃而逝。

然后她便帶著暮云去了,她輕車熟路地穿行過地下巖縫里的隱秘空間,偶爾拐過彎,分成好幾條岔路,但是莉莉絲好似對這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她牽著暮云的手在黑暗中,仿佛一只,精靈的地鼠。

驀地莉莉絲和暮云來到一堵毫無縫隙的墻前,墻和周圍山體完美的砌合,如果不是暮云摸著墻面光滑如鏡,他會以為走到了天然洞穴的盡頭。

莉莉絲將手按在墻上,道:“這里出去,就到第七重了。”她的手掌碰上墻后,墻體仿佛冰塊在夏天的烈日下,融化消失了。

暮云愣愣地盯著莉莉絲,這小姑娘太出乎他的意料,莉莉絲笑得天真無邪。光照出她暈黃的臉,對暮云眨巴眨巴眼睛,頭一偏。

石墻后的景象,震驚了暮云。他和莉莉絲趴在邊緣的一塊石頭后面,看著不遠處的景象。

不同于之前的幽暗的地洞,石墻后面寬廣明亮,足可以容納得下十個大教堂,穹頂蓋上投射下金黃的火焰光芒,許多道路在中間匯集成一點,中間豎立著高出人三四倍的雪白浮雕像,周圍的墻壁上,水銀般的銀藍色液體緩緩流瀉而下,在底下匯成一道環繞整個大廳的水渠。

每條道路上都有魔族士兵扼守著,這些魔族士兵眼神尖銳,體格魁梧。莉莉絲對暮云輕聲道:“他們是撒旦四大軍隊之一的監察軍,能來到第七重地獄守衛的,都是千里挑一的菁英,他們直屬于撒旦的近衛團,直接由撒旦身邊的第一高手——‘殺戮天使’西拉指揮。”

暮云神色冷峻,仿佛在說他們再厲害又如何,想當年面對神使千岳的挑戰,他也是這副自傲睥睨的神色,那時長風獵獵,白衣布劍,靜倚云天。

“所以要和他們動手?”暮云一挑眉。

莉莉絲嗔道:“你以為你有幾條命啊……這里近衛團的魔族全上,連天皇老子都要缺胳膊斷腿的,當時伊甸園派大天使長米迦勒攻打魔界,撒旦命近衛團圍攻米迦勒,把米迦勒的兵器都打斷了,后來上帝就再沒有找魔界的麻煩。”

暮云看著四周蜿蜒的路,對莉莉絲道:“你必然有其他路,對嗎?”

莉莉絲嬌笑道:“否則我還帶你走這里作甚么?”她指了指頭頂,道:“上面。”

暮云訝異道:“走上面?”

莉莉絲輕聲道:“上面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盞長明燈,都是用鯨魚油點的,鯨魚油裝在一個大容器中,嵌在天頂的洞壁里,從容器下面分出很多輸油管,接到每一盞燈上,通過這些輸油管,可以連到任何地方。”

暮云躍躍欲試道:“好,可我們這里一動,難保那邊的監察軍不發覺動靜……”

莉莉絲瞥了他一眼,道:“我去引開他們的注意力,你趁機跳上去,然后我在下面引路,你在上面,跟著我走就是了。”

“等等,莉莉絲你別……”暮云伸出手去拉少女的衣袖,卻抓了個空,少女一路小跑出去,回頭伸出小指勾了勾,不知為什么,暮云腦中忽然有很不好的預感,那小小的白衣影子仿佛就這樣消融在無邊的黑暗中。

莉莉絲蹦蹦跳跳跑到大廳中間,忽然腳底一滑,臉朝下摔倒了,她小小的粉拳打著地面,大聲地哭了。

“嗚嗚嗚嗚嗚嗚,好痛好痛好痛,壞地,壞地,壞地,打死你,打死你。”

四周的監察軍仿佛如臨大敵,慌慌張張,紛紛圍過來,把小小的少女圍在中間。

“莉莉絲大人您沒事吧?”

“莉莉絲大人有沒有傷到哪里?”

“莉莉絲大人……”看那群監察軍的樣子,仿佛莉莉絲比他們親生女兒還親,比天皇老子還尊貴。暮云瞠目結舌,不過時機稍縱即逝,他趁著監察軍都被莉莉絲吸引過去,腳尖一墊,像一只燕子掠上天頂,白影淡得幾乎看不清,他落在一根輸油管上,那微風都可以吹動的火焰居然都沒有晃一晃。

只見莉莉絲蠻橫地推開監察軍,嗔怒道:“走開,走開,不要你們,嗚嗚嗚。”

監察軍面面相覷,小心翼翼地賠笑道:“莉莉絲大人……讓屬下們送你回去吧……”

莉莉絲頭一偏:“哼,我才不要,你們給我把這地打碎,誰叫它絆倒我!”

監察軍為難道:“這……這……”

莉莉絲抱手道:“我的話不聽是吧,好啊,好得很啊。”

“屬下不敢,屬下不敢,屬下這就遵命。”一群監察軍居然就地解下武器,拿著殺敵的寶刀利劍去挫硬邦邦的地面。那些鋒利無比的武器殺敵就像是砍菜切瓜,但是至多一次只能在地上留下一道雪白的印痕,讓有些士兵都要哭了。

“很好,不要停,把這地都給我鏟平了。”莉莉絲說罷,繼續往前走,暮云攀著輸油管,連忙跟著她的方向,走走停停,穿過無數關卡,溜過無數魔族士兵的眼皮之上,只要有人往上看一眼,就能看到他是如何如若無人之境地穿越在防守森嚴的魔界底層,然而沒有人這樣做,暮云一邊感慨莉莉絲的深藏不漏,心里也是一陣陣后怕,他臉上有明顯的六翼標記,凝成的外表又不像魔族,雖然有魔氣傍身,也難以裝成普通魔族混下去。如果沒有遇到莉莉絲,就算他勉強闖過前面的六重地獄,最后一重防守得如此嚴密,如果近衛團的實力真的那么恐怖,他實在沒有把握找到天女前還能留半條命……

忽然莉莉絲停下來了,暮云在上面也凝神屏息,莉莉絲面前是兩個打扮和一般魔族士兵都不同的守衛,他們后面是一扇黃銅色的厚重大門。

“那個女人怎么樣了?”莉莉絲大聲說,暮云屏住呼吸聽著。

一個守衛恭敬道:“莉莉絲大人,天女周圍的沙漠又擴大了兩英里,這界是越來越大了。”

莉莉絲皺眉道:“真是可怕的體質,真是的,照這樣下去,我們魔界遲早會被她變成一片沙漠的。”

守衛二說道:“是啊,雖然現在她在撒旦大人的‘無垠界’里,但是畢竟對魔界還是有影響的,這些天溫度都升高了好幾度。”

守衛一擺擺手抱怨道:“像這種禍害怎么能留在魔界,我巴不得她早點滾蛋。”

莉莉絲笑著,用童稚的聲音道:“你們不知道,撒旦大人準備吃了天女呢,他怎么可能擄個禍害回來危害魔界。自然是有用的。”在上面聽到的暮云聽到,左手緊緊按住右手,抓出一道道血痕。咬緊了嘴唇不發出一點聲音。

守衛聽得恍然大悟,點頭道:“你說撒旦大人他……準備吃了天女?……怪不得,我說嘛,他怎么可能撈個禍害來關著。”

不過他們又面露憂色:“不過……現在只要接近天女一百米近,就會被燒干呢,上次西拉大人的翅膀都差點被她烤焦了……恐怕到時候不是那么容易的……”

莉莉絲面上顯出一絲訝異:“天女不是被鎖了嗎?還能布這么厲害的結界?”

守衛嘆道:“她本來就是那樣的體質,被鎖了之后怨氣很大,她法力本來就高深,不知怎么形成了異常恐怖的旱魃……”

莉莉絲小嘴一撅:“我還想進去看看呢。”

守衛肅穆道:“不好意思,莉莉絲大人,除非是撒旦大人或西拉大人,否則這道門絕對打不開,我們也無能為力。”

莉莉絲扭頭賭氣道:“不去就不去,誰稀罕,哼,誰愛一個人去就一個人去好了,不要忘了,我還要回家呢。”

暮云明白這話是說給他聽的,到了這一步,莉莉絲已經不能從地面給他引路了。然而到了這里,就再也沒有輸油管連進里面去了,里面是撒旦另外設置的結界,現在撒旦在外面迎敵,能打開門的只有撒旦身邊的第一高手——“殺戮天使”西拉。該怎么進去,暮云不動聲色地思索計策,腦中靈光一現。

魔族近衛團團長西拉,素有魔族第一高手(除了撒旦本人)的名聲,這個名號從她還是伊甸園的天使的時候,就開始醞釀了。那時候路西法還沒有背叛天界,還是天界的大天使長。西拉也是大天使,是上帝專門用來制裁其他天使的劊子手,她是專門的“殺戮天使”,鮮血無數次蒙上她雪白的羽翼,但她總是唯一一個從鮮血飛起來的天使。

后來路西法背叛伊甸園,墮落魔界,變成撒旦,西拉也是那時眾多追隨路西法的大天使之一,化身為魔,鮮血成灰,雪翼變黑,然而她依然像數千年前手持審判之劍,守在路西法身邊,替他暗殺一切重要的敵人。

路西法的心腹是圣天級別的魔,其中西拉無疑是核心人物,看守天女的結界,除了撒旦本人,只有西拉能打開,連撒旦的妻子都不能。可看出撒旦的信任和西拉的忠誠有多深。

每天晚上,西拉都要例行公事地來檢查天女,今天也不例外,然而今天她來的時候,明顯面有慍色。淡紅卷曲的長發蓋得住她皺緊的眉頭,卻蓋不住她碧藍秀瞳里的怨憤。她不是一個人來的,還牽著個小女孩,不是莉莉絲又是誰?

“我一點也沒有生氣,真的,撒旦大人不讓我陪他上戰場,我真的一~點~都~不~生~氣~”西拉咬碎銀牙,狠狠地說。

莉莉絲嬌笑道:“西拉,沒了你,誰看住天女啊。你渴血的話,叫撒旦大人把天兵活捉了榨血給你喝不就完了。”

西拉狠狠一拳擊在旁邊墻壁上:“誰稀罕那些東方人的臭血了,撒旦大人身邊一個靠得住的人都沒有,叫我怎么放心。”

莉莉絲撇撇小嘴:“你這樣說,切西亞,薩麥爾和秀林這三個軍隊元帥會怎么想啊?他們現在可都在戰場上陪著撒旦大人,就誰都靠不住了?你們四個上次打的那一架,把魔界毀得還不夠慘么?每次都要老好人的國相撒姆斯來和稀泥,一天到晚在撒旦大人和你們四個的壓迫下他都要精神分裂了。”

西拉一副嫌棄的嘴臉:“哼,他死活與我何干,我只關注撒旦大人就可以了。”

說話間她們走到封印天女的門口,看見一個衛兵低著頭,守在那里。西拉疑惑道:“麥璐?怎么只有你一個,切爾西呢?”

衛兵簡短道:“他內急。”

“哦。”西拉斥道:“真會挑時候,我進去看天女,這次她最好老實點,否則我就再用九天雷火燒她個皮焦肉爛。雖然她死不了,但那黑乎乎丑兮兮的樣子也夠她受了。”

衛兵聽了忽然顫抖了幾下,西拉掃了他一眼,忽然針刺般地看著他道:“給我抬起頭來!”

衛兵低著頭,仿佛沒聽到,莉莉絲忽然叫道:“哎呀!這門好燙啊!天女在里面不會又干嘛了吧?”

西拉眉峰一凜,注意力轉移到門上,手貼上去是從來沒有過的灼熱,她連忙把鑰匙印在門上,黃銅色的大門轟然洞開,她沉道:“莉莉絲,你不能進去;麥璐,你守好這里,我進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衛兵忽然動了動。

西拉電光火石間意識到不對,那衛兵不是麥璐,她想也沒想反手抽刀,刀只來得及抽出了一半,,她扭頭看著身邊的衛兵,一道快如閃電的厲風斬向她抽刀的手,她想要躲閃已經不可能,忽然間運起全身的氣去抵抗,那一擊斬下來爆出巨大的火光,仿佛砍爆了一個充火的氣球,但是那士兵偷襲成功的一擊,只在西拉的手上留下一道血痕。

西拉內心狂濤駭浪,怎么可能有人能偷襲到她,這人身上還有魔氣,她來不及想是誰要她的命,間不容發的空隙間抽出刀,砍到那衛兵身上連眨眼的時間都不到,但是“磅”地一聲,她的刀竟然被卡住了,她的力量在魔界和伊甸園都罕逢敵手,誰接得住她的刀,但是刀帶起的刃風在那人臉上刮出一片血珠。衛兵和她相持著,西拉可以感覺到自己和那人的魔氣力量相當,都同樣是圣光級別的,這樣的人,在魔界都有誰,她自己是一清二楚的,但是眼前此人的陌生,她根本沒有熟悉的感覺!

那衛兵正是暮云,他先是偷偷解決兩個看守大門的衛兵,然后又扮成其中一個,等待西拉例行檢查的時候,偷襲殺了西拉,然后進去,他沒想到西拉這么厲害,被偷襲了也沒什么事。

暮云正和西拉相持著,誰也不能解決誰,雙方內心都是狂風暴雨地驚駭,忽然暮云聽到心頭一陣熟悉的遙遠呼喚,仿佛熱流汩汩注入心田……

“……我兒……我兒……是你嗎……”

是娘親在叫他,娘親知道他來了!暮云心頭一酸,忽然知道了該怎么辦……

剎那間暮云撤去全部的力,反身跳入結界內,似乎根本不顧結界內釋放出來的熊熊熱浪,西拉被反震到心脈,心口一痛,但是毫不遲疑地追進了結界內,暮云的身形比她早走幾步,兔起鶻落間已經相差十來丈,西拉在后面緊追不舍。

無邊的熱浪間,仿佛天下的火種都在這里燒盡,無邊無垠的黃沙上,飛沙狂暴,火舌肆虐只是點綴,每一步踩在沙上瞬間就被烤變形,在虛空中彌漫的不只有熱氣,沙塵,還有凝重的怨氣和煞氣,膠水一般墜得空氣幾乎呼吸不過來。暮云心頭一陣陣發痛,娘親就在這種地方?娘親的怨氣把這里都變成了這樣,她該是受了多少折磨?他簡直恨不得把魔界都斬成絲襤片縷,但是他腳下一點沒放松,和后面追趕的西拉保持著距離,死死地固定著,不遠也不近。

遠遠地,暮云終于看到了天女所在之地,在黃沙上立著一塊高至天空的十字架形狀的界碑,碑上天女分手被鐵鏈綁在十字架中間,密密麻麻的鐵鏈從她手上和身上垂下來,幾乎把她覆蓋了,然而她露在外面的臉和手掌,遠遠看是焦黑一片,分不出哪里是頭發,哪里是臉。

暮云看到這幅景象,已經不能用憤怒來形容他的心情了,他的嘴角揚起森森的冷笑。這時已近前進到距離天女只有百米左右,暮云沖過去的時候,漫天狂沙、烈焰火海忽然消失了,四周忽然清涼下來。西拉正奇怪,等她沖到相同位置,以為可以涼快一下,消失的狂沙重新朝她撲過來,她沒來得及抵擋,吃了一臉沙子,然后在她面前,忽然豎起了一面煉獄火海般的火墻。西拉硬闖不過,只得停下施法。

暮云長驅直入,如風暴中平靜的風暴眼,一直來到天女前面,他躍上半空,總算看清了天女……

天女閉著雙眼,似乎在沉睡,她原本秀美無暇的臉,已被折磨得血肉斑駁,面目全非,身上覆蓋的鐵鏈下面,隱隱可以看到焦痕。暮云顫抖地伸出手,停在半空中,他搖著頭,開口了卻發不出聲音,心酸地凝視著天女,兩行清淚緩緩流過他清瘦的臉頰。

天女依然閉著眼睛,多少天的折磨已經讓她沒有知覺,她的精神力也已氣若游絲,即便如此,她還是感受得到他的氣息,那是山海界的日夜守護,是殺身成仁的無怨無悔……珠淚如雨,劃過焦黑的皮膚,被灼熱的浪潮蒸發無蹤。

暮云不待擦去眼淚,定下心神,揮動兵刃開始砍天女身上的鎖鏈,那鎖鏈是魔界最堅硬的礦石鑄造,每一次砍下去,只能留下一個白白的圓斑點。盡管如此暮云還是狂風驟雨般地將力量集中在一點上,密集的打擊終于讓鎖鏈出現一個缺口,缺口越來越大,砍得暮云幾乎要氣竭吐血,最后終于斷了一根。

暮云還來不及擦汗,忽然,天空劈下一個巨大無比的響雷。終于突破了火焰防御的西拉出現在不遠處,冷冷笑道:“哼,別以為那么容易,這鐵鏈是撒旦大人親手安上的,上面附帶得有他的法術,此刻你砍斷了一根,他就知道了,哼,你以為你還有活路?”

暮云轉過身,凜然傲視,劍指蒼穹,虛空的炸雷映得他身形一片雪白,仿佛告訴蒼天,這樣的身影,將流傳于世。

此時此刻,魔族和天兵的戰場上,兩軍慘烈廝殺,血流萬丈,魔族的斷翼殘肢覆蓋地面,天兵雖然不會有尸體,他們死后直接氣化消失,無數處蒸騰起白氣。

魔族血勇,萬軍從中殺聲如吼;天兵氣勇,臨危不亂英氣浩然;隔著龐大的軍陣,一邊是撒旦和三軍的統領;一邊是托塔天王和皇甫朝云。

這場戰役開始時間不長,但是慘烈程度超乎想象,有魔界之主壓陣,魔族拼得聲嘶力竭,恨不得流盡最后一滴血;天兵的綜合素質和陣型雖然占優勢,但他們是仙道中人,少了一份野獸本性中的狂野彪悍。所以打下來基本是持平,就是在拼雙方的兵力,將一場戰役打成了消耗戰。

托塔天王幾次按劍揚眉,忍不住要親自上陣去,可都壓了下來,他只覺得頭腦很熱,是朝云一直冷靜自如,洞若觀火,在旁邊不停地分析補充指揮,將很多頭腦發熱的提議駁回。托塔天王在天界脾氣不好,是人都知道的,眼見這么多士兵在血泊中拼命,讓他無比痛苦,就差沒炸毛了。

“左三翼突擊的話,中線就不用承受那么大的壓力了!”托塔天王想動用一直保存實力,在邊界進行零星戰役的部隊增援。

朝云按住他的發令牌:“不行!左三翼沖進中線固然可以解一時之圍,但是對方藍旗下面的沖鋒隊還沒動,他們趁左三翼離開,撕開我們的左防線,再紆回包抄中路的話,我們的陣線就會被分割剿殺。”

托塔天王死死地瞪著朝云,朝云毫不示弱地注視著,過了許久托塔天王終于頹然坐下,深深嘆了一口氣。表示放棄。

“我知道你是對的……”托塔天王忽然一拳狠狠砸在桌上:“可我忍不了!他們是天界的兵!都是好兵!”

朝云站起來,眼神閃爍不定:“差不多到時間了……這個時候,是戰場最沉重的時候,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在這時候放……”

“嗯?”托塔天王問道:“你又有了什么主意?”

朝云蒼然道:“我有一個計策,勝負在此一舉。”

“是什么,你怎么到現在才說?”托塔天王焦急道。

“因為現在才是實行的時候,現在戰場上的天平,只要稍微往哪一方傾倒哪怕一點點,都會成為定局,因為現在是戰場的臨界點了。”

“別吞吞吐吐了,快說吧。”

朝云眼神深邃:“你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再告訴你。”

戰場中間忽然出現了新的騷動點,一道金黃色的光芒從劃過戰場,從天兵的陣地一直延伸到魔族的陣地,普通士兵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快得不可思議,但是撒旦和幾個將領一下子就明白了。

禁衛軍統領切西亞霍然站起,道:“刺殺!”

撒旦冷冷地看著中陣中掠過來的身形,幾乎沒有人能止住他,他身形如風,魔族基本上一碰他就被反彈開,紅袍金甲的青年將軍,手持黃金重劍,畫出一道直行過來的軌跡,那耀眼的金光即使在戰場的最邊緣也看得到。這個時候,這樣的速度過來,目的絕對不是多殺點敵人,而是直搗黃龍,刺殺主帥!

撒旦眼神清冷:“不自量力。”

遠征軍統領薩麥爾咬牙切齒:“混賬東西!他以為他是誰?”他曾經敗在皇甫朝云他們的手上,這一次,恨不得報仇雪恥,想出去迎擊,被邊防軍統領秀林制止住了。后者問撒旦道:“撒旦大人!需要增援嗎?”

負責保護撒旦安全的是禁衛軍,其統領切西亞搶著道:“撒旦大人!現在戰局正激烈,抽掉別的部隊過來會增加戰場的壓力,請相信禁衛軍一定能保衛好您,我親自去迎戰他。”

薩麥爾瞪他道:“是那些士兵重要還是撒旦大人重要?你是怕別人搶你份內的事吧,撒旦大人,請讓我抽調一部分遠征軍,我也去迎擊他。”

切西亞冷笑道:“你是上次敗在這個人手上,想出去找回面子吧?”

薩麥爾怒道:“多管閑事,我怎么樣和你有什么關系?”

秀林制止道:“你們能不能消停下來,現在不是吵嘴的時候!撒旦大人,您看呢?”

撒旦揮手道:“都別動,看他能殺到什么時候過來。”

“撒旦大人您的安全!”

撒旦環視他們一周,笑開了:“你們覺得四比一,他有活路嗎?”撒旦前身是大天使長路西法自然不用說,剩下三個統領都是隨著撒旦一起背叛伊甸園的大天使,他們額頭上都有六翼,是圣光級別的魔類,實力實在不能小看。

皇甫朝云持劍沖開魔族禁衛軍的人墻防線,仙力修為加上軒轅劍的神力,他仿入無人之境,他基本上是一路砍菜切瓜一般地過來的,手都殺到軟了,身后是一道筆直的血河,禁衛軍的防線越聚越緊,他的速度也越來越滯,但是他終于沖開了所有的人,像一把插入魔族心臟的利劍,到達劍尾等待著他的,卻是四個惡魔。

撒旦站在中間,切西亞、秀林分立左右,薩麥爾怒氣沖沖守在前方,看到朝云的出現,二話不說就撲上去,抵死相搏,朝云正面迎擊,剎那間金光大盛,激斗的氣流都能割傷人。隨即切西亞和秀林也加入圍攻,而撒旦,則從天上不斷地給朝云送響雷下來。撒旦瞄得其準無比,沒有一次打到他的部下們。朝云每次都堪堪閃開要害部位,否則他早就被燒糊了。

從力量方面來說,西方的大天使和東方的武仙是相當的,而現在朝云手里拿著軒轅劍,卻被三個原來是大天使的魔類攻擊,實力倒是在伯仲之間。但是刺殺可不是打個難分難解就能完成任務的。朝云忽然劍指蒼天,一道黃光柱逐漸擴大,籠罩了和他纏斗的人,那黃色光柱中,洪鐘般的聲音就那樣一句句回響在戰場上。

“爾等妖孽,辱我天威。

天涯海角,縱死必誅!

撒旦納命來——!”

“撒旦納命來!”

“撒旦納命來!”

“撒旦納命來!”

聽著擎天光柱里爆發出的震耳欲聾的吼聲,三個圍攻朝云的將領忍不住在心里鄙視,干吼有啥用,有本事就殺了他們再去納撒旦的命。但是一旁的撒旦忽然神色驟緊,他可不是被什么納命來的話給嚇到,他很淡定。然而他發現戰場上的形式開始發生始料未及的變化——

試想一下,如果一群士兵正在忘我地浴血奮戰,忽然聽到清晰大聲的囂張吶喊,說要取走他們最尊敬最愛戴的主帥的命,他們會怎么想?如果說那還不是空話,還是一個萬軍之中如若無人一路殺到主帥面前的人,制造出來的聲音,并且現在就在指揮所打得天昏地暗。士兵難道不會在乎他們用生命來追隨的主帥的性命?士兵難道還能安心對抗眼前的敵人?士兵難道心里想的不是趕緊回去保護我們最尊貴最敬愛的大人?不明真相的士兵,最熱血,也最單純,即便有些團隊的長官想要控制,可他們忽然發現沒人來指揮他們了,自己的直系上司也正打得不可開交,他們又會怎么辦?

于是出現了這樣的狀況,魔族的士兵開始以指揮所為中心緩緩收緊,無數自發地回援想要保護主帥的士兵亂了編制,被鐵流沖得七零八落,沖在前面的士兵被后面的擠得不堪重負,然而沒有人想后退,都在向指揮所擠,擠,擠,特別是那黃金光柱發出的“撒旦納命來!”就像留聲機一樣停不下來,一遍遍刺激著這些可憐士兵的耳膜,讓他們怒血沸騰。

而此刻,天兵卻像早就計劃好,知道魔族的退卻路線一樣,開始有條不紊卻行動迅速地包抄合圍,等狂熱地向前沖的士兵驚異回頭,突然發現身后就是天兵的包圍圈。天兵就像切一個圓形的蛋糕一樣,一片片切下吃掉。銀白的巨龍終于探出了凌厲的爪,把黑羽的老鷹的翅膀撕碎。

撒旦和三軍統領萬萬沒想到只是幾分鐘,戰場就天地倒懸,形式不可收拾。撒旦忽然張開雙翼,伴隨壓制光柱聲音的滾滾雷聲,他狂怒地飛入圈子,在朝云和那三個將領斗得不可開交之時,以壓倒性的力量打在朝云背上,朝云鮮血狂吐,似乎整個胸腔的骨頭都碎了,他仰倒在地。

撒旦揪起他的頭發,拽著他飛到戰場上空,黑色的羽翼像死神的鐮刀。羽毛遮住了朝云的眼睛,撒旦對他的士兵,對著天兵,咆哮道:

“我的兒郎們,看看吧!死的不是我!是他!你們天兵也是!你們打呀!你們的將軍,馬上就死了,他馬上就會死了!”

奇怪的是,天兵沒有任何騷動,依然毫不為之所動地剿殺著擠成一團的魔族,魔族聽了撒旦的話,士氣重新振奮起來,但是他們之前擠的太緊,有心無力了,外線每一次沖出去,都會被滾滾的天兵有規律地剿殺。

望著天空那個被血浸透的紅色身影,在戰場后方的托塔天王閉上了眼睛,他想起了朝云說的話。

“答應我,也傳達給下級軍官和士兵,無論發生什么事,不要來救我。按計劃執行命令。”

武安將軍啊,其實看到戰場上犧牲的生命,最心痛的人,是你吧。你一直強忍在心里,不惜冒絕大的風險,都要親手結束戰局。托塔天王無聲地,朝遠方那個身影致敬。

撒旦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沒奏效,他喃喃道:“這是為什么……你就這么不得人心么?可惡啊!你的士兵居然都不在乎!為什么!”

“……最后一根稻草……”朝云微弱道,血從他嘴角斷線似地冒出,卻有一絲微笑掛在臉上。

魔族的失敗已成定局。

忽然,撒旦像是感應到什么,他朝那三個將領喊道:“撤退!回七重地獄去!”

“出什么事了?”從搏殺中飛上來的三個將領圍在撒旦身邊,發覺事情不同尋常。

撒旦在空中顯示出傳送的景象,道:“封印被破了!西拉正在組織近衛團追殺入侵者!”

三個將領都齊齊一震。看著撒旦揮手,在空中釋放出的魔界結界中的景象。

半空中顯現出的魔界景象,那個青年,衣甲零落,雪白的長發散亂下來,血污了他的衣服,他一手抱著血肉模糊的天女,另一只手在和十倍于他的魔族作戰,都是近衛團的高手,西拉親自帶的菁英,箭矢和短兵器插在他身上,一道又一道的刀光籠罩了他全身,但是他的眼神是那么自傲堅固,他看向敵人的眼光是冰冷的,但是仿佛有火焰,在他身上熊熊燃燒。

臉色蒼白的黑發青年搖搖晃晃地抬起虛弱的雙手,卻觸不到虛空中漂浮的白發青年的身形的影像。隔著百年的時空,隔著真實和虛無,朝云睜大眼睛看著暮云,看著他鮮血淋漓,孤身奮武。心中像被一根麻繩絞緊,一塊一塊地粉碎。

“弟弟……”朝云將手向前伸,百年未言的話就在心口那里滾燙翻涌,可他幾乎從來沒有習慣過怎么稱呼:“暮云……我的……弟弟啊……”他在風中目呲欲裂,淚水隨之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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