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騎】目錄(連載更新中)
前情摘要
仙奴突然從人縫中鉆到世子面前,世子的黑色斗篷很寬大,遮住了臺下所有人的視線。仙奴的身體如蛇般滑出了籠子,潛進了世子的斗篷,雪白的玉腿纏在世子的腰上,身體附在世子后背。世子像懼冷一樣把身前的斗篷合了一下,轉身下了柴堆,外人竟不能看破。
世子用手勢止住了剛剛沖上臺的侍衛,與他們一起穩步走下了求雨臺。
柳盆子忍不住嘆息,“這家伙,竟有這樣的福氣。”
花寡婦在身后忽然不動聲色地抱住了柳盆子,也嘆口氣,“可惜我的役蟲哨被搜走了,不然,我的辦法也不會少。”
籠里本來就擠,柳盆子甩了兩下也甩不開,不屑道,“你的蟲能打開籠子嗎?”
花寡婦一時無語,在背后咬了一口。
籠中人一直目送著世子翻身上了馬,帶著那隊侍衛,慢慢地走向了那群后妃……
第五十章 暗手
有兩個聲音,從兩個方向,同時喊出了一句話——
“都住手!”
俯沖的黑鷹轟然而散,各自箭一般地飛向天空。不知它們是怎么接受主人命令的。
黑鷹騎的黑櫻槍依舊圍指著風廉和仙奴。
在這之前——
花寡婦、九劍侍、羽林虎賁等人皆因沒有稱手兵器,寡不敵眾地被制住。耿恭本想一直護著班昭的,結果沖散了。班昭被俘,脖子上一壓刀,耿恭就直接交了槍。
而柳盆子本想靠輕功脫離戰場,在空中瞟見驃騎們甩出了七八個繩圈——套馬索。柳盆子在空中折向,卻發現莎車騎兵好像人人都會套馬索,一時空中繩套飛揚,終于被層層套住,摔在地上起不了身。
兩個聲音雖混在一起,但黑鷹騎皆望向左首。莎車王在萬眾矚目中縱馬緩步而出,他剛才聲如沉雷,萬軍瞬間聽命束手,可見其治軍的威勢。
莎車王望向另一個喊聲的源頭,卻看見自己的世子催馬而出,世子的身后多坐著一人,用一截斷箭的箭尖,抵住世子的咽喉。這劫持者帶著驃騎的頭盔,也披著一件驃騎猩紅的斗篷,身上卻還是漢人的裝扮。顯然是在混戰中有意搶了頭盔和斗篷,混淆視線,潛近世子身邊,一擊得手。
莎車王像蒼老的雄獅一般,繼續催馬而行,走到世子馬前不到五步的距離,突然做了個漢人的抱拳禮,沉聲道,“可是大漢的上使?”
班超摘了頭盔,露出漢人的發髻,“大漢使臣班超。”
莎車王以右拳抵胸,行了個馬上軍人禮,“大漢西域大都尉康果之子——提康,見過上使大人。”
班超放下斷箭,不及答話,那世子已滾鞍下馬,踉蹌奔到莎車王馬邊,抱住父親的靴子,哭道,“父王!您可算醒了?”
夕陽落盡,黃昏盛大。
火燒云連天接地,紅得洶涌恣意,映照之下,那些奇絕的怪石和依石而建莎車雄城都顯得矮小,更別說那支正在回城的軍隊儀仗,像一線螞蟻緩緩蠕動,在通紅的背景下都薄成了一片剪影。只有天上盤旋的幾百只黑鷹,高高低低,有些甚至在空中懸停不動,讓血一般的天幕生動起來。
一塊被大風吹蝕得像個巨大的蘑菇的怪石上,站著兩個人,不,是三個人——還有一個孩子般大小的人坐在那高大的葛袍人的肩上,矮些的葛袍人站在他們身后。
他們默默地看著那支隊伍大半消失在城門內,那個本是祭臺犧牲的使團,轉眼成為貴賓,也被迎進了城。肩上的“小人”撫著他的那縷額發,“這命真硬啊,這道坎都能讓他們過了。”
無奈兩個葛袍人都不愛說話,魚又玄只能繼續自言自語。
“那大巫跟我說,先生看到的兇象,背后卻藏著吉象。你取兇,我取吉,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
“那大巫不聽家主的勸,才有此下場。”那身后的破邪總算出了聲。
魚又玄回頭看了看他這個人狼一般的師兄,“大巫豈是那么簡單的?像大巫這種異人,我都不敢輕易招惹,班家小兒竟然能連根拔起。”
“我日日觀星望氣,還是看不到大巫所說的吉在何處,反而越來越兇險。”魚又玄看著暗紅翻滾的彤云,苦澀地搖頭,“氣運不濟,異星籠罩,世人昏沉,只得我等挽狂瀾于既倒!”
班超原來以為莎車歸順會是最容易的。
前朝駐軍退出西域時,封了最親漢、同時也是最剽悍的莎車王為西域大都尉,代表大漢統領西域。莎車不免以此自重,在西域諸國中指手畫腳。后來王莽篡國,匈奴勢力進入西域,諸國再不把莎車的漢家號令看在眼里。直到先帝恢復漢室,前代莎車王康果,在四十年前,不遠萬里派使者來到洛都,向先帝再討西域大都尉的封職。只是當時匈奴勢力已大,康果再難靠漢廷號令諸國,有所作為。但莎車與漢家的淵源倒是比鄯善還要親厚的。
想不到差點還沒進城就全團盡墨。
班超進入城門洞的黑暗時,在馬上悄悄傾了下身子,附在風廉的耳邊,“我不是叫你去擊殺莎車王,你怎么……沒去?”
這才是班超隱秘的后手。
班超并沒有把握能解破攝魂術:真的能順利殺掉施術者嗎?施術者死了,莎車王要是沒有清醒,而是瘋癲了怎么辦?班超不可能把所有人的性命都壓在一個計劃上。
莎車的黑鷹騎比班超想象得難纏,在齊歡被制,仙奴不能第一時間擊殺那后妃、還在敵陣中追殺時,班超向風廉發出了隱秘的指令。自己則潛向了世子。
只要莎車王一死,莎車的權力自然落到世子手上,班超要保證世子在現場揭破于闐大巫的陰謀,說莎車王已經不是原來的莎車王了——說起來,的確對世子有些殘忍。
但風廉沒有沖向莎車王,而是轉身救下了堪堪殺掉施術后妃的仙奴。班超有瞬間的錯愕,當即改變決定,劫持世子,跟莎車王作最后的賭局。
萬幸的是莎車王醒了,和班超幾乎同時喝出了那聲“都住手!”
風廉年少的臉上有些歉然,甚至有些慌張,“我看見仙奴姐姐危險,就……忘了。”
班超笑笑,很順手地撫了下風廉的頭。
“這樣最好。”班超由衷地感到慶幸,隨即嚴肅起來,“這事……”
“不能告訴齊大哥。”風廉有些別扭地閃開了班超的手,縱馬跑離了門洞,進入到光亮處。
那一瞬間,班超的內心哀叫了一聲,“我是不是太黑暗了?”
洛都的廷尉獄里顯得很黑暗。
好像沒有誰會把監獄造的敞亮。廷尉獄不大,有時還充當詔獄,關進來的人都不簡單。
這天,廷尉獄里來了個宮里的人。這也不奇怪,現在詔獄里還關著個中常侍級別的大太監呢。但這個宮里人顯然不是為此而來,雖然年紀不大,好像才十六七歲,身邊卻有廷尉右監引著。
一行人來到一個幽暗的監室,一抹光從高處一個半尺見方的小窗打下來,落在一個懸掛在鐵鏈上、身有血跡的人背上。
“他就是繆翩?”那宮里人問。
“是,他就是廢王劉英的心腹,鼓動劉英僭越的要犯。”廷尉右監答道。
“呦,這琵琶骨上也下了鉤子。”
“刁神捕說,此犯精通陰陽異術,不可不防。”
“那我跟他說說話?”
“蔡公公請。”
那蔡倫轉過臉看著廷尉右監笑,“大人,可能會涉及皇上的家事。”
廷尉右監一凜,斥退了隨從,自己查看了一下人犯的鎖鏈,方才退去。“蔡公公小心。”
監室里只剩下兩個人,誰也不做聲。
半晌,蔡倫像散步一樣,圍著那懸在中間的人犯踱步。“繆先生,別來無恙?”
那人頭發蓬亂,光在背后,給亂發鍍了層絨邊,面目反而模糊不清。那蓬亂的頭動了一下,“這位公公……以前見過我?”
“繆先生是陰陽家傳人,神機妙算,應該無所不知才對。”蔡倫還在踱著,“‘支離疏’一直把先生追殺到江左,結果先生卻突然間消失了。竟搞得‘支離疏’宣布吐脯。”
被掛著的繆先生吃力地轉過頭想看清這個奇怪的少年公公。的確奇怪,一個宮里的人,卻說著江湖話。‘支離疏’是江湖上最隱秘也最可怕的殺手組織,出手詭異狠絕,卻一直沒有吊住這個刺標繆翩,前后設了三個連環殺局,卻好似被刺標洞察了先機,在刻不容緩處脫了套。最后一次在會稽郡,‘支離疏’發現他們徹底失去了繆翩。放出了幾個最善追蹤的殺手,有人尋到瑯邪,有人被引到汝南,最終都一無所獲。此事之后,‘支離疏’罕見地吐脯。所謂吐脯,不止是退訂,還要在退訂后無償地繼續追尋刺標,不死不休。
“刁神捕本來在去年告老了,結果被請出了山,才查出你竟然回來躲在洛陽。”蔡倫不再轉圈,在人犯面前不遠的矮榻上抱著腿坐了。“刁神捕有個習慣或原則,查案抓人,從不動殺心。他說,一,殺人不是他的本分,那是劊子手的活計;二,殺心觸動天機,反而容易被人知曉。繆先生,正因為如此,你再沒預算或感知出殺機吧?也不冤,官家和江湖都動用了最專業的人,才把先生抓出來。”
“何苦如此……”繆翩說得有氣無力。
蔡倫右肘抵在膝上,右手支著下巴,靜靜盯著繆翩。
這段日子以來,蔡倫借用自己的特殊位置,時時露面,總讓那些官員以為是皇帝隱秘意圖,加速了對楚王英的勢力的絞殺。楚王英的親信和舊部,過千人陸續入獄,被殺者已超過三百……反正那有些死板的齊歡已被支到西域去了——他在的話,蔡倫覺得自己不可能放開手腳進行如此以直報怨、甚至有點失控的復仇。
有關楚王英案,連坐早就席卷到洛都、彭城以外的地方,一時風聲鶴唳。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蔡倫的聲音在監室里幽幽的,像是女子的怨氣。
“我七歲時,見過你。那時你還是家父的朋友,到我家走動,其實是想探清布局吧?”
“令尊是?”繆翩仔細看了看蔡倫那張有些女性化而哀傷的臉。
蔡倫兀自在說,“后來楚王英的府兵能沖進我家,都是你的破解之功吧?”
“你是……墨家……齊良遠的人?”
“錯了,齊良遠是我的人。”
“你真的是那……公孫不昧的后人?”
“不相信是吧?因為你們細細地查證過,公孫家的兩子三女都死了是嗎?”蔡倫冷笑,“你們點起大火,沖進來的時候,我爹戰到最后,決定全家赴死。但覺得身邊幾個傭人婦孺何辜?命弟子把他們藏進了地下的密室。林姨是我媽的傭人,是個寡婦,有個跟我一樣大的兒子,叫蔡倫。但最后林姨卻舍了自己的兒子,捂著我的嘴,把我抱進了密室。我們在密室里呆了三天,以為能躲過這場劫難,結果正是繆先生你,帶著人解破了機關,打開密室,抓了我們。”
“密室里一共有八個人,五男兩女,還有我這個孩子。你們反復審問,確定了他們都是傭人。”蔡倫回憶起來,眼神開始迷離,“他們雖不是墨家弟子,但為了保全我,都一口咬定我是林姨的兒子蔡倫。”
“即使這樣,你們都不肯放手,依舊殺掉了所有男人,把林姨她們送去做坊妓,將我抓進楚王宮,變成了……閹奴。”蔡倫緩緩站起來,走到繆翩面前,“齊叔,也就是你說的齊良遠,在官坊里找到林姨時,林姨說出我的所在和身份后,就懸梁自盡了……所以,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什么小黃門蔡公公,是你們害不死的公孫珞!”
繆翩無力地笑起來,“但你公孫家還是……絕后了……哈哈……”
蔡倫用手捏住繆翩的嘴,繆翩的嘴不得不張大,再說不出話來。“留下些庸碌的后代,還不如青史留名。我定會讓后人都記住——我的名字。”蔡倫一字一頓地說出了最后一句,另一手,拿出一根鉤針來,勾住繆翩的舌頭,扯了出來。
被鉤出舌頭的繆翩,只能嗚嗚地低嚎,蔡倫突然由下而上地猛擊繆翩的下巴,血一下濺出老遠,一截舌頭落在地上蠕動。
繆翩的眼神開始散亂,嘴里的血像涌泉一般,咕嘟咕嘟地冒出來。
蔡倫拿出手絹捂了鼻子,輕輕地敲門,那廷尉右監帶人沖了進來。蔡倫讓在一邊,嘆息著,“嘴忒緊,竟咬舌自盡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