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伴著寒風臘月,樹上的枯枝早已垂下,烏鴉立在樹上鳴叫。樹枝在空中搖曳,像是再多一只烏鴉,就要斷了似的,搖搖晃晃中,夾帶著妖風。
茶陵縣下叫張村的地方,在接生婆的折騰下,落下了一個女娃娃,連啼哭都未曾發出來。
而躺在床上的女人,呼吸開始不太順暢,她慌亂中抓住接生婆的手說:“張媽,我撐不下去了。孩子,你等她爸回來,還勞煩你交給她爸。”
只見張媽被女人抓的地方,開始滲著血絲。張媽臉色一變,用另外一只手握著女人的手說,“哎,你都這樣了,你家男人還沒回來,真不知道他當初為什么和你在一起。又把你丟在農村,你安心地去吧。孩子,她爸不照顧,我來。”
女人似乎還想說些什么,斷斷續續的,混雜外面烏鴉的聲音,張媽也不清楚她在說什么,女人便睜著眼睛離開了這個世界。
而女娃娃這個時候還未哭,張媽趕緊把孩子抱過來,將孩子倒過來,拍孩子的屁股。
孩子的哭聲意料之外的大,像是知道自己母親離開一樣,在絲毫不懂的年紀,放聲大哭。
張媽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親了親孩子的臉。“寶兒,你的媽媽走了,愿你像英雄一樣,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懼怕一切痛苦,以后你就叫英子吧。至于姓,等你那該死的爸回來再看看。”
懷中的女兒像是感覺到自己有名字了,露出笑臉的時候,鼻子里吐出一個泡泡。這可把張媽逗樂了。
張媽是張村的接生婆,土生土長的張村人。算算年紀,42歲了。至今未婚,早年處過對象,但大家都嫌棄她是接生婆,看過無數女人的下身,甚至處理過無數污穢之物,對張媽甚是有點嫌棄。
而張媽將這些閑言閑語記在心里,但幾乎不反駁什么。接生婆這一行,是祖傳下來的,她也沒想要改變什么。
直到看到莎兒,也就是躺在床上死去的女子,張媽才感覺到一些解脫,這世間居然還有如此負心郎,自己不嫁還真是太對了。
人走,留下一個剛出生的孩子,這多造孽啊!
哎,一聲嘆息傳來,張媽看著死去的莎兒,暫時也無能為力。只能把孩子抱到自家隔壁的張繡家,讓她先看著,然后叫人過來處理一下尸體。
念及此,張媽趕緊在落破的房屋內找了件厚衣服,包在英子的身上。抱著英子,走出一路烏鴉叫喚而無其他人家房子的小山。到張繡家門口,就見張繡出來了。
“繡兒,你看,你方便抱抱這個娃兒嗎?莎兒走了,可憐的娃兒沒有媽媽了。”
張繡趕緊抱過英子,“哎,也是!造的什么孽啊!要不是前幾年,莎兒她男人被征兵了。偶爾回來一次,把莎兒弄懷孕了吧,現在孩子生下來,連還來都不回來。哎……”
張媽臉上也有點怒色,“這可怎么辦,這個莎兒的尸體還在屋里,還沒有埋下去。我看還是找幾個男人,把她搬埋了。”
“老倌,你趕緊出來,找上張軍那個瘸子,和張媽一起,把莎兒給埋了。”
這時,出現比張繡還矮了差不多20里面的男人,又跟了一個高個兒的瘸子。
“秀兒,那英子暫時交給你,還沒有喝奶,你喂她點粥,就著喝,這命苦的。我先和他們把莎兒的尸體給埋了去。”張媽囑咐完秀兒,便帶著兩個男人到了莎兒處。
“張媽,你看這山頭也沒啥人住,莎兒也沒啥要好的朋友,要不,就直接埋在家旁邊吧。這樣她男人回來了,就能看見。”瘸子臉色慘白地說,他雖然是大男人,也未曾見過尸體。他只聽說過戰爭征兵,但從來沒有去過戰場。這個偏僻的地方,也未曾遭受戰爭的洗禮。
“我看這寒冬臘月的,確實臨時找地方也難找。”張繡她男人如是說著。
張媽沒有辦法就只能同意了,男人挖坑,將莎兒給埋了。
三人默不作聲回到張繡處,見英子正在張繡懷里喝粥。三人異口同聲地嘆了口氣,驚動了屋內的張繡。
張繡抱著英子,“搞定了,那英子以后怎么辦?”
“今天這事,謝謝你家相好和你兒子,英子以后就跟著我吧,這些年做接生婆也攢了點錢,等她爸那個沒良心的回來,再看看吧。”說完,接過張繡手里的英子,抱在懷里,等張繡喂粥。
英子喝完粥,笑了,仿佛又不知道今天是母親的祭兒。那么潔白的笑臉,在烏鴉聲的映襯下顯得有幾分可愛。英子手在空中揮了揮,仿佛在和誰道別,轉而靠著張媽身上睡著了。
“秀兒,謝了。孩子睡著了,我抱著她先回去了。”張媽攏了攏孩子的衣服,抱著孩子朝自己家走去。
這條路,張媽走過無數次,這還是第一次抱著一條小生命,她完全地依靠自己。這種全心全意的托付讓她暗淡的生命里得到一些希望與寄托。
這可比早年張媽和男人戀愛時好,他們企圖張媽的美色與錢財,但一段時間未果之后,就離開了。張媽雖然時常會想起記憶中那個男子帶她走過這條路,在大家都看不見的地方,牽著她的手。她像是做賊似得心驚肉跳,但卻膩在其中,不能自拔。
而后,他也走了,就剩下張媽一人,比莎兒唯一好的一點是,不用等男人回來,也不會留下生命聽天由命。
但這生命,張媽看著懷里的小不點似在笑著,而熱量從小不點身上傳來,像是連接了兩條生命,彼此開始相依為命。
走著走著,張媽就到自己家中。在外被風侵染的身體逐漸回暖,她將孩子放到床榻上,蓋上她為自己慶祝過年新做的棉被。她坐在床頭,盯著孩子,偶爾嘴角往上撇,時而眉毛緊鎖。
她該死的爸爸,是什么時候回來。而她又不想交出去,她孤獨許久了,看到英子,像是遇見陽光一樣,讓久在黑暗的她不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