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電話和在老家的娭毑嘮嗑，說起清明節打算回趟老家。電話那頭，娭毑的語氣霎時歡快了起來，念念叨叨說：“要得要得，那我正好買點筍子。春天的筍子飛嫩的，煎著吃炒臘肉都可以。”

老一輩的那代人，對待孫兒孫女總是這樣，呵護備至，卻不善言辭，從不肉麻言“愛”。他們表達愛的方式，雖不言不語，卻唇齒留香。

每每和外婆、娭毑通電話，我總是被要求匯報“今天吃了什么、吃得好不好”等諸如此類的飲食瑣事，接著她們會囑咐“要吃時令水果、多吃瓜菜少吃葉子菜、天冷喝點熱粥”等若干飲食忠告。

總是八九不離食。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老人們對我這副腸胃的關懷。

小時候未曾離開家，對自家飯食總是不以為意，每每媽媽提議“下館子”，空氣里都會洋溢著春節般的喜慶與歡樂。

現如今在外求學，天天吃著食堂水煮熟的陳米、廉價棕櫚油翻炒的大鍋菜，不禁懷念起家中長輩的手藝。

外婆的蒸魚

外婆不擅烹飪，但極注重選材，一定要健康有機，最不濟也要無公害，對油鹽的用量也十分斟酌，因此，做出的菜肴多口味清淡。

但外婆有一門獨家絕技：蒸魚。無論海魚河魚水庫魚，到了外婆手上，總能蒸得軟嫩鮮香、咸淡合度，煞是美味。高中的時候，為了讓我一天學習都精力充沛，外婆會在早上準備三兩菜肴，讓我規規矩矩地正式吃上一餐飯。而作為“補腦神器”，清淡的蒸魚無疑是早飯主菜的最佳選擇。最常吃的是黃立魚和千島湖斬魚段或大魚頭。

蒸黃立魚其實不難，無非是在魚肚里塞點去腥的大蔥姜片，上鍋一蒸，取出調味即可。但其體薄肉嫩，稍加不慎便會蒸老了，肉質變柴，甚至會微微發酸！因此，蒸黃立魚，對于時間的把握拿捏非常重要。外婆稱蒸魚的時間為“黃金八分鐘”，少一分則生 ，多一分則老。

八分鐘過后，要立馬關火，其實最好是離開蒸鍋，立馬上桌。但我和外婆的時間總是對不上，外婆怕魚冷了變腥，便會把蒸好的魚悶在蒸鍋里，讓水汽保溫。實際上這樣做，會讓魚肉過分吸水，口感稍變水垮垮，不再那么緊致彈牙。但每一次，都是這一碗熱乎乎美滋滋的蒸魚，把我喚醒，讓我有力氣迎接充斥考卷例題的一天啊！現在的我早晨的時間雖不再緊迫匆忙，但已遠在他鄉求學，也難得一飽熱騰鮮魚的口福。

如今放假歸家，外婆總是拿這門手藝為我接風、改善伙食。每天變著花樣給我蒸魚，今天奢侈地蒸條深海鱈魚，明天來一大碗剁椒蒸魚頭。今天的調料是清淡的三和油，明日則把色拉油和著豉油，加干辣椒段、姜蔥蒜末爆香，淋在蒸好的魚上。

如此蒸魚，可謂百吃不厭。

娭毑的下飯菜

與外婆不同，娭毑是個家務好手，做菜一流，且最擅長做湖南菜，一張羅就是一大桌，菜式多爆炒、燉煮，色澤油重色濃，味道香辣過癮。每次回老家，娭毑都會讓我提前約定菜式，仿佛高級星廚只接受提前預定一般。如果不是時令菜或者是當時市面上沒有好貨，娭毑則會和我解釋一通，然后給我推薦其他佳肴。

最經典的一道是青辣椒爆炒青蛙。青蛙不如田雞肥厚，但小腿肌腱肉十分彈牙可口。每次炒青蛙熱騰騰地一出鍋，大家總會哄搶蛙腿，大人們對我也絲毫不放讓，美食當道，饞蟲上腦，大家都回歸好吃鬼的天性。小時候由于年幼力薄，我常搶不過別個，只能默默啃食蛙背。后來，娭毑為了讓我一次吃個過癮，每次炒好青蛙以后，就拿個小飯碗，專挑豐滿健壯的蛙腿，碼滿，然后端給我，讓我獨食。

今年春節，娭毑從老家過來和我們一起過年。見她從高鐵站里出來，背著大包小包，我忙上去迎接，拉開布袋一看，竟是紅、白菜苔子各一大簇，和幾頭鮮冬筍，另一個袋子里則裝了兩條煙熏臘肉！娭毑笑嘻嘻地說：“今天晚上吃冬筍炒臘肉，豬油炒白菜苔！好久沒吃了吧！”我強忍住淚水及口水，說：“恩諾，今晚可能要吃兩碗飯噠！”

千里迢迢，舟車勞頓，娭毑背著大袋大袋的食物，只為給我做頓地道的湖南下飯菜！

外公的方便面

外公對食物始終保持著年輕人般的熱忱，全然沒有老年人忌口的那一套，肥肉甜食是最愛，每天還得小酌幾杯，他老人家的長壽信條是“吃肥肉不散步，看電視不發怒，多看報不吃藥”！

本著這種精神，外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大多數老人家避之不及的方便面，被他視為無上佳肴。若是外婆哪天不想做飯，他一定樂呵呵地去煮碗“紅燒牛肉面”。外公對自己的煮方便面技藝十分得意，常說：“我煮的就是不一樣。”

我在家的時候，每每到了飯點，若是還無人備餐，外公就會起勢去煮方便面給我吃。外婆總會制止，說不要給小孩子吃不健康的食物。外公垂頭喪氣。

這次回家，終于等到一個中午，外婆和老友外出購物。剛約莫十一點，外公就興沖沖地從躺椅沙發上騰地坐起來，問我吃不吃方便面。

盛情難卻哇。

待面條上桌，我發現外公還燙了幾柱豌豆苗，窩了一個荷包蛋。再一嘗面條，果然和自己沖泡的不一樣，更清爽。外公自得道：“我這碗面是獨一家的。秘訣就是調料放半包、醋要倒兩勺，再淋點臺灣醬油膏！”呵！這小小的一包方便面，外公愣是總結了這么多道道！

這一碗獨具匠心的外公牌方便面，我把湯都喝了個精光。

老人家雖從不言愛，但他們的愛實則鋪天蓋地、燦若繁星。在家休閑時刻，我的嘴巴卻一刻不得閑。因為老人家表達愛的方式，就是給你做好吃的；你接受愛的方式，就是好好享用這些好吃的。

他們的愛，是清蒸魚是青辣椒爆炒青蛙是秘制方便面，更是我身上以肉眼可見速度囤起的膘。

但回頭想想，老人們因為愛我而下廚房，我縱使貪吃發胖，那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