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又到一年葡萄成熟時,最近吃了不少葡萄,有自己買的,有朋友送的,有超市的,有采摘園的,可是總會想起那時的葡萄。
以前每當這個時節,我都會坐在葡萄藤下,捧著滿滿一盤葡萄粒,吃得不亦樂乎。奶奶總是在旁邊說:“好吃吧?咱們這葡萄可甜了,這是我專門給你選的?!?/p>
我當然知道了,那時奶奶牽著小小的我,一起去別人家移栽了一棵苗苗,回來種在院子的角落里,看著它一點點爬上來,直到樹藤遮住了半個院子。
從此,這棵葡萄樹,就成了我們的最愛。
太陽落山后,常常在院子里吃晚飯。小時候的我,會把勺子放一邊,用筷子蘸著湯,故意問奶奶:“我這樣能喝完嗎?”奶奶毫不猶豫地說:“能?!庇芍衣齺怼?/p>
那時候,心里偷偷想,奶奶真笨呀,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感覺到她寵著我,縱容我,心滿意足地乖乖拿起勺子吃飯。
02
爺爺喜歡喝茶,茉莉花茶加忍冬,很奇怪的組合,但這是他多年的習慣。奶奶給沏一壺,他慢悠悠地品著,我每次都會湊過去倒一杯,然后閉著眼睛屏住呼吸一口氣喝光。睜開眼總會看見爺爺笑瞇瞇地看著我。
爺爺總是以他的方式寵著我,比如看見別的小朋友有什么玩具,總想著給我買一個,不管我想不想要。
有一陣兒特別流行一種小球。一天大早,爺爺從外面回來,小聲地把我喊醒,神秘地說:“你猜我手里是什么?”臉上是繃不住的笑。我揉揉眼睛,期待地看著。
他攤開手掌,一個粉色的小球躺在上面。我觸碰到爺爺冰冷的手心,露出燦爛的笑臉,心里開始喜歡那個小球。
直到搬家把它弄丟了,不過,在我記憶里至今依然鮮艷。
03
門外有一個園子,就像是我的百草園。里面種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包括我愛吃的甜瓜。每年暑假我都把所有的小伙伴忘在一邊,迫不及待地回來。
早上,我們一起去給南瓜澆水,抱一個大南瓜回家。我會像一個驕傲的將軍,在園子里巡視一下,檢查茄子有沒有變紫,西紅柿是不是還是青色的,焦急盼著它們長大。再仔細挑選一個甜瓜,然后像撿到果子的小鼴鼠一樣偷笑。
下午有時會去爬山,沿途路過花花草草,我碰碰它們打個招呼,還會看到小蝴蝶,默默地希望它能落在我掌心。跟在爺爺身后,翻過一座小山,背面是一片草地,我坐下,看著遠方和天空發呆。然后迎著晚霞回家,心想明天又是一個晴天。
偶爾會下很大的雨,雨水匯成河,一路流過來,這時我總喜歡去踩水,有時連傘都不打。奶奶會喊我:“哎呀,快回來,會著涼。”我總是假裝沒聽見,回來后她一邊碎碎念,一邊遞給我衣服,鞋子和毛巾。
周圍有很多老鄰居,晚上一起坐在葡萄藤下聊天,我看著月光從樹葉間落下,影子斑駁??纯床粫f話的小嬰兒,覺得自己長大了;再看看奶奶,覺得自己還是一個小孩子。聽著大家的聊天聲,看著天上的星星,我慢慢睡著了。
04
奶奶晚上睡前會打掃院子,整理東西,我是膽小鬼,一個人在房間里害怕,隔幾秒鐘就喊一聲奶奶,奶奶一聲聲答應,我才會覺得安心。
有一次我不知怎么地問起,人都會死嗎?
奶奶笑著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奶奶這么大年紀了,肯定會呀,都活了大半輩子了,沒啥遺憾的,就是放心不下你。我做不到這么豁達,聽了,頓時覺得周圍的空氣都透著危險。
晚上不敢睡覺,不時地豎起耳朵聽奶奶的呼吸,還好還好,就這么戰戰兢兢的過了一夜。第二天發現沒什么事兒,心又放回肚子里。
05
每次離開,爺爺奶奶總是給我帶很多吃的,即使路程只有半小時。還偷偷給我錢,放在包里的不同位置,像在玩捉迷藏的游戲。我們常常抱一抱,微笑地告別,我卻不敢回頭,偶爾從后視鏡看看他們目送揮手的身影,眼淚會不受控制。
直到平安夜,沒有一點點防備,生活通知我,這次又要經受離別。我立刻放棄準備了很久的考試,來送您最后一程。這次離別,仿佛目送您踏上生命的列車,而且是單程的,一路不回頭走向生命的最后歸宿。心里默默地問問您,帶著零食了嗎,錢帶了嗎,夠不夠?
就像你們關心我一樣,可是我知道不會有回聲。
該我作為目送的那個人了?!镑鋈讳N魂者,惟別而已矣”,至此,我想我大概再也不害怕離別了。
06
青石板路,早已是光亮光亮的,不知多少人曾來過,當年的熱鬧已不復存在。
踏著熟悉的路,走到家門前,門已斑駁,輕輕一推,吱呀呀地開了。一切舊時模樣,只是無人管理,有了荒草,葡萄藤上葉子也稀稀落落。
坐在葡萄藤架下,院子的主人已經離開,只有我和這座老宅。老宅很老很老了,聽說至少有一百多年的歷史,角落的磚石縫里還有點點青苔。我說,嗨,石頭,你們是不是見過很多人和事,那你們記得我的爺爺奶奶嗎?
沒有回應。再喊一聲爺爺奶奶,也沒有回應。空空的院子傳來回聲,那是我自己的。陪我的只有回憶,回憶真實的讓我分不清哪些是現實。
我突然發現,我不喜歡這里,也不喜歡那個百草園。我喜歡的不是山水田園生活,只是因為這里有你們。
我剛剛長大,還有很多關于你們的計劃沒有實現,還沒能成為你們的鎧甲。我知道,從認識你們開始,我自始至終都是你們的軟肋和塵世中的牽掛??墒牵瑥拇艘粍e,請勿掛念,我定會好好生活。
有人說人身難得,就這么短暫不足百年,有今生無來世??墒俏掖丝毯芪ㄐ牡叵M?,等到我也白發蒼蒼,走不動路,我們會再見。我笑著告訴你們,快看快看吶,我也滿頭白發了。我們終于又見面了。
滿目空望遠,趁著時光正好,珍惜眼前的人吧,無論是家人,朋友還是你所愛的人?;蛘?,努力過好這一生,至少再見的時候,能問心無愧地跟他們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