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

文/沙羅木頭

我叫阿渡,忘川下唯一的頑石。當時,陰間還未曾有孟婆一職,奈何橋沒有鑄造,自然,還未有黃泉一說。忘川仍舊是忘川,混混沌沌,十分空寂。

原本我并不是石頭的,我的真身是更加鮮活柔軟的東西,至于是什么,我沒什么印象了。我只知道,我在等一個人。

日復一日,歲歲年年……

不知何時,冥府開始有了雛形,忘川河畔長滿了火紅的曼珠沙華,無數亡魂有了轉生的機會,陰曹地府開始效仿人間,高位者各司其職。偶然路過的仙人,在奈何橋下發現了我,見我是個頗有靈氣的石頭,長在地府著實不易,便在我棱角分明的背上提名:三生石。

受仙人點化,我的修為見長了不少,只是仍未能化形。

天上文曲星君下凡歷劫,在整個冥府傳得沸沸揚揚。當時我正修得靈識,得以窺見萬物,曾遠遠地瞧上他一眼,他矗立在輪回道的邊緣,背影有些寂寥。某個瞬間,他回頭,久久不肯移開目光。還好我只是石頭,不然我差點以為和他凝神相望了。

時間又過了許久,由于陰間戾氣重,極大妨礙我的修行,我依舊不能修成人身,我非常失望, 便也不再努力,陷入深深的沉睡。

一日,我被越來越近的響聲驚醒,直到明顯施壓在我身上的重量,我才不耐煩地抬頭,那是一個眉目清秀的男子,他咳了好幾聲才坐穩,似乎走了好久,身子有些孱弱。

我開口:“大膽,你可知坐在誰的身上?”

那男子許是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著了,猛地跌坐在地上左顧右盼,而后才反應過來,驚道:“奇了,石頭居然說話了!”

我氣得抖了抖身子,這傻子真沒見識 ,然后我發現,他的左腿的袖口是空的,竟是個瘸子。我心說和瘸子沒什么好計較的,氣便也消了大半。

這之后,那男子便常常坐在我身旁,我們從不交談,等開始熟絡之后,我們偶爾才會說上幾句,更多的時候,我會自言自語說些有的沒的,他靜靜聽著,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我總覺得他在發呆,日子長了,我便開始壯著膽子逗弄他。

幾百年來,我們朝夕相伴,仿佛就是一體,有時他會專注地盯著我看老長一段時間,我被看的有些發毛,黑白無常曾經和我嘮過磕,說這種恨不得把你吃了的表情除了討債就是被搶了媳婦的。心里便暗自肺腑道:這人莫不是真傻吧,石頭有什么好看的,我又沒欠他銀子也沒碰他老婆。

“喂,呆子,你為何不去投胎。過了奈何橋,飲下忘川水,紅塵了了,何苦癡存記憶,獨自神傷。”

他輕笑一聲,沒有回答。

“你的腿是怎么瘸的?”

“一不小心就這樣了。”他淡淡地說道。

見他終于回復我,我內心有些雀躍,有些惱自己沒有腦袋,這樣就可以抬頭看看他的表情了。

“人間好玩嗎?”

他想了想,認真說:“ 應是回味無窮吧。 ”

“可惜我是石頭,石頭無情,什么感覺都沒有。”

“如果我們在人間相遇,我一定帶你游歷一番。”他拍拍我的石頭瓜子,語氣就像在哄一個三歲小孩。

“當真?”

“嗯。”

“你給我講講人間的事情吧,話本,歷史,傳說都行。”我實在是好奇的很。

“我不擅長。”他拔掉我身上的雜草,似乎很享受觸碰我微涼的石頭紋理。

“沒關系,反正我啥也不懂,你就講講吧,我想聽。”

“好吧。”他有些無奈。

其實我并不怎么想聽故事,只是他低沉嘶啞的聲音讓人覺得有些熟悉溫暖,我不禁想多聽聽他多說一些話,驅散我幾百年的孤獨。

但這樣的日子并不長久。

“我要走了。”某日他低低開口道。

我懵了好一會,才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道:“去哪兒,你還會回來嗎?”

他不語,只是執起拐杖。

其實我早就知道,他不可能永遠待在這里,每個游走的魂魄都必須入世,亡魂再怎么留戀上輩子,也必須斬斷前塵,然后投胎轉世。但我不知道居然這么快就要分開了。

“喂,下一世,你想當什么。”我喊道。

“前世我體弱,下輩子,做一俠客,行走江湖,四海為家。”

“篤~篤~篤~”

“喂,我是阿渡,渡世的渡,要記得我啊!”

拐杖的響聲有一瞬的停頓,便漸行漸遠,直到消失于忘川河畔。

那單薄孱弱的背影糅雜了無限的悲哀,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窺見過相似的背影,看不透摸不著,終是留不住。

我感覺我堅固的身子里頭被撓了一下,微微發疼,有什么東西流淌出來,那肯定不是淚水,石頭不會流淚,因為無心,因為無情......

過了奈何橋,飲下忘川水,往事如同走馬燈花,轉瞬即逝,怎么可能記得住......

我又變成了一塊孤零零的石頭,矗立在忘川河畔,看著游游走走無數的亡魂,觀望他們的前世今生。

未完待續……

三生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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