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錢盡是血淚”是陳存仁先生的著述《銀元時代生活史》這本書的第一章標題。也是全書的主旨所在。陳存仁先生的職業是醫生。早年在上海懸壺濟世,1949年后在香港行醫。
陳存仁醫生的《銀元時代生活史》和《抗戰時代生活史》兩本書在2009年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現在坊間已經不見了。要等再版還需要機緣。
陳醫生的作品還包括《被閹割的文明》、《業外雜談錄》、《閱世品人錄》、《被忽視的發明》與《被誤讀的遠行》。這些作品還未出版。
陳醫生的《銀元時代生活史》和《抗戰時代生活史》講述的重點是“生活”二字。在行醫的同時,陳醫生還喜歡寫。也正因如此,我們才能看到曾經的一個時代在一個人的筆下變成活生生的每一天,變成一塊燒餅的價錢,一次診費,黃包車的車資,油鹽醬醋的平常,一個月的用度支出幾何,這種“生活史”的基礎就是升斗小民的日常記錄。這些散見于書中的記錄,對于我們理解上海這座城市的前塵往事有著莫大的借鑒意義。
我喜歡這些用來拆解歷史的作品。這一點也是《短書集》在內容方面一直堅持的理念。縱觀陳醫生的記錄,其中這也是“中華民國”的一部分歷史。幾年之前曾經興起對“中華民國”的追尋,在陳醫生的書里正好是這段歷史的親歷和見證。而且因其職業的問題,陳醫生可以接觸到最直接的生活,在觀察自己生活的同時,也深入觀察了別人的生活。這也是同時代的人在同類型的作品中無法比擬的。陳醫生對于社會時代的觀察也同樣采用了“望、聞、問、切”的手段,這兩本書既有內容上的延續性,也同時是一個人的個人生活記錄,在起伏跌宕的大歷史中如何求生、求存的種種記錄。
可能在閱讀陳醫生的作品時,作為讀者要厘清的內容不僅僅是書中所記述的生活長卷,還需要理解在當時醫生這個職業的社會地位和意義。以及在當時作為醫生的行為準則。這兩部作品的出發點是從醫生這個職業出發,而且陳先生的名字中有一個“仁”字。在這部書中我們都可以看到在懸壺濟世時,“仁”是如何作為一種涵養和學識在一個人的生活中得到具體地實施和操作。當然陳醫生不能作為那個時代所有的代表,但是陳醫生的言行舉止作為一個時代的樣本用來參照是可以的。我們完全可以在書中去走進一個醫生的生活,去觀看和揣摩上海的日常生活從早上的燒餅油條開始,到夜晚的一碗小餛飩結束。也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我們才會看到有關“中華民國”時代的日常生活的種種細微之處。通過這些描述,我們才會知道這些書中講述的時代故事,與我們在正規教育中學習到的大歷史教科書中講述的內容不太一樣。至于哪里不同?是一個“各見其山水”的問題。
書的好壞一是內容,二是文字表現力。陳醫生這兩本書的敘述語言現在讀起來的體驗就是:平實。一本書最難得就是:說人話。說人人能看懂和聽懂的話。陳醫生的文字敘述有一種很老派的氣度和風華,讓人覺得心里無限親近。不似今天我們時常見到的張揚、蠻霸,而是有一種溫潤如玉的感受。相比我們今天閱讀中文時一派揮斥方遒的氣概,字里行間王道霸道之氣有余,卻總覺得少一些前人那么從容和溫和。我想這不僅僅是人的文字,還是時代造就的烙印。
陳醫生的《銀元時代生活史》最早發表于香港《大人》雜志的專欄。后來才結集成書。我想如果后世之人翻閱香港留存下來的這些故紙堆,一定能看到更多的老上海、舊北平的側影。直到現在,香港這座城市中依然還有老上海的記憶與氣質。這些記憶在香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報章雜志中應該還有更多。這一點就像唐魯孫先生在臺北上世紀七十年代寫就的《唐魯孫先生談吃》這部文集中,在那部書中有關北平的記憶是與食物一起端出來的。如果想要深入了解“舌尖上的中國”,唐魯孫先生有關談吃的著述是最佳的殿堂級作品。還可以在陳之藩先生的《時空之海》、《劍河倒影》中見到具備同樣氣質與溫和的文字。
不論是陳醫生所記錄的時代瑣記,還是唐魯孫先生憑借記憶所講述的食物,還是陳之藩先生講述的治學之旅。這些人講述的內容正好拼湊了一個時間序列。我們從一本書跨越到另一本書,體驗的似乎是另一個陌生和無從知曉的時代。現在我們終于知曉并重溫這些書,再次回到這些先賢們留給我們的記憶和記錄。并在每一個字中間感受平和溫情的泛濫。再也不用高呼口號與時代做徹底地切割。時代這個詞,其實就是時間。即便我們多不情愿,我們都不能對時間的連續性做任何技術上地處理。
有關陳存仁醫生的作品,講到這里已經完全偏離了主題。對于陳醫生著述的推介更像一副“藥引子”。希望能借助這樣的時代記錄,一并將那個時代中各種瑣碎生活推送到讀者面前。并試圖借助這些文字去彌補我們對于時代認知上的缺陷。也正是通過努力,去理解在我們可能錯過的時間里經過的人和事。
歷史往往就是這樣,需要“長距離的等待”才會知道歷史對于我們當下生活的指導和意義所在。當等待足夠長時,這些已經成為過往的生活就會逐一從故紙堆中走出來,我們研讀它,觀察它,從中得知我們究何到此的原因和選擇。
歷史上發生的任何事從理論上來講都不會消失,它們會以各種形式重返后人的視界滿足好奇心。一份食物的味道,一段記憶的講述,一份文檔的重現,都是開啟一段歷史的“藥引子”。因為歷史從來不是一個人的記憶,它是許多許多人的歷史,也是許多許多人的生活和經歷。一定有一些卓絕超群的人會留下一些痕跡和線索,把那個時代的氣勢暗藏其中。而我們作為后人打開之時往往面帶驚愕。
這就是歷史對人開的小玩笑。
另外閑話一篇,對于醫生從文之事,其實還是蠻重要的。所謂醫者,不但要會醫病,還要會醫心。香港報章上現在還活躍著一位醫生:區樂民(筆名)。區醫生和他筆下的“三叔公”勤力介紹著各種生活小事。如果諸位有興趣,可以找一找區醫生和他的“三叔公”,那位智慧的長者會告訴你盡可能多的生活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