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發自簡書App
我二十四歲那一年生活失意,辭掉了每天勾心斗角的工作,前往大別山區的一所小學支教。
我已經不記得去時的路,只記得路彎彎的,人很少,笨重的面包車轉過一個個彎,我的眼前只是換了幾座不同的山,遠處有裊裊青煙飄起來很好看,辨不清這青煙是老房子煙囪里冒出的炊煙,還是山林里的霧氣。
那所小學就在其中一座山里,是一整排大青瓦房子。白黃色的墻壁,能照出我影子的滑溜溜的頂梁柱,地面也不平整,到處是坑坑洼洼的小土坑,好像火星的地表。我走進教室,講桌被移到了最側邊,原來的中間位置,滴滴答答的滴著雨點,那雨點堅信她能夠將這塊地滴穿。
大家好,我是你們的沈老師,來自外面的合肥市,將擔任你們的語文老師,第一節課你們每個人先介紹一下自己吧!
我的話仿佛隨著雨滴一起滴進了那個小坑,滴進了地心。孩子們一個個紅著臉沒有任何想要上講臺的趨勢,倒是有幾個孩子互相推弄,但僅僅是玩鬧。
要不,你們說說自己的名字吧!每個人的名字都有自己的故事,老師和大家一起評選出最好聽的名字。
有些學生開始思考,有些調皮的孩子舉起旁邊同學的小手,而被舉手的人使勁縮回去,生怕被我看見,這時候在角落里的一個女生慢慢的舉起了手,但馬上縮了回去。我注意到了她,我走過去輕聲鼓勵她,終于她慢慢走上了講臺。
她穿著泛白的外套,大概以前的顏色是紅色或是綠色,頭上扎著馬尾辮,一個簡單的頭繩沒有任何裝飾,她的臉很干凈,五官都像是面泥捏的一樣。她踮起腳尖,在黑板上寫下了她的名字“張米生”。她的字體很娟秀,像用模版刻上去的一樣。接著她開始了自己的講述,聲音很小,講得很慢,空氣也慢了起來。
我五歲的時候,還不叫米生,那時候還是另一個名字。五歲那年我生了一場大病,整日躺在床上,身上發燙,我媽用濕毛巾敷在我額頭上,不一會濕毛巾就冒出了熱氣。來我家給我打吊瓶的姐姐為我走了好幾天的山路,家里供的一臺佛像前那個香爐倒了一爐又一爐的香灰,媽媽一連幾天一直握著我的手,這樣一來幾天我的病竟然好了,我的體溫終于正常了。
媽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讓我吃點好的,我剛吃一口,就吐了,這樣持續了幾餐,吐到只剩下一灘淡黃色的苦水。媽媽再也不敢讓我吃東西了,拉著我的手直掉眼淚。她說:“我姑娘沒病死,也得餓死。”村里的人說這是被鬼掐了喉嚨,要化百家米煮成米飯,吃下去才能好。
我爸那天清晨就拿著布袋出發了,他一家一家的化,化完了王家找李家,化完了韓家找姜家,他一天都在不停的跑。晚上我爸才回來,我媽接過米就用最快的速度煮成了飯,我看著我媽端來的飯,竟然是五顏六色的,淡黃色,淡紫色,淺黑色,淺綠色,我一下來了食欲,一口氣吃完了一碗飯。吃完飯我爸我媽就在床前守著,我始終沒有吐,我爸掩著面哭了,然后突然“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膝蓋不停的轉動方向感謝贈米的那些人家。那晚我爸洗腳的時候才發現,他的襪子和腳壓根就分不開,一雙白襪子,拿出來卻是紅的,不知道泡了多久才分開。
就這樣,我一連吃了幾天的百家飯,小臉也慢慢泛起了紅暈,看到柜櫥上的小蟲我也能蹦著捉到它們。我爸說我的第一次生命是娘給的,第二次命就是這百家米給的,就給我改名為“米生”。
屋里靜悄悄的,每個人的呼吸都停止了,只有那滴滴答答的雨點在和米生搶著說話。米生從脖子里掏出一個香囊說:“我媽把剩下的百家米縫成了香囊,說無論到哪也不能忘了百家米的救命之恩。”
小屋里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孩子們眼角都濕潤了。再看那黑板上娟秀的字體,好像一粒粒百家米組成的“米生”兩個字,大家都說“米生”就是最好聽的名字。
下課鈴聲響了,外面的雨也停了,對面的山冒著陣陣的霧氣,雨后的山是墨綠色,像極了水墨畫,真美。雨的滴嗒聲停了,教室里卻吵鬧起來,大家不停的喊著“米生”,米生只好紅著臉看書,最后索性放下書,趴在桌上。“米生、米生”,這名字叫起來真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