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什么事是有意義的,什么事是沒有意義的,所謂意義,只和主體有關,只和當事人的有關,這是一種對自身及自我的評價,或者說只和我有關。
越寫越有勁,隨便寫吧,隨著自由的心。盡量以最大的能力去寫,以出版物的標準要求自己,這樣的話,等整理成書時,就很簡單了。當然,這也是越寫越有勁的原因。
接上篇,繼續沿著詩歌的脈絡與發展,去感悟與體驗。
新詩的產生,因為它是在推倒重來的這么一種斷然的,促然的實現。讓中國新詩的自由精神得到了張揚。但是毫無疑問的,漢語新詩的成立畢竟有點先天不足,文化貧血,因為它斷然的砍斷了和新詩母體臍帶的聯系。在睜眼看世界,別求新生于異邦的時候,新詩作為“五四”詩體解放的產兒,是背叛傳統漢語詩歌的“逆子”。
“五四”先驅出于要改變幾千年形成的根深蒂固的“詩國”面貌的良好愿望,采用了“推倒”的簡單化的詩。除了格律,充滿詩意的煉字,煉句,語境,意象等也被一起“推倒”了。
無庸置疑,與此同時,漢語詩歌走到了千年未有之低潮。在一片荒蕪之中,新詩豎起了獵獵的大氣,至今從1920年的長詩集到現在,新詩走過了90多年,但是我們也應該明白到現在中西文化的融合尚未完成。就是在接納和整合,在復雜變動的過程中,對現代的經驗還沒有能夠充分的去表現,上下求索,到現在新詩仍然是試驗性的實踐性的。
尤其是在上個世紀30年代以后,當最后用韻律的一代詩人,聞一多,徐志摩,戴望舒都轉向了無韻的詩歌寫作以后。詩歌和大眾的聯系在漸行漸遠,新詩的形式探索雖然進行了各種各樣的創造和變化,但是實際上我們可以看到一條路線,那就是不斷的小眾化和被邊緣化。
所以今天我們看到新詩的實驗和上下求索,不是加強了詩歌的自由和解放,反而是增加了詩人的磨難,不是要說讓詩親近了讀者,而是疏遠了讀者。
那么新詩何去何從?我們今天當梨花教主的口水詩在盛行的時候,詩歌能否成立,還有沒有價值,已經成了一個重大的問題。這是趙麗華在2008年奧運會期間寫的詩。
《劉翔能戰勝羅伯斯嗎?》
今天晚上在飯店吃涮鍋
我賭劉翔贏
一朋友賭羅伯斯贏
其實賭劉翔贏的也在擔著心
不敢打百分百的保票
畢竟羅伯斯不是個可以小覷的對手……
《開幕式》
我跟女兒說:
“你就是我派駐在鳥巢的記者
就好比鳳凰衛視
派去的閭丘露薇
開幕式的任何情況
你都要即時跟媽媽匯報”
我們幾乎可以看到,就像散文的分行書寫,那么這還是詩嗎?這引起了我極大的質疑和思考。并且在網絡時代,新技術不斷入侵試探的時代,包括我們現在在網絡上,可以輕易地下載一個很小的軟件,叫作做詩機。在做詩機里頭只要輸入關鍵詞,你要古風還是李白體還是杜甫體,還是十四行詩,一個回車就可以了。詩,做詩機立馬給你做十首詩。
今天詩壇,網絡上流行的很多仿李白或仿杜甫的詩歌,其實都是做詩機來做的,都散發著機器的氣息,他只是把李白和杜甫詩歌里頭的關鍵詞,進行了一個重新的排列組合。
那么如果說機器都可以寫詩的話,詩人何為?
我們不得不去探討之所以成立的幾個深入的問題,分別是大眾化,散文化,詩歌的現實性和詩歌的政治性。
首先大眾化,那么今天新詩備受指責的原因,就在于它孤芳自賞,在于它不夠大眾化,在于它邊緣小眾。可是90年來的詩歌固然不夠大眾化,我們回頭去看古代的詩人。其實,明清以來的一些著名詩人黃遵憲蘇曼殊以來的舊詩也不見得有多少讀者。
一代有一代的文學,詩歌是唐代的一代之文學,正如,詞是宋代的一代之文學,元曲是元的一代之文學,小說是明清的一代之文學,有水之處就有柳詞,是宋代的事情,這個連老婦都能寫詩和讀詩是唐代的事情。
我們今天,詩歌可能在社會文化的結構里頭,只是一個小小的部分,所以我們要引入一個尺度,就是一般大眾化我們認為是橫向的,共識性的一個規模化。
其實大眾化我覺得還有一個檢驗標準,就是空間上的垂直久遠,隔代而知己。正如當年的杜甫,在唐代的時候并不是詩圣,杜甫被奉為詩圣是受到宋代的追捧,所以隔代知己。
假如今天的小眾的詩歌能夠流傳千載,那么豈能說它是小眾的,再說了,新詩的歷程只有90年,用90年的變法去對抗3000年的詩歌的輝煌,對新詩的要求也太高了,不切實際。所以我們現在不妨低調一點,詩歌假如是屬于少數人的,那就讓它小眾化生存吧,只要他能夠生生不息就是幸事。這不,還有我這樣的人,在其中切身體味,回味無窮。
再分享一首詩。這首詩來自臺灣詩人洛夫的《與李賀共飲》。
石破
天驚
秋雨嚇得驟然凝在半空
這時,我乍見窗外
有客騎驢自長安來
背了一布袋的
駭人的意象
人未至,冰雹般的詩句
已挾冷雨而降
我隔著玻璃再一次聽到
羲和敲日的叮當聲
哦!好瘦好瘦的一位書生
瘦得
猶如一支精致的狼毫
你那寬大的藍布衫,隨風
涌起千頃波濤
嚼五香蠶豆似的
嚼著絕句。絕句。絕句。
你激情的眼中
溫有一壺新釀的花雕
自唐而宋而元而明而清
最后注入
我這小小的酒杯
我試著把你最得意的一首七絕
塞進一只酒甕中
搖一搖,便見云霧騰升
語字醉舞而平仄亂撞
甕破,你的肌膚碎裂成片
曠野上,隱聞
鬼哭啾啾
狼嗥千里
來來請坐,我要與你共飲
從歷史中最黑的一夜
你我并非等閑人物
豈能因不入唐詩三百首而相對發愁
從九品奉禮郎是個什么官?
這都不必去管它
當年你還不是在大醉后
把詩句嘔吐在豪門的玉階上
喝酒呀喝酒
今晚的月,大概不會為我們
這千古一聚而亮了
我要趁黑為你寫一首晦澀的詩
不懂就讓他們去不懂
不懂
為何我們讀后相視大笑
這首詩來寫李賀,李賀傳說他騎著一頭廋驢到處去尋詩覓句,每得一個好的句子就迅速的寫下來,然后把這個字條藏在自己的錦囊里,李賀被為鬼才,有著鬼氣有著陰冷的色彩。李賀穿過唐宋元明清,把他的詩歌的激情,注入了當代詩人洛夫的酒杯。
我想今天的,90年代新詩,是否也能夠在千年之后,有如斯的知己。
我們再來看一看,詩歌的散文化問題。有人認為詩歌如果長短不拘像散文,散文化了以后不便背誦,不便背誦就不好普及,也就不能大眾化。
這個話是有道理的,因為中國古詩能夠傳誦的最大原因在于的音樂性,我們童蒙時期就開始搖頭晃腦讀唐詩,不懂其義,但是那種音律深深的浸入到了我們心里面。就正如我說的心理學的覺知訓練一樣,好的詩歌會自動的調節我們的呼吸,從而達到調節心理的目的。
而到了新詩,因為它無韻了,自由體了,那么難以背誦和廣泛傳播。這是新詩小眾化的原因之一。但是我們回頭去看,其實中國故事里頭也有高度散文化的,也有很多是句法參差,平仄不拘,段落雜錯,換韻自由的詩歌。
比如,我要給大家分享的蘇軾的《歐陽少師令賦所蓄石屏》。
何人遺公石屏風,上有水墨希微蹤。
不畫長林與巨植,獨畫峨眉山西雪嶺上萬歲不老之孤松。
崖崩澗絕可望不可到,孤煙落日相溟濛。
含風偃蹇得真態,刻畫始信有天工。
我恐畢宏韋偃死葬虢山下,骨可朽爛心難窮。
神機巧思無所發,化為煙霏淪石中。
古來畫師非俗士,摹寫物象略于詩人同。
愿公作詩慰不遇,無使二子含憤泣幽宮。
這首詩,句法長短錯落,發興無端,起落無際,換韻自由,的確是散文化的。
所以當新詩來到了這種散文體,是的,有一篇我們在中學課文里學過的《大堰河——我的保姆》,來自艾青頌贊他的童年時代的保姆的一首詩。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莊的名字,
她是童養媳,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我是地主的兒子;
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長大了的
大堰河的兒子。
大堰河以養育我而養育她的家,
而我,是吃了你的奶而被養育了的,
大堰河啊,我的保姆。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的被雪壓著的草蓋的墳墓,
你的關閉了的故居檐頭的枯死的瓦菲,
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園地,
你的門前的長了青苔的石椅,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懷里,撫摸我;
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
在你拍去了圍裙上的炭灰之后,
在你嘗到飯已煮熟了之后,
在你把烏黑的醬碗放到烏黑的桌子上之后,
在你補好了兒子們的為山腰的荊棘扯破的衣服之后,
在你把小兒被柴刀砍傷了的手包好之后,
在你把夫兒們的襯衣上的虱子一顆顆地掐死之后,
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顆雞蛋之后,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懷里,撫摸我。
我是地主的兒子,
在我吃光了你大堰河的奶之后,
我被生我的父母領回到自己的家里。
啊,大堰河,你為什么要哭?
......
對自己來自于底層的這個貧苦的保姆,發出了如此樸素的真情,這種真情,如果不是用這種浩浩蕩蕩的自由體的樸素的筆法來寫,這份感情怎能顯得如此的真誠?
新詩里頭,散文化寫變化的詩體,我覺得是可以的,不必以此為弊。當然在新詩史上,也不斷的有詩人試著重回格律,比如聞一多,但是勉強把一個現代的語言現代的經驗,再塞回到格律詩里頭終究還是困難的,不得不扭曲文法顛倒詞匯勉強湊字。包括聞一多有些詩里頭,雖然以音組的方式來重建韻律,但也顯得有些地方不夠簡潔,比如“的地了”這些虛詞如何處理,顯得破碎單調沒有力量,難追古典詩的圓潤與簡潔。
我們只能說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語言。整個語言系統都改變了以后,重回格律已經變得很困難了,但是這種努力一直存在。
我們來看一看來自于七夜詩人袁可嘉的一首《沉鐘》試圖重建格律。
讓我沉默于時空,
如古寺銹綠的沉鐘,
負馱三千載沉重,
聽窗外風雨匆匆;
把波瀾擲給大海,
把無垠還諸蒼穹,
我是沉寂的洪鐘,
沉寂如藍色凝凍;
生命托蒂于苦痛,
苦痛任死寂煎烘,
我是銹綠的洪鐘,
收容八方的野風!
音韻還是很圓潤很和諧。我們再看看北島的這首詩《走吧》。
走吧,
落葉吹進深谷,
歌聲卻沒有歸宿。
走吧,
冰上的月光,
已從河面上溢出。
走吧,
眼睛望著同一片天空,
心敲擊著暮色的鼓。
走吧,
我們沒有失去記憶,
我們去尋找生命的湖。
走吧,
路呵路,
飄滿了紅罌粟。
這首詩,雖然文字排列不是很整齊,但是同樣也是有韻的,有著微妙的音樂性,這個音樂是很好聽的,讓詩歌在我們視覺記憶之后,更留下了聽覺的記憶。
當然方文山在這些年來的走紅,除了他的曼妙的歌詞,這是中國風的歌詞,同樣的也因為它音韻方面的美,方文山曾經在他的博客里頭,征集《青花瓷》里頭最美的章句,選票最高的是“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天青色等煙雨 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撈起 云開了結局
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
你眼帶笑意
色白花青的錦鯉躍然于碗底
臨摹宋體落款時卻惦記著你
你隱藏在窯燒里千年的秘密
極細膩猶如繡花針落地
簾外芭蕉惹驟雨門環惹銅綠
而我路過那江南小鎮惹了你
在潑墨山水畫里
你從墨色深處被隱去
這首詩模仿中國古代詩詞的詩眼,有很多很漂亮的,錘詞煉句,比如“簾外芭蕉惹驟雨,門環惹銅綠,而我路過那江南小鎮惹了你”。
和古詩相比,新詩在體式上有了更多的變化,如像有非常整齊的像古詩詞一樣格律的,聞一多的《死水》,一共每句九字,分為四組四頓,就像我們換一口氣到下一個地方,顯得非常的韻暢和整齊。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
不如多仍些破銅爛鐵,
爽性潑你的剩菜殘羹。
也許銅的要綠成翡翠,
鐵罐上繡出幾瓣桃花。
再讓油膩織一層羅綺,
霉菌給他蒸出云霞。
讓死水酵成一溝綠酒,
飄滿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們笑聲變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溝絕望的死水,
也就跨得上幾分鮮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聲。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這里斷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讓給丑惡來開墾,
看他造出個什么世界。
這是新詩的第一個變化,第二個變化就是錯落有致,參差的行列、詩行的字數,頓數都不是固定的,隨著情感的波動而變長或變短。
如戴望舒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具有音節曼妙不可思議的美,讀這首詩我經常可以感覺到,那種滴滴瀝瀝的雨點打在傘上,那有單純音節“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感覺。
下文繼續。
各位,我又來了!!(不過也重來沒有離開過,哈哈)
我相信經過對于詩的熏陶,你也可以談詩,論詩,品嘗詩,欣賞詩,有詩性了。祝賀你多了一些談資,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