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暖氣搬出來的第二天,寫一個關于秋天的不算故事的故事。
紐約的秋天說來就來,前一晚還開著冷氣,隔天出門的時候就已經快要被風吹進哈德遜的河里。Youtube上面的美食博主們鋪天蓋地開始做秋天主題,無非是,蘋果,南瓜,肉桂,肉桂,肉桂。
南京的秋天倒沒有非常隆重的儀式感。除了梧桐樹開始鋪天蓋地的變黃, 剩下關于秋天的集體狂歡,大約就是排隊買金味栗子。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南京話交錯,加了大量糖的砂石因為高溫迸發出肆無忌憚的焦糖味道,驅趕走揚子江邊潮濕的秋意。栗子要是剛出爐的,油亮的表面代表著糖分與熱氣的融合,甜味卻早已直驅栗子殼之中,混合著板栗本身的粉糯,隨著殼的打開被熱氣裹挾著噴涌而出。栗子飽肚子,吃二十多顆就再也吃不下晚飯,胃里的甜和暖,證明是個好的秋天。
為了迎接秋天的到來,我和陳圓圓兩個南京人,鄭重其事的到公寓下面的美國超市里面,買了韓國那種現成剝好煮熟,裹上糖漿,用塑膠袋包裝好據說可以儲藏一年的栗子。不知道這個栗子的品種,但是太輕太軟, 又冷,缺少秋冬的扎實和熱氣騰騰。
“我倒是喜歡這樣的栗子”, 陳圓圓撕開一個包裝袋, “我是從小出了名的懶,連螃蟹都要我爸幫我把蟹肉一點點用蟹腳的尖頭剔出來吃。剝了十幾分鐘的螃蟹,我三口就吞下去了。那些什么自己剝才有滋味的樂趣, 我真是完全不了解。吃的東西嘛,好吃就行了。”
“怪不得現在找了個上海的男朋友,” 我打趣她,“是不是看著他幫你做菜的身影想到了你爸。”
圓圓白了我一眼,從包裝袋里撿起一顆栗子,裹了糖漿的栗子有點粘手,“年輕的時候太傻,就想著不管不顧給別人洗手做湯浪跡天涯。”
“那個時候我還在紐約念本科。年輕,動力超足,又饞,就總和當時的男朋友轉幾趟地鐵去法拉盛吃早茶吃小籠包。法拉盛也有糖炒栗子賣,一年四季都有,也是支一口小小的砂鍋,不知為什么叫天津糖炒栗子。”
“你也多少知道一點我之前男朋友的事情對吧。我兩都是南京人,所以在食物的喜好上基本沒有什么吵起來的可能性。秋天的時候我鬧著說一定要去買糖炒栗子。那時候別提多幼稚了,滿腔的愛無處釋放,他在電腦前忙面試忙科研,我就坐在桌子前面看綜藝節目,然后把栗子一顆顆剝開給他吃。”
“你爸知道得傷心死。” 我從她手里搶過栗子袋,“從小幫你剝蟹腿,現在你幫人家剝毛栗子。”
“現在想想那時候也蠻傻的。那種栗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市場競爭太不激烈了,或者就是太沒有市場了,一個個粗制濫造的。基本沒啥有開口的,好多都是殼和里面的栗子連起來,我就只能一顆顆慢慢剝,細小的殼和栗子塊有時候就卡在指甲里面,心里特別平靜。 我自己也不怎么吃,有情飲水飽,看他吃我也不知道為啥開心的要命。”
“后來怎么分了呢?” 我大概是栗子吃飽了,內心涌起了一陣八卦的情緒。
“就是正常的愛情故事啊。大學臨了畢業,他找到的工作在西海岸,我找到的全在東海岸。知道面臨分離,心里焦慮,畢業前壓力又大,就總是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吵架。吵著吵著就散了。”
”還是因為距離,你這個沒有新意,可以寫幾百出的紐約愛情故事。”
“恩,有時候想想,南京愛情故事大概就不是這樣的。在南京的話,大概也沒有那么多架可以吵。紐約朋友多,但是真有耐心聽你絮絮叨叨感情問題的也沒有幾個。彼此之間只有相互可以依靠,鬧了別扭也只能在心里自己生悶氣,哪像在南京就一抬腿回家找媽媽哭了。”
“那時候公眾號還不流行,網上傳一篇類似”如果我在南京遇見你“的文章。找工作不知所措的時候,我就總鬧著和他說,我們回南京吧,回南京吧,哪有那么多夢想要去闖。到時候我們能把上面的事情都做一遍,什么春天去雞鳴寺看櫻花,夏天去爬紫金山,冬天去玄武湖打雪仗,秋天就是排隊去買點糖炒栗子,不也是平平淡淡卻開開心心的人生么。工作幾年生個孩子什么的,扔給我爸媽帶,大點以后就上我兩一道上的那個中學,也不知道有沒有校友子女加分錄取。我白天去上一個朝九晚五的班,哪像現在這種朝五晚九的,周末去爸媽家蹭蹭飯,然后開個小車穿過中山陵回家。”
”不過現在就不用想這些啦,也不知道他過的好不好,有沒有人給他剝栗子了。反正我大概是不會再有力氣給人剝栗子了。” 陳圓圓倒空了手里最后一個栗子,“在南京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