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齡童演的孫悟空真的好嗎?

六小齡童演的猴確實好,幾近以假亂真的程度,但它未必像孫悟空,最起碼,不像原著小說里的孫悟空。

那孫悟空究竟是什么樣的?吳承恩這樣描寫:

《西游記》第三十六回,寶林寺的僧官看到他“真個是生得丑陋:七高八低孤拐臉、兩只黃眼睛,一個磕額頭;獠牙往外生,就像屬螃蟹的,肉在里面、骨在外面”。

別不信,最像此描述的,是《西游降魔篇》里的孫悟空。

豬八戒也遠不是86版那個肥頭大耳嘟嘟嘴的賣萌豬,吳承恩如此寫:《西游記》第二十九回:

“我那大徒弟姓豬,法名悟能八戒,他生得長嘴獠牙,剛鬃扇耳,身粗肚大,行路生風。”“他本是天蓬元帥臨凡,只因錯投了胎,嘴臉象一個野豬模樣。”

最像原版豬八戒的,是張紀中版:

實際上,西游記從來就不是一本老少咸宜的書(多數人讀過的都是青少年現代白話閹割版),原著里人物丑陋,勾心斗角。悟空八戒沙僧都曾是以吃人為生的野生妖怪,尤其是沙僧,唐僧的前九世很可能都被沙僧吃了。

《第八回》

那怪道:“我愿皈正果。”乃向前道:“菩薩,我在此間吃人無數,向來有幾次取經人來,都被我吃了。凡吃的人頭,拋落流沙,竟沉水底(這個水,鵝毛也不能浮),惟有九個取經人的骷髏,浮在水面,再不能沉。我以為異物,將索兒穿在一處,閑時拿來頑耍,這去,但恐取經人不得到此,卻不是反誤了我的前程也?”菩薩日:“豈有不到之理?你可將骷髏地掛在頭頂下,等候取經入,自有用處。”怪物道:“既然如此,愿領教誨。”菩薩方與他摩項受戒,指沙為姓,就姓了沙,起個法名,叫做個沙悟凈。當時入了沙門,送菩薩過了河,他洗心滌慮.再不傷生,專等取經人。

評論里有許多人質疑孫悟空吃人,我在此作統一回復:

《第二十七回》

行者笑道:“師父,你那里認得!老孫在水簾洞里做妖魔時,若想人肉吃,便是這等。或變金銀,或變莊臺,或變醉人,或變女色。有那等癡心的,愛上我,我就迷他到洞里,盡意隨心,或蒸或煮受用;吃不了,還要曬干了防天陰哩!

原著中還有許多兒童不宜的情節,簡單舉兩個例子:

《第三十回》“當晚,眾臣朝散,那妖魔進了銀安殿,又選十八個宮娥彩女,吹彈歌舞,勸妖魔飲酒作樂。那怪物獨坐上上席,左右排列的,都是那艷質嬌姿,你看他受用!飲酒至二更時分,醉將上來,忍不住胡為。跳起身大笑一聲,現了本相。陡發兇心,伸開簸箕大手,把一個彈琵琶的女子,抓將過來,扢咋的把頭咬了一口。嚇得那十七個宮娥,沒命的前后亂跑亂藏。””卻說那怪物坐在上面,自家斟酒,喝一盞,扳過人來,血淋淋的啃上兩口。“

《第七十二回》里蜘蛛精的描寫:

那些女子見水又清又熱,便要洗浴,即一齊脫了衣服,搭在衣架上。一齊下去,被行者看見——

褪放紐扣兒,解開羅帶結。

酥胸白似銀,玉體渾如雪。

肘膊賽冰鋪,香肩欺粉貼。

肚皮軟又綿,脊背光還潔。

膝腕半圍團,金蓮三寸窄。

中間一段情,露出風流穴。

(女妖下面那條魚是八戒,想知道為什么?自己去翻書!)

據說這就是,“老不看三國,少不看西游”的由來(不知道俗話版本很多?)。

所以,西游原著其實是不適合拍成電視劇的,若真要拍,起碼也得是冰與火之歌的規格。

首先是少兒不宜,其次是思想內涵極其深刻(借神魔佛道的背景諷刺社會(,有關這類的解讀何止千萬字)。再者,畫面著實龐大,《第五回》:

李天王即調四大天王與二十八宿,一路出師來斗。大圣也公然不懼,調出獨角鬼王、七十二洞妖王與四個健將,就于洞門外形成陣勢。你看這場混戰,好驚人也:

寒風颯颯,怪霧陰陰。那壁廂旌旗飛彩,這壁廂戈戟生輝。滾滾盔明,層層甲亮。滾滾盔明映太陽,如撞天的銀磬;層層甲亮砌巖崖,似壓地的冰山。大捍刀飛云掣電,楮白槍度霧穿云。方天戟,虎眼鞭,麻林擺列;青銅劍,四明鏟,密樹排陣。彎弓硬弩雕翎箭,短棍蛇矛挾了魂。大圣一條如意棒,翻來復去戰天神。殺得那空中無鳥過,山內虎狼奔。揚砂走石乾坤黑,播土飛塵宇宙昏。只聽兵兵撲撲驚天地,煞煞威威振鬼神。

這一場自辰時布陣,混殺到日落西山。那獨角鬼王與七十二洞妖怪,盡被眾天神捉拿去了,止走了四健將與那群猴,深藏在水簾洞底。這大圣一條棒,抵住了四大天神與李托塔、哪吒太子,俱在半空中殺夠多時。大圣見天色將晚,即拔毫毛一把,丟在口中嚼碎了,噴將出去,叫聲:“變!”就變了千百個大圣,都使的是金箍棒,打退了哪吒太子,戰敗了五個天王。

大鬧天宮的場面若讓好萊塢拍成電影,指環王恐怕也只能跪下了。

所以我想說一件事情:86版西游記由于審查、思想、以及當時拍攝技術等種種原因,它和西游記原著的出入極大。

六小齡童的表演固然好,但那只是他詮釋孫悟空的一種方式。而周星馳、張衛健則是詮釋孫悟空的另一種方式。這三種詮釋都屬于另辟蹊徑,不符合名著。

但是,六小齡童卻經常去說人家周、張等“篡改世界名著,辱沒中華文化”,做出諸如此類等等的道德抨擊。仿佛孫悟空這個角色只能由他來演,其他一概胡扯。

而事實上,正是六小齡童與其團隊,一手把一部偉大的古典神魔小說改編成了優秀兒童劇。

那些極度吹捧86版西游記的人,我想問一個問題:你們看完全劇,除了說說“孫猴子演得不錯”“豬八戒也不錯”之外,還能感受到什么?

抱歉,我幾乎沒感受到一絲佛與道的思想內涵,也沒看出任何諷刺不公社會的行為動機。我也只能隨口說說:“演得不錯”。

它究竟體現出什么“文化內涵”了?

在86西游里,孫悟空是高大全的黨員,唐僧是迂腐不化的笨蛋,八戒是一只圈養豬,沙僧則只會說:大師兄二師兄,師父被妖怪抓走了!

這樣一部臉譜化的西游記,真是你們想要的?

然而周星馳雖“惡搞”西游記,在里面添加女主角,創作出與原著看似毫不相干的劇本,并被六小齡童批評“拿棒子的動作像流氓”。但是,我卻在里面習得了許多深刻內容。

在《西游降魔篇》中,我看到玄奘不是腦子轉不過彎的笨蛋,而是真正懂得悲憫眾生的僧人。

在《西游降魔篇》和《大話西游》中,我看到孫悟空不是臉譜化的英雄形象,而是一個因大鬧天宮被佛祖關壓了五百年,卻仍“冥頑不靈”,企圖再次棒指蒼穹的悲情大圣。

在《西游降魔篇》中,我懂得了,少女們愛的不是天蓬元帥,而是天蓬元帥的那副皮相,而一旦他毀了容,少女們則紛紛避恐不及。

陳佩斯說,好的喜劇,往往包裹著悲傷內核。

就如同,金·凱瑞以喜劇對抗社會牢籠,周星馳以喜劇表達人文思想。

“藝術家用謊言道出真相。”

然而現在有許多老一輩人,他們看不懂當代青年弄出的一些東西,卻總習慣以自身標榜的所謂“資歷”來堂而皇之地對其批判。 好似把頑固、不知創新改革當成了一種文化美德。 簡直就像是古代的腐儒。

我想,孫悟空已經不止是一個特定角色、名稱,它儼然形成了一種文化符號。

而文化符號可以有多種不同地表現方式,它不該被某一人或某一種特定形式所壟斷。

而我認為可悲的是:曾經最先給傳統文化作出大量改編的,卻和現在四處叫囂“尊重傳統文化”的,往往是同一波人。

六小齡童把他個人一心想塑造的黨員雷鋒、蓋世英雄、含有戲劇精粹的靈明石猴表演得淋漓盡致。

而周星馳,同樣把他個人所理解的與天斗、與地斗、與命運作出不屈抗爭的傲骨妖猴詮釋得刻骨銘心。

六小齡童演得好,但并非最好,因為孫悟空好比哈姆雷特,每個人的理解和表演方式都不同,且都難以符合名著,所以,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最好的孫悟空”,只有“不同風格的孫悟空”。

“人的本能就是拒絕承認甚至去理解和自己認知相反的事物”,西游記是一篇佛教高級黑的小說。

所以“六小齡童是不是演得最好的孫悟空?”,我已經在最后給出了答復,即世上根本沒有最好的孫悟空。

我也沒有完全否定86版西游記,畢竟在那個電視劇數量用手指頭都能數清,文盲占多數的時代,西游能拍到如此實屬不易,也應了當時的老少咸宜。

但我想,人們不該將86西游奉為神明,更不該奉為唯一的神明。

它距離我心中那個西游,確實相差甚遠。

86西游的娛樂性很強,填補了當時許多人的精神空虛,這很好。但是,正如紅樓夢的讀者對電視改編的要求極大,為什么到了西游讀者這,就必須得降低標準?二十一世紀了,對舊事物有意見,難不成還不讓表達?

如果有人把寶玉打造成一臉譜化的浪蕩公子哥兒,把黛玉、寶釵打造成臉譜化天真爛漫地純情少女,那恐怕紅學界要鬧翻天了。

同為四大名著,不能因為西游比紅樓的文化門檻低,就理所應當降低作品標準吧?

我可以接受86西游的存在,因為它也有好的一面,但若有人說它是最好并唯一的,我絕不認同。

我也沒說過周星馳是最好的,周星馳的作品實際跟西游記沒多大關系,但不可否認,他確實以喜劇的方式,表達出了一些吳承恩可能想表達的思想內涵。

我不否認,六小齡童與86西游制作團隊“弘揚西游文化”的出發點是好的,他們也確實極艱難的處境下,為中國西游文化打開了一些國際市場,這一點我服。

但我還想問一個問題:有多少人因為只看過86西游,腦袋就被其幼稚的畫風、簡單的情節和臺詞刻上了一道思想鋼印:“這就是四大名著西游記?小孩子的玩意罷了。”,然后武斷地對吳承恩的偉大小說不屑一顧?

“人不要因為懷念而成為時代的阻攔者,因為再往前走,就不會再懷念。”——白巖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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