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常常覺得養蠶這件事情非常神奇。
那時候,我們家的房前屋后長滿了大大小小的桑樹。
秋天桑葉泛黃,葉子掉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我們做小孩的就背上背簍到樹下將一片片掉落的桑葉拾起來背回家喂豬。
到了春天,光突突的桑樹開始抽枝發芽,桑枝上開滿了淡綠色的桑花。
桑葉一經春雨滋潤,葉子漸漸長得寬大肥碩,桑枝上結滿了一串串紅色的桑果,大人小孩一旦發現桑果由紅變黑,紛紛爬上桑樹采摘桑果美美地飽餐一頓,那些賴得爬樹的人干脆站在桑樹下,墊起腳尖將長長的桑條彎下來摘取一把把桑果丟進嘴里,桑果味甜而多汁,據說有補腎益脾、強筋健骨的功效。
吃了桑果的人嘴唇像涂抹了一層黑色的口紅,樣子怪怪的。
春夏之交是養蠶的最佳季節。父親從隊里領來一張正方形的硬殼小紙交給母親,小紙上密密麻麻地叮滿了蠶卵。
養蠶是個細致活,按照女主內男主外的分工,我們家養蠶的任務主要就落在了母親的肩上。
母親將父親領來的那張紙裝進一個竹兜,放在靠近火塘不遠的地方,適溫下這些狀如菜子的蠶卵不久就孵化成了不計其數的小蠶。
望著紙上的蠶卵都孵化成了小蠶,母親找來一根雞毛將這些小蠶全部掃進一張用竹子編的圓形簸箕里,再從門前的桑樹上釆了一把桑葉切成細細的桑絲鋪在小蠶身上,小蠶們便津津有味地吃起了桑葉。
小蠶們吃著細細的桑絲漸漸長大,身子變得又粗又長,胃口也越來越大。母親發動大家背上竹筐到地里的桑樹采桑,顯然僅憑母親一人的勞力采桑,已經無法滿足這些吃口極好的蠶子的需要。
桑葉采摘回來不用像剛開始時那樣還需要切如細絲,只需用菜刀將桑葉切如指粗,蠶子們就可以大口大口地吃進胃里。
小蠶在母親的精心喂養下變成了老蠶,老蠶喂養起來則更加便捷,我們從桑樹上釆來桑葉,母親就直接將肥壯的桑葉鋪在盛滿了老蠶的長方形竹墊里,姆指粗的蠶子狼吞虎咽,不一會兒就將桑葉吃得干干凈凈,老蠶吃桑葉的聲音猶如一場簌簌而下的秋雨。
養蠶得講究衛生,喂蠶前洗手,喂蠶子時還得隨時注意竹墊里的蠶屎,只要蠶子屙出的蠶屎多了就得及時更換竹墊。
換竹墊的時候最挑戰一個人的勇氣,換竹墊得將蠶子一把把地抓起來放進新備好的干凈竹墊里,要是膽小的人是不敢抓那些粗軟冰涼的蠶蟲的。
母親非常勇敢,她把粗大冰涼的蠶蟲一把把抓起來分散在干凈的竹墊里,然后將原來那張竹墊里厚厚的蠶屎掃起來倒進附近的田里做肥料,再把竹墊裹起抱出蠶房到溝邊洗凈消毒暴曬備用,我則從小害怕這些軟體動物,只得憋著氣遠遠地站著觀望。
小蠶歷經幾眠長成了老蠶,老蠶基本上到了生命盡頭,整個蠶身變得晶瑩剔透,布滿了蠶絲,老蠶們不想再進食,燥動不安地四處尋找吐絲的地方。
看到老蠶只想吐絲,母親動手將早已曬干備蠶吐絲的灌木樹枝抱進蠶房輕輕地放在老蠶上面,一見有了吐絲的地方,老蠶們迫不及待地紛紛爬上灌木樹枝尋找理想的空間吐絲。
老蠶吐絲結繭從外向內包裹自己,當真是春蠶到死絲方盡,如何吐絲、如何結繭似乎都經過一番縝密的計劃和考慮,不出一周又粗又壯的老蠶便將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形成了一個個雪白的繭殼掛在灌木枝上,像是天空撒滿了星斗。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作繭自縛了吧。
老蠶一旦結成了雪白的蠶繭,全家人喜滋滋地將結滿了繭殼的灌木樹枝從蠶房里抱出來,在開闊的院壩上席地而坐采摘雪白的繭殼。
一筐筐雪白的繭殼放在院壩里特別饞眼,這是母親辛勤勞作兩個月喜獲的豐收,也是家里增加收入的希望所在。
賣繭殼那天,母親天不亮就起來做飯。
吃過早飯,父親和母親各背上一背好幾十斤重的繭殼乘渡船跨過雅礱江,沿著河對岸的羊腸小道順江而下,到集市上賣給繭絲綢公司。
我和妹妹則呆在家里,等著父母賣了繭殼好從集市上給我們買回糖果和新衣裳。
父母到集市上賣繭殼的那一天,是我小時候覺得最漫長的一天。
黃昏時分,若還不見父母的蹤影,我們就跑到江邊的渡口焦急地等待對面山路上早點出現他們的影子。
木船靜靜地停靠在江對岸,船主紋絲不動地躺在船上,高大的山峰下靜靜流淌著遠道而來的江水。
不一會兒,暮色中聽到江對面響起了熟悉的說話聲,我們按奈不住激動的心情奔向河邊,焦急地等待著劃船的大伯快快將船劃向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