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你在他鄉,不算準確。我這有點《紅樓夢》里那句“反認他鄉作故鄉”的感覺了,也許我更應該問,你在家鄉還好嗎?
我逢人就說你開明,是的,是你,不是您,也許有點汪曾祺那篇《多年父子成兄弟》的意思了。以前在家的時候,喊爸的時候都少,三口之家,空間一共就那么大,咱們家又靜,說句話,就知道跟誰說了。只記得每天晚上,你在菜地里干活,我會喊一句,爸,吃飯啦——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初中住校,每兩周回一次家,高中也住校,每個月回一次家,及至讀大學,唉,遠在數千里之外的湖南,一年不過兩次矣。現在工作了,越發的離家遠了,一年只回家一次。便很難看到你在自家園子的菜畦里干活的景象,也便是因了如此,每次回家,你大多在屋子里,大概是愿意多陪陪我。我媽開玩笑,讓咱倆多聊會兒,你也不說話,寧愿在沙發上坐著。我們沒坐在一起過,我坐在靠椅上——那是你買的,電熱椅,還能按摩背部,很舒服。你平時工作頗忙,以至于一年中它唯一派上用場的時候就是我回家。每次你都辛苦的把它搬出來,然后說他的好——你比以前話多了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真的有點要見老的樣子了。
我們看電視絕難看到一起,你喜歡時下流行的抗戰,我愛看球、看體育,但你卻也能忍受。你后來看我多年堅持著看書看報的愛好,故此每年單位的報紙和雜志你都會拿到家來讓我看。去年你拿《特別關注》給我看,問我寫的怎么樣——你是不愿也從不問我的讀書的感受的——我雖這兩年看文摘看的少了,但不忍弗了你的意,也夸他的好。今年回家的時候,便看到家里攢了一年的每期的《特別關注》。
我們有太多的不同,你年輕的時候喜歡唱歌,跳舞,現在晚上有時候也會去廣場跳交際舞。聽老媽說,你今年興致頗高,大約是覺得我工作還好。有時候在交際舞曲終的時候,如果大家恰也鼓舞,那便會來一段獨舞——我有點難以想象你跳霹靂舞或者是什么舞的景象,也從未在我面前跳過。你也雅擅丹青,甚至連刺繡也會。也有一手好字,最善行書草書。但這些你既沒教過我,也確然沒在我面前展示過。你倒是愿意陪我下棋與運動,小時便跟你學了象棋、圍棋、軍棋、跳棋。足球也是你愿意我踢的,羽毛球也是你特意為我準備的拍子。我一直覺得我只繼承你的面貌,而沒繼承你的天賦。但你更愿我出去多活動,而不以我笨手笨腳為意。似乎也從未想將我培養成什么樣的人,猶記得小時候,大概是從未問過我作業寫沒寫,考試多少分的。這是我們家的默契,我想說的時候就說。
以至于上大學、工作了,你都支持我天南海北的闖蕩,而不希望我戀家。唉,離家五年矣,說是戀家,毋寧說是念家。剛剛過平安夜,想著每逢佳節倍思親。我想你了,但沒跟你說。我給你打了電話,你在開車,也沒太多說。我說節日快樂的時候你還特別的算了下日子,你自己竟把節日都忘掉了。
唉,也是近五十的人了,別那么忙了吧。想問你過的好不好,但總是說不出口。即便問了,也許得到的答案永遠是,還行,不錯,挺好,放心。我常說古人講,父母在,不遠游。你說這句話還有后話,叫做游必有方。你鼓勵我好好干才是游必有方。我想你說的對,但我還是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