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走進一個朋友的家,點開了她的一篇關于茶、關于茶樹的日志,眼前頓時鋪開了一望無際的茶樹,高低錯落的茶山,像大海一樣浩瀚無邊的茶園.
哦,我的家鄉,我那千里之外的家鄉就是茶的世界、茶的海洋啊……
每年剛過完年不久,我們就要來到茶園給茶除草、施肥,期待著這一年的豐收。那時候正是春寒料峭的日子,可是我們孩子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冷,我們像小鳥一樣穿梭在一棵棵的茶樹之間,也不管那些突兀的茶樹是否掛爛了我們的衣褲,也不管大人們是否需要我們的幫忙。
從而換來正在忙活的大人們半嗔半怪的笑罵:“你看這些孩子就像野人一樣的瘋狂,這分明是來山上撒歡、瘋跑啊,哪里是來幫忙干活!”這時候我們總是邊跑邊反對父母:“是啊,是啊,我們本來就不想來干活的,現在來了你們又后悔了吧?現在你們想讓我回去,我還不干呢!”
于是留下父母在一邊搖頭、苦笑,而我們又一陣風般地消失在父母的視線之外!其實我們不僅僅是瘋跑,同時我們還在用獵鷹一樣靈敏的眼睛在搜尋我們的獵物——茶葉花呢,我們就叫它茶花!
茶花有著潔白的花瓣,花蕊是乳黃色的,非常好看,但是我們這些小屁孩可不是沖著茶花的好看、漂亮來的,我們要吃茶花!因為茶花的汁液是那么的香甜、那么的美味,比蜜還甜呢,而且是甜中有香,甜而不膩!如果誰有幸找到了一朵早開的茶花,我們就會羨慕死了他!
我們幾個半大的孩子,就會用眼睛死死地盯著他手上的茶花,然后用貪婪的眼睛把他手中的茶花吸吮幾遍、幾十遍!那時候的我們饞啊,我們沒有零食、沒有水果,而這美味可口的茶花,就是大自然賦予我們這些孩子最好的東西。
每年到清明前夕,我們就準備采摘頭茬茶葉了。
頭茬茶葉非常值錢,一斤可以賣到幾十塊錢,更重要的是它還可以做藥用呢!平常誰要是有個頭痛發熱的,母親總是小心翼翼地從灶頭上取下“高高在上”的清明茶,然后用熱騰騰的開水沖泡一杯清香撲鼻的茶水給我們喝下。很快我們就會感到渾身通透舒爽,那些疼啊、痛啊,全都跑到九霄云外了!
其實不要說是喝,就是看著清明茶被泡開的過程就是一種莫大的精神享受啊:首先受益的是眼睛,透過那氤氤氳氳的霧氣,你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卷曲在一起、沉在杯底的茶葉經過開水的沖泡,它們就會慢慢地上升、上升,直到每一片茶葉都“還原”為它們“生前”那種亭亭玉立的模樣,隨著茶葉的逐漸上升,茶水也漸漸地變濃、變深直到整杯水都變成紅水晶一樣清澈透明的液體(我們家鄉自己都喝手工制作的紅茶,不喝綠茶);看著那不斷變化的茶葉隨之而來的是一場嗅覺的盛宴,那種不摻雜任何雜質的清香啊,是那樣的沁人心脾、芳香無比,這撲鼻而來的清香讓你想起了那翠綠欲滴的茶樹,想起了那茶花的甜香無比,想起了小伙伴們在茶樹間無憂無慮的追逐……
哦,該喝茶了,母親催促了。于是小心地張開嘴巴,閉著眼睛抿上一小口,那叫一個香,不,先是一丁點兒的澀,然后才是綿長的香醇可口,還伴著井水的清冽、醇美!就這樣越喝越大口,等那一大杯茶水落肚,這病也去得差不多了!
在那個缺醫少藥的上個世紀啊,這滾燙香濃的清明茶就是我們農村最好的、包治百病的良藥!所以過去多少年了,我依然喝不慣他鄉各種各樣的綠茶,我不喜歡綠茶的嗆味,我不喜歡綠茶的顏色!其實這不是綠茶的錯,而是那美麗的紅茶里啊,寫滿了我濃濃的思鄉之情!
很快就進入了采茶的忙碌季節,連我們這些小孩也出動了,真是“農村四月閑人少啊”,連我們這樣的小破孩也被拉去濫竽充數!雖然人被母親拉到了山上,但是我們依然不認真采茶,我們山上的目的還是只有一個——玩兒!我們總是趁著母親、嫂子她們不注意的時候,馬上溜到一邊,然后用手掌搭起“涼棚”、睜大雙眼查看周圍是否有熟悉的小身影。
往往很快就會發現了同樣在翹首盼望的同伴們的身影在茶樹間晃動,于是我們就扯開了嗓門喊:“阿棉、阿金、阿蓮,大家伙兒快來啊,我在這里呢,我們去大隊的茶園里去玩!”因為大隊的茶園寬廣無比,而且沒人管,沒人責怪我們糟蹋呢!
于是我們很快就聚攏在一起去那里尋找我們的獵物:那時候山上長著一種很漂亮也很好吃的東西,我們管叫它“布袋子”,因為它像極了家里的布袋子,渾身紅彤彤的,非常漂亮!而且它成熟以后非常甜,一點兒也不酸、不澀,最關鍵的是它沒有核,只有極少量的幾個籽,連皮都吃得!
這種野果就是我們之所以愿意上山采茶的最大動力!那“布袋子”總是“狡猾”地纏繞在茶樹里面,輕易不露臉,要很小心才可以發現!但是在尋找野果的時候,我們這些小孩有的是耐性與精力!往往等我們跑累了雙腿,吃紅了小嘴,母親們也吆喝我們回家吃飯了!
等到進入夏天,那茶山就很沒有意思了,因為山上沒有多少東西可以吃了,茶山對我們已經沒有吸引力了,但是迫于大人的淫威,我們還是要迫不得已地上山。
這時候的茶樹往往會長各種各樣的蟲子,最可惡的是一種像蝦米一樣的小蟲子,一堆一堆的,非常惡心,你一不小心碰到了它們,就會全身奇癢無比,然后馬上長出一個個又紅又癢的包包,再加上那不停流淌的汗水的腌漬,那簡直是要命了,我常常在茶樹間邊哭邊跳:“媽媽,我再也不來山上了,我以后再也不要采茶了,媽媽,我受不了!”
這時候媽媽就會停下手中的活,無限愛憐地看著我說:“妞,沒辦法的,誰讓咱們是農村人呢?忍忍吧,實在受不了你就回家洗洗吧。……如果你想今后不要采茶,那你就好好讀書吧,這樣你以后就不要在這山上活受罪了,妞!”
也許自己天生就對疼痛敏感,也許自己天生就是懶惰,整天就是想著逃避勞動,所以一旦有時間我就拼命地讀書、讀書、再讀書,我連做夢都想著有朝一日我能夠不要采茶就好了……
我沒有想到,若干年后的自己還真的就不要采茶了,甚至連茶樹都難得有機會見上一面了!不知道這是宿命,還是我當年努力的結果?但是當我在鍵盤上敲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其實我是多么留戀那些曾經讓我深惡痛絕的“采茶歲月”,眼里居然始終充盈著淚水!我知道那是因為我懷念家鄉的親人,我想念已故的父母,我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