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一水一心法,一石一禪心。
少時讀詩,最愛的便是王維。愛摩詰詩中的輞川,愛他詩中的一顆禪心。人境即禪境,以詩為橋,綴成一片云水禪心。
王維,字摩詰,太原祁人。太原王家是簪纓世族,母親出自博陵崔氏,家境殷實。王維在開元九年進士擢第,之后又“調太樂丞,坐累為濟州司倉參軍”(《新唐書·王維傳》)。后因岐王在府中命人舞黃獅而受牽連被貶,至張九齡為相時官復,次年遷監察御史。此后奉命出塞,為涼州河西節度幕判官。自此,王維開始了半官半隱的生活。安史之亂時被迫出任偽職,叛亂平息后在其弟幫助下出獄終老。
端看王維的經歷,著實沒有什么政途,卻有佛緣。母親崔氏信佛,家中設有禪房,王維耳濡目染下漸生禮佛之心。在南陽臨湍驛曾與禪宗大師神會相遇,撰寫了一千多字的禪宗經典《能禪師碑》。佛法貫穿了王維的整個生命歷程,靜與空,蘊藏著大能量。
如果說王維的前半生是半官半隱的生活,那么令其潛心修法的轉折點就是妻子崔氏的病故。王維與崔氏,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崔氏在王維三十三歲時撒手人寰,據《舊唐書·王維傳》記載,王維“退朝之后,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絕塵累”。忍過喪妻之痛,王維叩佛門,入禪定,習佛法。
王維的禪意,滲透在他的詩和畫之中。蘇軾有言:“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
中國山水畫總是會帶著空靈和飄渺。在山水畫中,留白是極常見的。一分不多不少,恰到好處的白,是在將滿時的微缺,留有一絲呼吸的縫隙,更是一分禪意。王摩詰的畫,“凡畫山水,意在筆先”(王維《山水論》),胸中自有丘壑,每一座亭,每一棵樹,置在合適之處,層層疊疊中意境頓顯。王維傳世的或后人摩作的畫作寥寥,最接近其風格的大抵是藏于臺北故宮的絹本設色《雪溪圖》。右上角有宋徽宗趙佶的題跋“王維雪溪圖”,整幅畫以雪景為主,遠山、暮雪、兀自靜佇的茅屋、悠悠的舟,深遠寂寥之中蘊著靜禪之意。“畫思入神,至山水平遠,云勢石色,繪工以為天機所到,學者不及也”(《新唐書·王維傳》),王摩詰的畫,可謂盡領山水之靈氣。
王維在輞川和終南山的那段日子,是其禪詩爆發的階段。“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這是終南山的仙境;“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這是對生活的看淡與超脫。寵辱不驚、自在隨心,直至那水盡云涌之處。在輞川和裴迪把酒臨風,且共從容,“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渡頭馀落日,墟里上孤煙”,情景交融大抵就是這般,單單讀著,眼前便是一幕真切無比的場景。“古木無人應,深山何處鐘?泉石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蒼蒼古木,泠泠泉響,目之所及皆是韻味。還有那首最愛的《辛夷塢》——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潤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微紅的芙蓉花,寂靜清冷的綻放。流年宛轉,歲歲花開花落,至此終年,萬物循環。此處無人,也本不需人,一朵花的綻放,只是自我生命的旅途,自有一番道理。
禪意無限。
禪意是最難用言語訴說表現的,佛曰,“不可說”,能體會到什么境地,全憑一個“悟”字。佛家常言“參”,透過那繁華塵世的外表去領會探尋被埋藏在深處的本真。蘇軾說,“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靜與空,禪之意深蘊其中。
公元761年,王維淡然的離開了這個塵世。他在白發蒼蒼之時曾自言:“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消?”佛學的確成為了王維一生的寄托,成為他無法割舍的血脈。或許當年崔氏給王維取的字在冥冥之中暗示了什么,“維摩詰”,歷經傷痛,一朝頓悟。
洗盡鉛華,回首那湮沒在歷史風云中的往事,竟也如同王摩詰在《漢江臨泛》中所言,“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看似清晰,卻又飄渺無法捉摸。而所思所想,還在虛實之間繼續。
所謂禪心,本就無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