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暑假,由于練車或懶惰等原因,一直推遲到8月14號下午才去敬老院。推開305的門,同往常一樣的對話。奶奶問我誰呀,我說我呀。她耳朵不好使眼睛也不好使,也不可能記住我拗口的名字,所以我只能說是我。她一個勁的問我,我說,奶奶,是我,以前來看你的那個學生。她記起來了,然后就是非常熱情。她的熱情不是表現在笑臉上,而是一副老人很久沒見到子女后重逢時的苦澀。她說,“你怎么來了,我整天數,從六月初幾就開始數,覺得你可能快來了,結果等了十幾天,你還沒來,我尋思你可能走了,你怎么又來了,妮呀。”
“嗯,奶奶,我沒走呢。”
“這次學校怎么這么好,讓在家這么長時間?”
“哈,以前也這樣過呀。”
“呀,那好,那好!你說妮呀,天這么黑你又來看我了,路上多不安全!”
“嗨,沒事兒。”我已經習慣她所說的天黑了。
“你娘知道你來嗎?”邊說著,她摸著帶靠背的大馬扎,那是她的拐杖和支撐,蹣跚著從床的一側挪到另一側。
“奶奶,你干啥,我幫你。”
她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喘著粗氣——不知道是不是哮喘,認識她的時候就這樣。她從一個破舊的紙箱子里拿出一盒花生牛奶給我,讓我喝。我說我家有,不喝。
從一開始我基本上沒吃過她的東西。她生活不容易是一回事,還有個原因。2012年高考完的暑假第一次和同學去敬老院(那時候我們還是個組織,后來很少集體行動),我們就寫的注意事項之一就包括,盡量不吃老人的東西。不能叫嫌棄,算是一種自我保護吧。
我怕爭執不下,便說,“一會就得回家了,奶奶,你有啥需要買的?”
“我一天天盼著你來,前幾天家里來人了也是說句話就走。我這表沒電了,等著你給我買電(池)嘞。”說著就去拿她的“錢包”,要拿出一張五元的給我,說這次多買點電,要不撐不到我下次來。我說用不了這么多,給我這個紅的就行。我試過,她不可能接受花我的錢,所以我只能拿最少的錢,并告訴她,這些就夠了。然后我拿過來紅色的一元紙幣。”你等著吧,我這就回來。”
買了四節電池,回屋的時候她正在用毛巾撣走表上的灰塵。我裝電池調表時,她問我是不是還得上兩年學,然后告訴我以后找婆家一定要好好挑一挑,必須兩邊都有。我沒聽懂后半句,但是從她的重復里我明白她在告訴我,以后的婆家一定要有自己的土地。然后跟我講了一個誰家姑娘嫁到一家有地的人家,然后住上了樓房,生活很幸福的故事。我只是聽懂了大概是這個意思。我說,好,一定好好挑挑。
沒多久我就離開了。臨走的時候她非要給我三盒花生牛奶。我說家里真的有,我不愛喝等等原因,都沒有用。哪怕我說了你這樣我以后不來看你了來嚇唬她,也沒有用。最后她還是把牛奶裝在我書包里了。出門的時候,我不讓她送我,到屋門口也不行。因為以前有一次,我下樓的時候她在門口跟我說話,我從三樓下到二樓,從二樓上到三樓,她一直在說沒有內容的話,我一直上上下下,最后還是狠狠心走了,也不知道她在門口佝僂著身軀站了多久。
那天回到家,爸爸說,你再去幾次敬老院就別去了。我問為什么,他說,“我怕老太太突然有一天不在了,你去了會傷心。”
其實我也怕,每次上樓的時候都會做好心理準備。
可是怕又有什么用呢。沒有想到的是,爸爸說的“幾次”都沒有機會實現了。那竟然是最后一次見到老人。
今年寒假,帶上好友去敬老院。敲了幾下305的門,擰了擰,發現門上鎖了。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去詢問廚房的奶奶,得知早在年前老人就去世了。聽說是晚上心臟病發作從床上掉下來,第二天早上送飯的時候被發現,那個時候還清醒,就被家人送到醫院了。在醫院沒多久便腦溢血去世了。
盡管做足了準備,還是沒能忍住眼淚。
但也許,這對老人來說是一種解脫。她終于見到了她的孩子們,以生命為代價。
她不必再用早就停止發行的紙幣,不必再將過期的牛奶視若寶貝,不必從剛落日就陷入黑暗,也不必再忍受被子女們忽視冷落的悲涼,不必年年月月盼著一個非親非故的人探望。
半年前走出敬老院的大門,我再也沒有踏進一步。
昨天路過門口,看到的是綠樹紅花交映,老人圍坐談心的其樂融融的景象。希望有一天走進去之后,看到的也是這樣,而不是快要喪失生活能力的孤寡老人,在床上躺著、念著、數著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