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姑娘,對不起
在我小學的時候,班上有一個女生,在我們使勁墊著腳才能擦完黑板的年紀,她已經比我們高出了兩個頭。她扎著兩個明顯和她身高不符的沖天小辮子,傻笑,總歪著頭,說話斷斷續續,偶爾會流口水,最喜歡做的是就是擦黑板。我們都叫她傻子。
在我們還不知道“傻”是一種先天DNA遺傳缺陷的時候,我們都認為它是一種會傳染的疾病。沒人愿意和她說話,沒人愿意和她做同桌,甚至沒人敢靠近她。我還記得班上有個女生因為被她握了手,趴在桌上哭了好久。她的桌子,永遠在最后一排的小角落里,自稱一家。唯一會和她說話的是我們學委,每天下課,他都會跑到離她桌子半米遠的地方說:“xx,你去把黑板擦一下。”而她總會傻笑著沖上去拿著黑板刷興致勃勃的擦很久,這個我們都很嫌棄的工作,是她在班上最快樂的事情。
她有一個媽媽,很溫柔,是我們校門口開小賣部的,每次我們班同學去她那里買東西,她要么給我們少點錢,要么給我們送一些“星球杯”“酸酸糖”之類的小零食。班上有很多小男生都喜歡午休時去她媽媽店里看電視,有時候阿姨還會給他們切蘋果吃。走的時候會滿臉笑容的跟他們說:“你們多跟xx玩玩啊,她一個人很可孤獨的……”而我不止一次的看到這些男生欺負她。有一次我們班上開班會表演活動,也是她媽媽給我們贊助的小禮品,盡管她女兒一個節目也沒有表演,可我們竟然都覺得,能讓她參加我們的活動已經是莫大的榮幸。
最后一次看到她,是有一次在家吃過午飯后回學校,那天我去得比較早,看到走廊上一堆我們班的男生聚集在一起哄鬧,我跑過去一看,她就在那里。縮成一團,雙手抱著頭,嗚嗚得一邊搖頭一邊哭,身下有一灘黃色的液體。我問怎么回事,男生一邊笑一邊說,“哈哈她尿褲子在身上了,不要臉。”然后一群人沖上去按住她,扯她的褲子。那天我看到她驚恐的眼神,我的心莫名的陣痛,卻懦弱得轉身離開后來,我再也沒看到她,她的媽媽不久后也離開了小賣部。班上再也沒有一個愛傻笑和愛擦黑板的女孩,老師開了一次班會,講到了她,我們全班都很沉默。我希望那種沉默,是一種愧疚和無聲抱歉。
流浪漢之死
這是一個純粹冷漠的故事,冷漠到我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正視人性的陰暗。可是它又如此稀疏平常,平常到每一個陽光照不到的角落都有它的存在。
沒有人知道這個流浪漢為什么會流浪到這里,就在我們一個橋上的亭子里。很冷的天,他穿有很多洞的破棉襖,身上披著一塊可笑的毯子,黑得發亮。每個人見了他都會遠遠的躲開,尤其有孩子的父母,把他形容成一個會把小孩子丟到河里的神經病,叮囑小孩千萬不能靠近。而我每次上學看到他,他都只是瑟瑟發抖的裹著破棉襖縮在亭子的邊上,妄想四周圍繞他的護欄會為他減少寒冷。流浪漢沒來之前,這個亭子的冬天很少有人去散步,橋在河上,冬天的河風足以把人吹成狗。可流浪漢來了后,以各小區大媽為代表的很多人開始抱怨,流浪漢的到來奪走了他們在亭子散步的權利,亭子開始充滿惡臭和病菌。雖然我并不知道這么低的氣溫惡臭和病菌是如何侵入到他們鼻孔的。可是,抱怨也就僅僅是抱怨,我從沒看到有人來詢問過這個如此符合救助站救助標準的流浪漢是否需要救助。
如果不曾讓我目睹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可能不至于給我童年留下這么深刻的陰影。可是,我真的無法釋懷,哪怕是一個別人眼里卑微的生命,以這種方式離開。
那天傍晚我下課得比較早,天還沒黑,遠遠的就看到了他,這一次,他沒有蜷縮在亭子里,而是在躺在橋上。我再走進一點,看到他在抽搐,雙手狂亂得撕扯著自己身上的破棉襖。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臉,以前這張臉總是躲在凌亂而骯臟的頭發下,可我卻希望自己永遠沒有看到。那是一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我無法形容,只記得他的猙獰與絕望。
后來我走了,第二天早上我再路過,那里已經沒有流浪漢了,只有他留下來的破舊的碎布。下午回來,碎布也沒了,一切干凈整潔,仿佛沒人來過。人們心里終于放下了戒備,再也沒有傳說中會把小孩扔進河里的流浪漢了。后來,我無數次的想起那張臉。他的眼神,除了絕望,明明還有懇求和對生命的眷戀。可是他不知道,許多人心,比冬天還寒冷,一個卑微的生命,在眾目睽睽下痛苦的死去,算得了什么呢?
世界溫柔待我,我報以為歌
這個故事不同于冷漠,舉手投足,細微之處,善意足以。
坐在這趟公交車上的人,中途下車的很少,大都是要坐去很遠的終點站的。我和大多數人一樣,擠在狹小的車廂里,隨著車的顛簸晃晃悠悠,只有坐在座位上的人,舒適的看風景,玩手機,甚至有的在睡覺。
開了沒多久,上來一個抱著小孩的婦女,孩子很小,睡得很甜。她默默的找了一個相對寬敞的地方站著,一手抓著吊環,一手護著嬰孩。看風景的人還在看風景,玩手機的人還在玩手機,睡覺的也仍然在睡覺。
這時一個老人沖著抱孩子的女人擺擺手,說:“來,坐我這兒,來”。老人大概六七十歲了吧,頭發花白,皺紋深刻。女人嚇得一邊搖頭一邊說,“不不不,謝謝,您坐吧我抱得合適。”老人已經站了起來笑著說“沒事的,來吧,我坐車別人也經常給我讓座的。”
后來呢,女人坐上了位子,老人也沒有讓座,因為一個玩手機的小伙子把座位讓給了女人。
光與光如何相遇,在最黑暗的地方
新聞學里有一個理論,叫做兩級傳播理論。大意說人們在遇到問題做出決定時,都會先聽從意見領袖的建議,然后做出和意見領袖一樣的選擇。如果這個意見領袖沒有出現,大部分人都會選擇無視或者觀望。
所以你看到的大多數人的冷漠,并不是真正的冷漠,他們是無從抉擇。就像你我,遇到一個很可憐的人,哪怕我們內心是很想幫助他的,但我們沒有勇氣跳出來做那個意見領袖。我們怕別人說我們多管閑事,說我們故作善良,說我們愛出風頭。就像當初看著那個流浪漢死去的我,我相信哪怕有一個人打電話叫救護車,大家都不會看著一個生命這樣離去。
什么樣的人會成為意見領袖?引用一個知乎網友的話:我突然明白,一個人只有被溫柔的對待過,才知道怎樣溫柔的對待別人。有的人很兇悍,也許是因為他不曾被人溫柔相待。愛意,就是這樣在舉手投足間不露聲色的傳播。
我說的這些故事,不在于告訴你人性的冷漠,更想告訴你,黑暗的地方,更適合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