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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兜率宮的煉丹房內,結束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閉關,老君熄了爐子,焚香沐浴,將新煉成的丹藥分葫蘆裝好,玉帝的強身丸、王母的駐顏丹、嫦娥的溫膚散……一一貼好名簽,吩咐童子送上門去,臨出門時,仍舊不忘小心叮囑童子,切莫與上仙爭執。一切安排妥當之后,老君靜坐養息,又破例將蟠桃宴時王母賜下的半兩金雀尖掐了兩葉沏上一壺,片刻之后,香氣襲來,沁仙心脾。
忽得童子來報,下界一位地仙宮前拜謁,老君嘴角抽了抽,換作平時,盡管再不情愿,這些下界的徒子徒孫千里迢迢找上門來,少不得要把人喚進來敷衍幾句,不過今日泡下了自己都舍不得喝的金雀尖,便不舍待客了。
老君大手一揮,道:“就說我去了南海云游,不知歸期。”言畢,老君低頭抿了一口茶水,頓覺神清氣爽,抬頭卻見那童子依然杵在原地,顧盼左右,神情古怪。老君斷定這童子定是收了人家孝敬,如今不能成事,不知如何出去回話,便補充道:“來者是客,不好叫人空手而回,去庫房領半瓶廢丹,打發了吧。”
那童子依然不動,老君大奇,正欲詢問,童子主動湊上前來,悄聲道:“尊上,來的不是別人,是正陽子師兄。”
“哪個正陽子?”小輩們的來往,老君向來不甚在意,上界童子小仙何止千萬,他一個道統三清的太上尊者,怎屑去一一記住,可就當他把茶盞再次拿起時,腦中陡然一驚,像是被誅仙臺上的雷擊電了一般,眉腳微微一沉,自語道:“是他!”
老君與那童子對了一眼,童子微微點頭,老君放下茶盞,正了正衣襟,正色道:“喚他進來。”
不多時,童子領了一個禿頂赤腳破衣爛衫的土地進門,落魄至此,想來必也不是什么香火興旺的名山大川的供奉,不過平日里兜率宮眼高于頂的童子今日卻一改往日恃寵而驕的做派,言語間對這個其貌不揚的土地極為客氣。
正陽子來到老君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禮,磕完頭也不敢起身,依舊跪在原地,光亮亮的腦門直直地抵在地板上。老君端著茶盞,沉吟良久,最后輕嘆了一口氣,溫聲道:“起來吧,看座。”
正陽子聞言,緩緩起身,童子將一塊蒲團放在幾前,正陽子沒有坐到蒲團上,只是上前兩步,在老君面前側身而立,神情肅穆,不敢直視。
“幾年未見,你如何成了如今這副模樣,下界當真清苦至此?”
“天上一日,人間數年,按照人間算法,弟子被貶下界已逾五百年,下界確實清苦,讓師尊見笑了。”
“當年之事,累你受罰,為師心中常有悔疚之意。”老君嘆氣連連,黯然神傷。
正陽子趕緊跪下,慌亂道:“連累師尊難過,弟子萬死難辭其咎,當年,弟子確是值守不力,本該受天雷百鞭之刑,只因師尊極力相求,玉帝方才法外開恩,將弟子打入下界歷劫,已是無以復加的恩德,師尊切莫再為弟子勞心傷神。”
老君上前將正陽子扶起,又安排他在幾前安坐,并親自為他沏滿一盞新茶,待到老君歸位坐好,陡然提起一事,問道:“你下界前,我囑托你的那事辦得如何了?”
正陽子新端起的茶盞又趕緊放下道:“師尊囑托,弟子五百年間日夜堅守,不曾怠慢。”
“如此甚好,你用心了。”老君臉上大有贊賞之色。
“弟子此次前來,正是為此事而來?”正陽悄聲道。
“可是有了進展?”
“佛祖坐下金蟬子轉世東土大唐歷劫,西天有意借其手傳下界大乘佛法,許他歷經九九八十一難,重得果位,返回上界,唐僧師徒四人不日可入弟子值守的火焰山地界,觀音大士傳話來說,欲在火焰山設下一劫,怕是師尊所說的因果到了。”
“此事可有安排?”
“歷劫之事,觀音大士已經安排妥當,一應章程弟子都一一看過,當無意外,只是金蟬子有佛光加持,不過他那大弟子孫大圣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燈,故弟子特來報備師尊知曉,以防萬一。”正陽子說完將一封仙篆遞到老君面前。
老君認真看過,囑咐道:“若按章程所言,你小心辦事,當可安枕無憂。”
正陽子躬身一禮道:“謹遵師尊教誨。”
正陽子離開時,老君特意送到宮門前,臨別,親自舞動拂塵幫正陽子撣去風塵,并和聲細語道:“你下界歷劫期滿,再加上此次相助之功,我當報請玉帝,此處事了,你便可重歸九霄,再列仙班。”
正陽子感激涕零,匆匆駕云而去,老君看著正陽子意氣風發漸漸遠去的背影,眼神越發陰驁,低聲自語道:“此中因果,關乎三界道統,正陽子,莫怪為師心狠。”
1、
兜率宮往火焰山,五萬六千里,正陽子形色匆匆,胸中焦躁,陳年往事不覺浮上心頭。五百年前,那潑猴一腳踹翻了兜率宮的八卦爐鼎,砌爐的幾塊爐磚落入凡間,真火熔城,蒼生受難,死傷不下千萬。適時,正陽子貴為太上老君座下第一弟子,焚煉那猴子時,老君便是派他看護爐鼎,后來猴子逃出升天,掀翻爐鼎,玉帝大發雷霆,當即要將他就地正法,得老君苦苦相求,方才改以從輕發落。那時節,正陽子對他那個位列三清的師尊當真是感激到無以復加。再后來,正陽子被罰落凡間,于爐鼎墜落之地火焰山供奉土地,臨行前老君找上門來,將一件秘要之事托付他經辦時,他方才明白,師父救他卻不單單是為了師徒情深,也是另有所圖。
當年之事,正陽子受累不淺,到如今,那該死的猴子重獲機緣,尋上門來,自己卻是如此境遇,此中滋味頗有些一言難盡。要說當年正陽子和猴子算得上交情不淺,飼養天馬的御馬監就建在兜率宮旁,老君煉廢的丹藥常規操作就是倒進御馬監的馬食槽,正陽子和那猴子一來二去便有了交集,再后來,猴子大鬧御馬監,被太白金星哄騙,加了齊天大圣的名頭,去蟠桃園看守桃林時,好巧不巧時常會遇上去撿拾燒火木柴的正陽子,正陽子和那猴子便更加熟絡起來。
那猴子雖不曾兢兢業業安心做事,卻得了一副好四處結交的爽快脾氣,正陽子時常被他拖著喝酒扯皮,喝多了便一起砸店罵街,雖說他人前時常推脫說是被逼無奈之舉,但細細想來當時何嘗又不是借題發揮、率性而為,偷偷做下了那許多有違天道的放肆行徑,想到此節,正陽子心中對與那猴子的會面不免又生出幾許期待。
五萬里不長,只爭朝夕,眨眼便到了自家的地頭,剛剛降下云頭,不遠處一個熟人飛身而起,正欲離開,正陽子趕緊將他攔下,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本地的土地主牛魔王。
“老牛,急慌慌的,這是要去哪里?”正陽子與牛魔王同山共主,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年景不好時,少不得還要相互救濟,也算半個知己。
“日子沒法過了,那婆娘又翻了醋壇子,在家打砸洞府呢,我去玉面那里耍耍,躲她幾日,過幾天安生日子。”老牛一雙碩大如斗的鼻孔使勁喘著粗氣。
正陽子趕緊勸道:“嫂夫人與你伉儷情深,才會心生妒火,我瞧那雜毛狐貍絕非良善之輩,老牛你切不可意氣用事,傷了夫妻感情。”正陽子又想起老君囑托,又道:“前幾日與你說過,唐僧師徒將要路過火焰山,不日將至,此中計劃先前已與你說過,還需你密切配合,此事乃是上界佛道兩家聯合謀劃,于你夫妻有百益而無一害,切不可誤了大事,再說,唐僧座下大弟子與你曾是結拜兄弟,到時候少不得要你應酬一番。”
老牛圓眼一瞪,怒道:“不提他還好,一提他我的牙根都恨得癢癢,前日我與那婆娘提起潑猴要來,她這幾日又是做臉又是添置新衣,好不歡快,嘴里還反復念叨‘他過去還叫人家小甜甜呢!’,你聽聽,當我死的不成?”
牛魔王說罷,也不等正陽子來勸,一跺腳,徑直騰云而去,留得正陽子一人孤立寒風,滿眼繚亂。
老牛這一走,將原先的計劃全盤打亂,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章程,此處安排了一個千年道行的蛇妖將唐僧擄去,此蛇熟悉地形,將猴子引入火焰山的烈焰陣中,猴子為三昧真火所傷,這時候牛魔王夫婦出場,夫妻二人揮舞芭蕉扇,熄滅山火,和猴子齊心協力打敗蛇妖救出唐僧,繼續西行趕路,妥妥的一段兄弟重逢的感人戲碼。
回過神來的正陽子對著老牛的背影一通火力輸出,不過,此時急火攻心也于事無補,眼下只能另想它法,盡力補救,他在兜率宮供職多年,少不得會有應急之事,深諳上界處事之道,只要結果偏差不大,中間過程多半不會有人斤斤計較,眼下雖少了牛魔王,但他老婆鐵扇公主依然可用,只要將牛魔王的戲份刪除,再添上幾句說辭,此事定能安穩揭過。
正陽子心中粗略有了謀劃,便去找那蛇妖商議,不成想,那蛇妖竟是個見風使舵的腌臜貨,一見事態有變,立刻坐地起價,將原先談好的價格翻了三倍。正陽子在天庭時便最受不得要挾,當下腳一跺,心一橫,換一個是換,換兩個也是換,干脆將這蛇妖的戲份也全盤刪除,推倒重來就是。
拿定了主意,正陽子轉身就走,那蛇妖眼見買賣要黃,也慌了神,咬咬牙準備自降身價,腆臉再談,不成想正陽子卻是個火急火燎的烈火性子,那蛇妖一句“上仙稍等……”剛剛出口,正陽子已然駕云而去,傻愣愣的蛇妖被那云尾橫掃了一臉晦氣。
2、
若當正陽子此舉是賭氣之舉,便是小看了這位曾經的老君座下經營多年的得意弟子,天庭當差,誰不是成天提心吊膽,七八顆玲瓏心隨時待命,正陽子從蛇妖處離開時,心中便有了新的謀算,唐僧一行人若要過火焰山,免不得要去鐵扇公主處借芭蕉扇滅火,只要鐵扇公主堅決不借,以那潑猴的脾氣必然會鬧騰一番,這時候再安排兩個凡人將牛魔王的住處說與他聽,猴子必然去求助牛魔王,到時候讓老牛出面兩相安撫一下,便將此劫化解,這樣既全了唐僧一行人渡劫之事,又不用被那蛇妖要挾,豈不是一舉兩得?
此計既定,正陽子心中大安,喜形于色,不免得意起來,腳下的云彩打著旋,玩出了花。
眼下當務之急,便是要將心中的盤算與那鐵扇公主商議,鐵扇公主的洞府安在翠云山,騰云駕霧,轉瞬即至,等到了洞府門口,遠遠便聽見一個暴怒且尖銳聲音從那洞府中傳來:“死猴子,瘟猴子,臭不要臉的長毛怪,下次再敢登門,老娘定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劈了你的骨頭當柴燒。”
正陽子故作姿態,從洞門從容而入,不想黑影暗馳,一只三彩玉頸酒壺從他的側臉劃過,險些與他撞個正著,又砸在洞壁上,破聲乍響,陶片四散,事發突然,正陽子下意識閃身躲開,一副老神在在的地仙做派瞬間化為泡影,更顯出幾分滑稽。
鐵扇公主原本正在氣頭上,被正陽子的落魄神態一耍,原本的戾氣瞬間散了大半,不自禁地咯咯笑出聲來。
正陽子見那鐵扇公主神情有緩,心下大寬,面上故作疑難道:“誰人害夫人動這么大的肝火,豈不知牛魔王的混鐵棍的厲害?”
鐵扇公主面色一沉道:“休要跟我提那頭憨貨,他一早便找那騷狐貍去了,害我無故受他那結拜兄弟的一頓惡氣。”
清官難斷家務事,正陽子故意避開玉面狐貍的話茬不提,明知故問道:“老牛哪里來的結拜的兄弟?我怎生從來沒有見過?”
“還能有哪個,不就是當年大鬧天宮的弼馬溫。得隴望蜀自稱什么齊天大圣,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他那個糟心樣,也配自稱美猴王。”
“大圣來過了?他找你何事?”正陽子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鐵扇公主冷哼道:“說是要借道火焰山,抵不過三昧真火,要借芭蕉扇一用。”
“你借他了?”正陽子有點發懵,自己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一步,若是唐僧師徒順利過了火焰山,又沒有遇見災禍,便白白誤了一場劫難,不但誤了上界的謀劃,更讓自己也少了這份功德,自己回歸天庭的計劃也要落了空,心中不免焦躁起來。
“他將和老牛前后五百年的交情一股腦地都抬了出來,我硬是沒給,可這猢猻倒是狡詐,得空鉆進了奴家的肚子,牽腸掛肚大鬧了一番,奴家抵受不住,不得已把扇子給了他。”鐵扇公主一臉委屈,完全不顧正陽子漸漸陰沉的臉色,正陽子正欲發作,這女人突然發了瘋似的一陣狂笑,一條細腰彎成了弓背,差點沒笑岔過氣,她這一笑,倒把正陽子笑愣了神,到了最后,鐵扇公主撫著肚子自顧自地解釋道:“這該死的猢猻,單單記得和老牛的情分,完全忘了當年花果山時與人家的約定,下手也是半點不留情面,借扇子?借他奶奶個腿兒,老娘借了把假扇子給他,扇子一扇,流炎三千里,你沒見他那邋遢樣,一身黃毛被燒成了黑炭,叫他以后還自稱美猴王。”
一聽這話,正陽子一邊腹誹最毒婦人心,一邊暗自慶幸事情仍有轉機。
正陽子疑惑道:“以猴子的脾氣,此事能善罷甘休?”
“這貨怎么肯做那吃虧的主?”鐵扇公主收起笑容,恨恨道:“被我戲耍之后,那猢猻轉頭去偷了老牛的避水金晶獸,又變成老牛的模樣,騙我交出芭蕉扇,我一時失察,糊里糊涂把扇子交給了他,若不是老牛剛才回來取東西,將事情點破,我至今還被他蒙在鼓里,這千刀萬剮的猢猻,別讓老娘再看見他,再讓老娘看見,定要活剮了他。”
“你就這么眼瞧著他把扇子扛走了?”正陽子心急如焚。
“要不怎樣,老牛剛才忘了東西半道折回來取,被我打發了去追,不過那個憨貨不如那猴子一個腳指頭機靈,怕是沒什么指望。”鐵扇公主倒是爽快,委屈道:“奴家一介女流,那猴子是個連天庭都不放在眼里的蠻貨,再去和他爭搶,難不成等著被他一棍子夯死嗎?”
正陽子追問道:“猴子走了多久了?”
“剛走,和你前后腳,奴家……”
不等鐵扇公主把話說完,正陽子踏上云頭,急急而去,鐵扇公主原地愣了片刻,隨即跳腳道:“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是把老娘的翠云山當茶館了,一個兩個,沒一個曉得憐香惜玉的,活該你們打一輩子光棍。”
3、
按理說,猴子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正陽子就是拍云也追不上,可這猴子總也改不了火急火燎的脾氣,當時搶了扇子,也不問收納之法,如今也不好回頭再問,扛在肩上往回趕。這芭蕉扇本非凡物,重就不說了,風阻還大,這孫猴子扛著扇子駕著云,為了躲開牛魔王,又使下心機,繞道而返,雖耽誤些腳程,卻是個萬無一失的法子。
若是指著老牛,怕是再過幾天也徒勞無功,但所有人都不知道,那芭蕉扇原本就是正陽子的啟爐寶扇,當年和爐磚一起落入凡間,后來被鐵扇公主機緣巧合之下拾得,再后來正陽子發配凡間,因有要務在身,不便大動干戈,所以這事一直未與鐵扇公主說破,只是這芭蕉扇中有一縷神念與正陽子神識相通,他略施法術,便能知曉扇子的方向方位,猴子的鬼伎倆騙得了牛魔王卻瞞他不得。
正陽子遠遠看著猴子的背影,思慮再三,才將一條計謀想透。正陽子搖身一變,幻化成豬八戒的模樣,趕云上前,假意守在此處迎接猴子,僅僅挨了一頓數落,便將那扇子騙到手中,趁著猴子分神之際,悄悄減慢了腳程,等孫猴子反應過來,他又立刻變幻成牛魔王的模樣,引猴子來追。隨后,他將猴子引到牛魔王處,將芭蕉扇往牛魔王手中一推,隨即遁入土地之中,消失不見。
這邊牛魔王遍尋猴子不著,正想著怎么回去跟老婆交差,心中正煩躁,陡然看見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迎面而來,恍惚間,對方將芭蕉扇拋在自己手中,正愣著神,這邊猴子便已殺到,眼下也顧不上剛才的奇事,與那猴子斗到了一處。
這邊猴子與牛魔王激斗正酣,正陽子一旁觀戰,神魔大戰百回合,牛魔王一招不敵,轉身逃回洞中,那猴子如何肯罷手,追到芭蕉洞,堵著洞口砸門。牛魔王這時也來了火氣,率領洞中眾妖出門再戰,雙方又戰了數百回合,難分高下。
事情發展至此,正合正陽子之意,只是眼下的局面還算不得精彩,那鐵扇公主在一旁吹風示弱,保不齊老牛立馬繳械投降,好不容易創造出了眼下的大好局面,正陽子決意要將事情搞得更熱鬧些,若想回歸天庭,這功德自然是越大越好。
打定了主意,正陽子急轉云頭,直奔積雷山狐貍洞而去,到了洞口,見洞門大開,玉面狐貍端坐門口,正陽子與她雙眸一對,神識不禁一陣恍惚,飄飄然起來。正陽子到底跟隨老君多年,著道的同時開啟了光明金身,瞬間將那魅惑之法蕩滌干凈,眼中漸漸恢復清明。
正陽子看著玉面狐貍,眉頭緊鎖,如臨大敵,喝問道:“你究竟是何方妖孽?與那千年之前禍患人間的青丘九尾是何關系?”
玉面狐貍冷笑一聲道:“千年之前,你道門為填封神榜的空缺,引天下大戰,更不惜引門下闡截兩派弟子內斗,最后又將為禍人間的屎盆子扣在我和大王的頭上,當真好算計,好手段。”
正陽子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驚道:“難道你是當年的蘇……不可能,你明明已經與他一并葬身火海,當年之事,我是親眼所見,不可能,絕無可能。”
玉面狐貍竟不遮掩,解釋道:“大仙不用勞心去想了,我不過是當年留下的一道殘魂,法力已去十之八九,大仙此來想必是要取我性命的吧,只管來取便是。”
正陽子原本的打算不過是幻化成豬八戒的模樣,挾持玉面狐貍,將雙方矛盾激化,本無傷她之意,此時這玉面狐貍揭開了一道隱秘,仙妖不兩立,按照師尊多年教誨,他本該立刻動手殺了這玉面狐貍,以絕后患。
“大仙大概是怕臟了自己的手,也罷,那我自己動手便是。”玉面狐貍拔劍自刎,正陽子下意識地想要阻止,可終究還是慢了一步,長劍刺破玉頸,瞬間將玉面狐貍面前的白色長裙染紅。
說實話,在知道玉面狐貍的真實身份之后,正陽子也不知道自己心中一番天人大戰之后,會不會打定決心殺死玉面狐貍,但眼下的局面卻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搶上一步,問道:“為什么一心求死?”
“為什么呢?”玉面狐貍僅剩的一口微弱的氣息冷笑著回答道:“或是我藏了什么禍心也不一定,要不,你猜?”
說罷,那玉面狐貍已經氣絕而亡,一副嬌艷的面容瞬間枯萎,片刻之后地上只留下一具雪白的狐尸。
面對眼前的一切,正陽子有些不知所措,玉面狐貍自裁而亡,他便不用再做選擇,應該感覺到解脫才是,可眼下的局面根本不在他的謀劃之中,他隱約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這陰謀是什么?他竟渾然不知,一切的一切讓他如坐針氈、如芒刺背,猶如被架到了火焰山上熾烤。
4、
當前在花果山,牛魔王和猴子曾經有過一場大戰,彼時,猴子還不是齊天大圣美猴王,兩妖大戰的結果也沒多少人在意,但那一場,猴子真真輸了半招,所以猴子管老牛叫大哥,直到他在龍宮搶奪了定海神針,老牛便再也沒贏過猴子,更讓人唏噓的是,當初提議猴子去龍宮尋寶的正是老牛自己。
猴子越戰越勇,老牛卻已經江河日下,高下立見,勝負只在頃刻。牛夫人在一旁觀戰,早已沒了之前驕縱做派,時不時地吹風,說是打不過就把扇子送出去罷了,以后大不了低著腦袋做牛。老牛一聽這話,反倒來了火氣,大有翻盤逆襲的氣勢。
就在這當口,豬八戒橫刺里殺將出來,當著老牛的面,他告訴孫猴子,他剛剛去狐貍洞抄了了玉面狐貍的老巢,將那妖孽一釘耙結果了,說著話,又將玉面狐貍的白皮子丟在眾人面前。小情人被殺,老牛頓時紅了眼,這便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瘋魔不成活,說的便是老牛這種貨色,發了瘋的老牛,打起架來完全不講道理,招招都是以命搏命的招式,若是以前的猴子,管你什么樣的招式,你拼命,我也拼命就是,五行山下五百年,老牛還是老牛,猴子卻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猴子。
猴子不與老牛硬剛,只是不停地變化位置躲避攻擊,數息之后,上界下來兩道身影,托塔天王李靖和兒子哪吒前來助陣,哪吒這孩子從小就缺心眼,打架從來硬碰硬,老牛這樣的對手最合他的脾氣,他爹李靖就不一樣,每次兒子在前面沖鋒陷陣,他就在人家身后放冷箭,完全不講武德。老牛和猴子一場大戰體力本來就已經耗了七七八八,這父子一出場,三兩下就把老牛撂倒在地上,鐵扇公主只能乖乖奉上芭蕉扇。
趁著猴子拿著扇子去火焰山滅火的當口,正陽子和兩位老相識嘮起了家常。
“兩位道友,許久不見。”正陽子主動上前和李靖父子打招呼。
李靖面色不改,只是拱拱手,算是應了正陽子的客套,反倒是哪吒見誰都樂一口,拉著正陽子上下打量,說道:“你是老君家的正陽子?多年未見,怎么成了這般模樣?”
“下界清苦,自然不比天王、三太子每日精進,我如今只是此處的一方土地,實在愧對師尊教誨,怕是他老人家也不愿提起我這孽徒了。”正陽子拱手行禮。
“你誤會老君了,我們此次前來助戰,便是遵的老君的法旨。”哪吒心直口快,好心安慰。
“住口!”不想正陽子還未答話,哪吒的話便被李靖當面喝止,只見李靖怒目圓睜,將哪吒喝到一旁,責罵道:“唐僧渡劫之事,乃佛道盛世,雖是老君宣的法旨,那也是天庭的決定,小兒豈可信口雌黃、枉議天意?”說著話,對著哪吒一通擠眉弄眼。
哪吒吐了吐舌頭,退到一旁,不過從二人的眼神交流之中,正陽子明顯可以感受到此番說辭中定然大有水分,李靖老謀深算,自然信不得,多半哪吒的說法更靠譜些,這墜入凡間的爐磚之中到底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西方一連數十道勁風掃過,火焰山上映透半邊天的火光徹底消散,大事已畢,李靖父子轉身回了天庭復命,正陽子反身回到火焰山頂,他雖執掌火焰山一界土地,卻從來也不曾踏上這火焰山半步,火焰山的流火乃是老君八卦爐里的三昧真火,見神殺神,見佛殺佛。
山頂處早已是一片焦土,別說是生物,就連一塊露白的泥土也沒有,唯有兩堵高達數丈的石墻毅然聳立,這便是當年老君用來墊爐腳的兩塊方磚,落入凡間竟成了眼前這般模樣,一人升仙,雞犬得道,這小小的方磚都有了靈性,正陽子正欲將那這方磚收起,忽然晚霞倒映之下,這方磚之上竟然映出道道金色的仙字符文,正陽子看了兩行,心中瞬間戰栗起來,再看下去,仿佛被陣陣雷電劈擊,等看到末尾,胸中波瀾壯闊,仿佛這火焰山的真火不是被撲滅,而是轉移到了他的體內,讓他半刻不得安寧。
正陽子大袖一展,匆忙將兩塊爐磚收入袖中,想著爐磚上的描述,他的內心震顫不已,他恨不得把那些金字從他腦海中割去,便是再大的痛苦,他也愿意。等他好不容易平復心情,抬起頭時,便看見不遠處,猴子正煞有介事地看著他,嘴角挑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5、
猴子沒有打啞謎,開門見山道:“看爐子的,別來無恙?”
正陽子打哈哈道:“我都已經這般模樣,你還能認出我來?”
猴子撇了撇嘴,有些不屑,道:“我有火眼金睛,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
“瞧我這記性!”正陽子自嘲了一句,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臉色一變道:“所以,我假扮成豬八戒的模樣,從你手中騙取芭蕉扇的時候,你是故意上當受騙的?”
“還有你去狐貍洞殺那玉面狐貍,把那皮子丟在老牛面前,故意激起老牛的怒氣,我也看得清清楚楚,你這手法著實有些拙劣,我那二師弟是個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的憨貨,他能主動去尋那玉面狐貍的晦氣?我便沒有火眼金睛,也決計掉不下這上不了臺面的圈套。”猴子快人快語,直擊要害。
正陽子撓了撓后腦勺,自嘲道:“到頭來,我只是騙了我自己。也罷,被你看穿了,也算不得丟人,怎么?你特意留在這里就是為了埋汰我兩句。”
猴子道:“我留下來,是為了謝謝你當年的救命之恩,連累你落魄至此,我實在有些對你不住。”
正陽子連忙擺擺手道:“大圣說的哪里話,大圣當年能從煉丹爐中逃脫,實乃修為高超,鋼筋鐵骨,水火不熔,方才逢兇化吉,與我何干?”
“你這鬼話騙騙別人還行,怕是連你自己都不相信。”猴子抬頭看向南天門的方向,緩緩道:“我雖有避水辟火之法,可那也是對尋常水火而言,紅孩兒的三昧真火我尚且不敵,太上老君一個三清道祖的無上烈焰,你當真覺得我抵受得住,若不是你中途打開爐鼎,我能逃出升天?這五百年,我被壓在五指山下,無聊得很,卻也通透得很。”
“我當年不過是想,你這么有趣的猴子,若是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著實有些可惜。”正陽子隨手一掏,從懷里掏出一只酒葫蘆,抬手就了一口,又順手把葫蘆丟給了猴子,就像五百年前一樣。
猴子接過酒葫蘆,放在手中掂了掂,又拋回給正陽子,道:“如今皈依佛門,戒了,不過,心意領了。”說完這句,猴子一躍起身,把棍子扛在肩頭,背對著正陽子擺了擺手,道:“磚頭上的字,毀了最好,最好不要交予你師尊,聽不聽,隨你。就此別過,后會無期。”
“磚里的東西你不想要?”
猴子的背影微微一頓,隨即大步向前:“不要了。”三個字,響徹云霄。
猴子的身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有人曾說他那副樣子又滑稽又可笑,正陽子覺得,那人說得極對,這猴子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從沒討到好去,可不就是一個滑稽可笑的角色,可正陽子同樣覺得,就是因為認識了這樣一個滑稽可笑的人物,自己的人生才沒有終結在那昏天黑地的煉丹房里,自打與他相識,生活才算真正有了顏色。
事情到了這里,便算告一段落,和李靖父子交割完畢,又將火焰山里發生的事情寫成章程遞送西天極樂,寫章程原也大有玄機,什么該寫,什么不該寫,都是好大的學問,正陽子假扮豬八戒騙猴子扇子的事,不能不寫,也不能全寫,不寫就是虛報,寫多了便有炒作之嫌,這個鍋只能讓老牛來背。玉面狐貍的事情直接推給豬八戒,橫豎這事除了猴子也沒人知道,當然玉面狐貍的真實身份必須隱去不談。最后便是爐磚上的金字,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公諸于眾的。正陽子小心將公文檢修了一遍,查無錯漏,這才小心封裝好送出。
之后的日子,正陽子過得極為清凈,唐僧一行人漸行漸遠,早已出了正陽子管轄的地界,老牛和鐵扇公主也沒了蹤跡,或是另尋了一處地界再起山頭,占山為王的妖怪都要臉面,落魄時候的事情,寧死也不愿意讓人知道。只有那條被正陽子中途毀約的蛇妖時常到洞府門口砸門討要補償,那蛇妖倒也識趣,叫門的時候竟不說半個臟字,這讓正陽子頗有些汗顏,越發不敢與她見面。或是機緣巧合,這蛇妖回洞的路上與一個得道的和尚偶遇,將人家一顆上界賜下的升仙藥丸偷盜了去,被那和尚打成重傷,后再來又被一個姓牧童的凡人救了性命,她想報恩,和尚想報仇,一妖一僧一凡人恩怨情仇、生死糾葛亂麻一般糾纏在一起,生生牽扯了數百年,不過那都是后話,此處姑且略過。
距離發往天庭和西天的公文被送走已是多日,至今沒有半點消息傳來,既沒有責難也沒有獎賞,一日復一日,極為平靜。正陽子并沒有去計較他師父所說的功德圓滿、重返天庭,在他看來,若是日子天天如此,那天庭不回也罷。
又過了許多日,一日,天空炸響,緩緩裂開一道百丈裂縫,裂縫之中,祥光熠熠,天門乍開。此景雖然動靜極大,卻也消失得極快,眨眼之間,那道裂縫又再次閉合。一道身影從那裂縫中緩緩飄落,正正落在火焰山的山頂,旁人沒有看清,正陽子卻看得通透,輕哼一聲:“該來的終究還是躲不過。”隨后騰云駕霧,直奔火焰山頂而去。
6、
火焰山烈焰焚燒五百年,上次來時,百里焦炭、寸草不生,只短短幾日,那黑如潑墨的焦土上,隱隱已拔出了許多細芽。山頂懸崖邊,一道身穿黑色道袍的身影迎風而立,那一身道袍素雅簡練,卻給人一股不怒自威的壓迫感,傳說中的道骨仙風,大體就是這個樣子吧。
正陽子一眼便看出那是他的師尊,他知道師尊好靜,便不多話,快走幾步,來到老君身后,噗通跪地,三叩九拜之后,老老實實跪在地上沒有起身,小心等待老君的問話。
“拿來!”老君依然背手看向遠方,把一只手反向伸向身后的正陽子。
正陽子恭恭敬敬將裝著爐磚的符袋交到老君手中,老君將那符袋抓在手中,正陽子在這位超然物外的始祖眼中看到了從未有過的激動與狂熱,可是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老君的神色越發陰沉起來,又過片刻,天空之上烏云滾滾,波詭云譎,老君身處暴風眼中,黑色的云團圍繞著老君快速旋轉,猶如驚濤駭浪席卷而來。
忽而,老君金冠爆裂,長發倒豎四散,一雙眼睛死死盯住正陽子,怒斥道:“正陽子,你好大的膽子?”
正陽子一臉惶恐,答道:“師父說的什么,徒兒不知道。”
老君眼中像是要噴出殺人的怒火,一字一頓道:“交出那東西,饒你不死。”
正陽子看著曾經最為尊敬的師尊,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他不再言語,只是搖了搖頭。
“你以為,你不說話,我便拿你沒辦法了嗎?”老君五指一捏,正陽子全身一緊,仿佛被一道道無形的繩索死死捆住,不得動彈。隨著老君五根手指越捏越緊,正陽子的骨頭喳喳作響,痛入骨髓。地仙也是仙,早已脫離了肉骨凡胎,尋常外物根本傷不到他分毫,老君如今拿出的正是當年土行孫偷襲姜尚所用的捆仙索。老君伸出一指點在正陽子的額頭,冷笑道:“搜魂奪魄的法子,多年未用,當真有些手生了。”
正陽子心中一凜,隨即腦中仿佛被萬蟲噬咬,血脈泵張、頭痛欲裂,忽而寒光一閃,他便在沒有了意識。不知過了多久,正陽子緩緩醒來,腦中依然嗡嗡作響,不遠處,老君獨自愣神,口中反復念道:“沒有?這不可能,不應該。”
突然,老君再次看向正陽子,眼神中更多出了幾分狠辣,只見他緩緩張口,語氣中沒有半點生氣:“正陽子,既然你冥頑不靈,為師只有替天行道了。”
正陽子知道大限將至,冷笑道:“師尊,我便是能交出你要的東西,怕是依然難逃一死吧?”
老君面色不變,并無半點愧色,道:“太上忘情,大道亦無情。”
烏云之下,狂風大作,雷光閃閃猶如蛛網密布,忽而雷電緩緩聚集到了一處,形成一道擎天電柱在老君身后高高立起,隨著老君大手一揮,電柱轟然劈下,正陽子緩緩閉上了眼睛,他心愿得償,已然了無牽掛,死則死矣,何懼之有?
忽而空中傳來一聲怒喝:“呔!養牛的老倌,你這是要殺人滅口嗎?”
聲音如此耳熟,正陽子緩緩睜開眼睛,一根金色的巨棒架在他雷柱之間,猴子手持棒子一端,死死抵住雷柱。猴子去而復返,突然殺到面前,老君也是一驚,這潑猴此時現身,定是來者不善,怕是要壞事。
老君不露聲色,淡淡道:“我清理門戶,大圣也想管管嗎?”
猴子齜了齜牙,手中不停,一通群魔亂舞,將老君費盡心力凝聚起來的雷柱寸寸打散,等那雷光散盡,猴子將那棒子繞頸打了花式,提在手上,一指老君道:“老倌,你兜率宮好大的威風,俺老孫今天倒要看看,你這老不死的有什么通天的能耐?”
老君被這猴子一激,臉上一團豬肝色,怒道:“潑猴,你當真以為誰也奈何你不得?”
猴子一張雷公臉陡然一沉罵道:“老匹夫,當年大鬧天宮之時,你突施冷箭,暗算于我,今天咱們新賬舊賬一起算。”
霎時間,天雷滾滾,疾風勁走,一個是毀天滅地的齊天大圣,一個是道法自然的太上至尊,雙方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便在這時,空中一道霞光墜落,將烏云劈開,轉眼萬里滌淸,再現朗朗乾坤,觀音手持玉凈瓶飄然而下,一時間霞光萬丈,梵音陣陣。
場下幾人一起唱諾:“菩薩!”
觀音一指猴子道:“讓你護送你師父西天取經,唐僧前方便要入那祭賽國,聽說那里的國主正在毀寺滅佛,你倒在這里惹是生非,好不清閑。”
“菩薩,正陽子他……”
猴子正要爭辯,菩薩搶道:“正陽子之事,我已知曉,我此次前來正是為了化解此事,你安心護送你師父取經,此事我自有安排。”
猴子看了一眼正陽子,又看了一眼老君,還想嘟囔幾句,觀音搶先一步,問道:“你信我不過?”
猴子趕緊作揖道:“菩薩,俺自然信得過,只是這放牛的老倌,我信他不過。”
觀音笑道:“我與你做個東道,給老君做個保,包他正陽子分毫不傷,你速速去助你師父吧。”
“菩薩既然這么說,俺老孫去也!”猴子與正陽子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一個筋斗,已身在萬里之外。
觀音從玉凈瓶中抽出柳枝,往正陽子身上一灑,正陽子立刻恢復如初,忽的,從菩薩身后又走出一個正陽子,緩緩走到本尊面前,僅僅一眨眼的工夫,兩者合二為一,一旁的老君愣了片刻,繼而恍然大悟道:“我道為什么搜魂無果,原是早早將神魂記憶分出去了一些,自然搜尋不到。”
正陽子無奈道:“那金字不生不滅,徒兒無奈,只能出此下策,將它送往西天座下。”
觀音道:“老君放心,那物已被佛祖鎖入經書,絕無再見天日之時。”
老君眼珠一轉道:“如此甚好,只是此事乃是我道家辛秘,佛祖插手此事是否……”
觀音道:“那猴子是否算是我佛門弟子?”
老君道:“那猴子拜唐三藏為師,自也算是佛門弟子。”
觀音又道:“那猴子便是了結千百年前那樁懸案的關鍵。”
7、
觀音一席話,把老君說懵了,老君不解道:“當年武王伐紂爭奪封神榜之時,那猴子還未出生,此事他如何能成關鍵?”
觀音嘆了一口氣,說道:“因緣而起,因緣而滅,緣起緣滅皆有定數。”
老君臉一沉,道:“事到如今,大士就不要和我打啞謎了,不妨直言。”
觀音道:“當年天地初開,人間禍亂不止,昊天開天庭以鎮四方,欲以金仙、正神統御海內。只是,其中三百六十五位的正神之位最難定奪,天宮正神需褪去凡胎,以神魂之體入住星宮,也就是說要成正神,必須先死而后可成。一旦神魂離體,便沒有機會成就金仙,當時原始為闡教祖師,通天為截教掌門,而你太上則是人教領袖,你們本是師兄弟,都是師從鴻鈞祖師,當時人教勢力尚且弱小,你得閑與原始共掌闡教,而通天則獨掌截教,適逢商紂王暴虐逆天,上神以九尾妖狐魅惑紂王,以致天下大亂,新周不堪壓迫,奮起反抗,商周共爭天下大勢已成,于是你們師兄弟便約定,以商周大戰為餌,闡教相助周武王,截教相助商紂王,死者收錄封神榜。當時為了雙方約定,不管結果如何,金仙、正神之位闡、截兩教各分其半,并以道心起誓,如有違背,天地共誅。可有此事?”
老君面有難色,卻不作假,微微點頭,示意無誤。
觀音繼續道:“等到商紂王亡國滅族,截教眾人死傷慘重,封神榜中占了大半,闡教眾人則盡入金仙,原本勢均力敵的道門兩派自此分了高下,通天教主心有不忿,又引來闡截大戰,最后通天兵敗被禁,至今下落不明。至于當年的信約誓言被你與原始以秘法封禁,終沒有報應。”
道門內訌,原是上不得臺面的舊事,這些年上界一直三緘其口無人敢提,如今被觀音當面揭開,老君心中多少有些不悅,道:“陳年舊事還提他作甚,況且是非對錯,也是我道門的家事,菩薩雖是佛祖坐下大能,但若來管我道門之事,這手莫不是也伸得太長了些吧?”
“老君莫急,此事牽扯紛雜,待我慢慢細說。”觀音并不與老君置氣,依然風輕云淡繼續道:“鴻鈞祖師座下,共有四位弟子,封神榜之事參與者三人原始、通天和你太上,有一人從頭至尾并未參與其中。”
“靈寶師兄無意世間紛爭,世俗之事,他向來不染。”說到靈寶天尊,老君也不免有些敬佩。
“靈寶天尊確實不諳世俗,但你還是小看了你這個師兄。”觀音露出一絲頗有深意的笑容。
老君不解道:“此話從何說起?”
觀音道:“靈寶天尊自幼與通天教主最為要好,通天收徒,有教無類,仙凡妖魔一概不論,截教徒中從來不乏大奸大惡之輩,二人常以道法感化,封神榜后,神妖有別,妖、魔修行之路完全被阻斷,靈寶天尊萬分痛心,雖然一直不動聲色,卻也早早做了謀劃。靈寶天尊化身菩提祖師于人間收徒,等待那個逆天改命之人,直到那猴子的出現。”
老君有些恍然大悟:“當年據傳猴子師從下界菩提祖師,菩提二字出自佛門,偏偏此人所傳皆為道法,只是后來眾神去下界搜尋,皆查無此人,原是師兄所化。”
觀音道:“你師兄靈寶天尊教授那猴子道法,步步以機緣引導,猴子先是做了弼馬溫,這官雖小,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正神,后來又借故引猴子發飆,大敗天軍,玉帝無奈,封了他一個徒有其名的齊天大圣,這齊天大圣雖然有名無實,又有哪個大羅金仙敢說他猴子不算金仙?猴子從精怪到正神再到金仙,一路走來,將那封神榜的規矩撕了個粉碎,你可知道,你師兄做此事的用意?”
老君自嘲道:“以封神榜為基礎的仙界規矩自此分崩離析,仙犯妖魔一視同仁,得道即可飛升,靈寶師兄不聲不響,倒是好手段,我與原始大師兄千年謀劃,如今灰飛煙滅一場空。”
觀音點了點頭,道:“靈寶此舉為天下蒼生計,未有私心。”
老君沉思片刻問道:“此事與佛門何干?”
觀音道:“若是事情到這里結束,便是最好的結局,可惜,那猴子并不是塊省心的材料,繼而生出了當年的天宮之亂,此事,卻在靈寶計劃之外,你可知道,當年猴子大鬧天宮之時,為何佛祖會出手相助天庭?”
老君皺眉道:“佛道一體,共為正道正宗,佛祖與天庭守望相助,雖是恩德,但也是分內之事。”
觀音搖了搖頭道:“那猴子大鬧天宮,與天庭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佛祖若不出面,那猴子雖勇,卻也是必死無疑,靈寶天尊早就算到此事,央了佛祖前往化解,明面上是鎮壓妖猴,實是念在師徒緣分,救他一命。”
老君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正陽子,心中略有所動,卻又問道:“那東西也是師兄放進去的?”
觀音道:“爐磚所述,不過對于猴子的謀劃,如何步步為營,你師兄不忍一再欺騙猴子,便說了實情,至于你所在意的原始、通天與你三人的天道誓言封印,令師兄確將其封印其中,本是為猴子求一個護身法寶,不想,那猴子根本就不屑用它。你這弟子怕你一錯再錯,故而將那封印送往西天,求佛祖化解,如今佛祖將那誓言封印收入須彌芥子,入虛空,絕無再見天日的可能,老君大可放心。令師兄為猴子也找了的出路,讓那猴子好生完成取經之事,得封佛家果位,脫離這場是是非非的因果。”
老君聽完,心中大定,五百年的心頭病就此化解,便再不言語,轉身欲走。
正陽子發聲道:“弟子辦事不力,師尊打算如何處理弟子?弟子甘愿受罰。”
老君微微一頓,卻不回頭,輕聲道:“世間因果,自在隨心,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師徒的緣分到此為止,日后,你好自為之吧。”
說罷,老君頭也不回,浮云直上九萬里,正陽子面對師父的背影,真心誠意,深深一恭。
尾聲
老君走后,觀音轉身欲走,正陽子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菩薩留步,正陽子仍有一事不明。”
觀音嘆了一口,說道:“你說吧!”
正陽子道:“這火焰山的火,老君可滅,牛魔王可滅,鐵扇公主可滅,無論何人滅了這三昧真火,為何最后偏偏落在猴子身上?”
觀音笑道:“也罷,我也一并與你說了吧,你當真以為,靈寶天尊設下這火焰山的局只是為了單單解脫那一只猴子嗎?太上因為當年的事,落下心魔,心性大不如前,牛魔王原是通天教主的坐騎奎牛,而鐵扇公主原名羅剎女,原是通天教主的干女兒,此二人也是因果纏繞,才困在此處,靈寶天尊將此中因果鎖在爐磚之中,若不是猴子來時,將此中一干人等都聚在此中,萬萬不能引得所留金字出現,你當真以為火焰山的火滅了,你就能見到那些金字?”
正陽子開懷一笑道:“原來我只是被殃及的池魚,真正的事外之人。”
觀音道:“這也未必,你與以上眾人都有糾葛,只是此中因果,糾纏太深,連我也琢磨不透,怕是只有天尊本人知道吧。”
兩廂無話,正陽子謝過觀音解惑,道別之后,各奔東西。
火焰山事了,正陽子再無牽掛,決心云游四海,臨行前,他買了幾壇好酒去看猴子,將觀音所說一一講給猴子聽,三藏打坐念佛故作不知,八戒、沙僧在一邊作陪,猴子破戒喝了人生最后一頓酒,那頓酒,猴子像是在搶酒喝,醉得不能再醉,兩人喝醉了對著天空一頓臭罵,時間仿佛回到了五百年前,只是此時再沒了天界那些條條框框的束縛,更加快活自在。
“大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取經、念經、成佛,還能有什么打算?”
“不爭了?”
“不爭了,免得老頭子知道了,心里不痛快。你呢,養牛的把你逐出師門了,你準備要去哪里?”
“天大地大,四海逍遙,我想要去海外看看。”
“海外?也好,以后如何找你?”
“你到海邊喚我名字即可,不過我已經被師父逐出師門,以后改回俗家姓名。”
“叫什么?”
“鐘離權。”
“你這俗家名字,真的很俗。”
猴子踢了一腳豬仔,道:“八戒,你愣這半天不吱聲,是想嫦娥呢?”
八戒呵呵一笑道:“小嫦其實長得不咋地,整天蒙著個面紗,故作清高,那日,她趁我喝多了便來勾引我,被我撞破了真容,滿臉的雀斑,一手的凍瘡,嘖嘖嘖……我在銀河邊上吐了一地,她著了惱,反咬一口,到玉帝那里告了御狀,說我調戲她,哎,算了,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眾人有些動容,猴子難得沒有拿他打趣,擺擺手道:“呆子,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愿意做神仙嗎?”
八戒撇撇嘴,似是想起些不那么糟心的往事,瞇著眼細聲哼哼:藍天白云青山綠水,還有清風吹斜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