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春日陰沉的天氣，讓人難免橫生困意，舷窗外是廣袤無垠的機場跑道，李青架著二郎腿，左手托著腮，漫不經心地翻閱著《機上菜單》，飛機還沒有起飛。
“尊敬的乘客們，歡迎乘坐東方航空航班，為了確保您的安全，請……Dear passengers, welcome aboard……”
機艙里回蕩著甜美的廣播聲，空姐開始提醒大家將手機調至飛行模式，收起小桌板，打開遮光板，并請勿使用充電寶……
飛機開始加速，離地，起飛。巨大的離心力會讓人感覺有些許不適，而李青卻困意頓生，他放下手中的《機上菜單》，靠著座椅閉上了眼睛，意識開始進入游離狀態，最近他一直很疲憊。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覺自己的頭碰到了什么東西，他猛地驚醒，原來是不小心靠上了旁邊女乘客的肩膀，他連忙道歉：“不好意思，真是失禮了……”
旁邊的女生笑容可掬，打扮得也很干凈，白色的連衣裙，發絲如江南的綢緞一樣輕柔，舉止也很得體大方，顯然她并不是很在意他無心的行為，禮貌回應道：“沒關系，沒關系的……”
就在她側身的瞬間，李青看清了她的臉。
這張臉！
他驚訝到幾乎要喊出來！但是理智最終還是讓他保持了石化般的沉默。
這張臉實在很像一位故人，或者說不是簡單的像，而是令人驚詫，起雞皮疙瘩的雷同，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女生見他吃驚呆滯的表情，關切道：“你怎么了？”
李青這才回過神來，他的臉紅到了脖頸：“沒事沒事，不好意思！”說完他瞟了一眼窗外，橙紅色的云如絲絨般層層疊疊，飛機飛的很平穩，他盡力在舒緩自己起伏的心情。
“你是古城人嗎？”旁邊的女生忽然問。
李青的目光從窗外轉移回來：“對呀，你怎么知道？你也是嗎？”
女生微笑點頭：“我聽你口音像是，我是梅隴鎮……”
“我也是梅隴的，哪個村……”
“我就在你隔壁村……你初中在哪上的？”
“巧了，我也是呀，你是哪一屆？”
“劉老師帶過你嗎？……”
“他可有意思了……”
兩人忽然聊開了，交換了很多話題，老鄉的身份也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李青甚至發現，她說話的語氣，動作，神態都很像他心中的那位故人，這也讓他對她有種特殊的親近感。
“那你去新城干嘛呀？出差還是旅游？”或許是確認了老鄉關系，女生也問的更具體了一些。
本來李青臉上一直掛著笑容，此刻忽然變得滿是愁云，他苦笑道：“都不是，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是去結婚的！”
“結婚？”女生表示很驚訝，“不過結婚有什么可笑話的呢？應該祝福你才對呀！”
李青無奈的搖搖頭：“可是我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只是因為我們的父親是同僚，我們是很小就確定的婚約，指腹為婚……你知道這聽起來就是封建，很傳統……”
女生點頭表示理解，也收起了常掛臉頰的笑容：“所以你們是頂級的門當戶對，也是一種資源互換！”
李青忽然轉頭望向她，很顯然，他對她的話感到非常震驚，畢竟這句話很直接，不過他并不在意：“也許我們的父親是這樣想的！”
女生看到他的反應，補了一句：“不好意思，也許我太直接咯！”
“沒關系，其實你說得對！”李青反而笑了，“那你呢？你去新城干啥呀？”
女生也露出了同款的苦笑：“我說出來怕你真的會笑話，說來也巧，你是去結婚，而我是去離婚的！”
李青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可是……你看起來很年輕……”
女生莞爾一笑：“這和年輕沒關系，其實我們平時幾乎沒有相處，上個月才領的證，甚至連一點婚姻之實都沒有！”
李青看著她，似是一種關切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不便再多問，除非她愿意分享，所以他唯有止語等候。
女生道：“我小時候不小心在河邊落水，是他的父親舍命救下我，我才活了下來，為了感激救命之恩，后面我們兩家也經常走動，他的兒子喜歡我，他爸和我爸表達了這個意思，我爸對他也很滿意，關鍵是再造之恩，讓我爸很難去拒絕他們父子！”
李青小心翼翼道：“所以……你并不喜歡他？”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恰好看見她微微頷首的側臉，微閉的眼睛剛好顯得睫毛靈動而修長，愈發地襯托她落寞的楚楚神態，這正是這一刻，故人之姿顯露無疑。
女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原本我很內疚，直到現在我才想清楚，我想我不能欺騙他和他的家人，明明不喜歡卻硬要在一起，這樣非但報不了救命之恩，反而會耽誤兩個人的一生，所以我選擇了說清楚離婚！”
李青也嘆了一口氣，這聲嘆氣中仿佛包含了對彼此命運的唏噓：“你很勇敢呀，你還是選擇了做自己！”
女生望著他，語氣很感傷：“我的選擇也必然會傷害他人，所以我也會自責，但是我必須這樣做！”
李青仿佛領會到了什么：“和你比起來，我真是很懦弱！”
女生搖搖頭：“沒有啦，可能每個人有自己的選擇……”
話音未落，機艙里又傳來空姐甜美的播報聲：“飛機即將開始下降，請您系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調直椅背，打開遮光板，取下耳機以及……”
女生未說完，李青也沒有再搭話。
很顯然，他們雙方都意識到了這段對話已經超越了他們的關系，所以并不是很靈巧的借助飛機的播報聲，匆匆結束了交談。
飛機下降的速度并沒有那么快，這顯得二人之間的沉默更長，氣氛更尷尬，雙方只有拿出手機，戴上耳機，漫不經心的劃著屏幕，然后佯裝閉上眼睛休憩。
終于隨著一個強烈的震感，飛機落地滑行，大家的手機都從飛行模式調回了正常狀態。
因為是商務艙，所以享有次優先出艙的服務。
兩人并肩而行。
到達層。
“加個微信吧，老鄉！”女生歪著頭，恢復了盈盈笑意。
李青用微微顫抖的手拿出手機，掃了她的二維碼：“好呀，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柳永，和宋朝的大詞人同名！”她說話的同時，剛剛通過的聊天驗證也備注了這兩個字，以及一個“九龍街66號”的定位信息。
李青存好備注放下手機：“我叫李青，木子李，青菜的青！”
“李青！”，柳永心中默念他的名字，無意識地將鬢邊的頭發掖在耳后，然后伸出手：“我在九龍街有一間清吧，過段時間有空可以過來喝茶，再會！”
李青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指尖，這一刻雙方身上仿佛都布滿了電流，在一瞬間融通至對方身體：“好的，有空我會去，再會！”
李青跟著她說了“再會”，而不是通常使用的再見，也許再會和再見的區別，就是前者更期待再次會面，而后者則是一種無需多想的禮貌用語。
李青目送她遠去的背影，心中不禁默念：“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相遇，實在是太像了，就連背影和風神，都是昨日重現！”
暈紅的夕陽籠罩著機場，李青帶著萬千思緒坐上了網約車的后排，汽車在車流中穿梭，駛往他的家。
汽車還在路上，一條來自母親的微信打斷了李青的思緒，只有一句話：“女方父親被請喝茶，婚約取消！”
這種類似于港片中交易終止的說辭，如同一顆子彈直擊他的心扉，他頓感氣血上涌，內心五味雜陳，雖然他本就不想結婚，但此刻他畢竟開心不起來，這種復雜的情緒包涵了他對于命運瞬息萬變和人生不由自主的喟嘆。
等到他回到家中，有關于原本結婚準備的酒水禮品都在被母親相繼處理，父親也因過于緊張而沉默寡言，而這件事情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再沒有人會提起。
在李青心里，這樁荒唐而起，潦草結束的婚約，甚至都談不上是一場鬧劇，他逐漸開始郁郁寡歡。
一個月間。
李青的父親在重壓之下，主動選擇了過量的安眠藥體面離開，當然在他作出這個選擇之前，他已經為家人做好了善后安排。
這讓本就郁郁寡歡的李青陷入了更深的抑郁，這一連串的事情始終封印著他的大腦，他終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虛浮著，仿佛行尸走肉。
這種極端的壓力讓他不堪重負，暴瘦的身體，深陷的眼窩，瘋長的頭發，混亂的作息；這些變化都記錄了他的生活狀態和精神狀態。
直到他收到了一條微信消息，來自于柳永，內容也很簡單：“老鄉，最近方便可以來喝酒！”
他的腦海中瞬間想起那天乘機的畫面，睡夢中碰到她的肩膀，相互的聊天，分別時的情緒一時間就像電影畫面層層浮現。
“她好像她！”
他將手機捂在心口，兀自念出了這一句。
于是回憶開始泛濫，重疊。
因為她的出現，他幾乎相信她還活著，甚至在他心里，她從未離開過。他們曾擁有最真摯的愛，可是這種家庭環境下的父母之命是那么的難以違抗，她在極度的失望中加深了病情，永遠退出了這場愛的競爭。
也是從那以后，他從未有過開懷的笑容，直到那天的飛機偶遇。
他逐漸覺得，這一切好像是天意，是她通過另外一種方式回來了，所以才有這一連串的反應。
想到這里，他選擇好好吃了一頓飯，又去理發店剪了個頭發，再回家洗了個長時間的澡，而后換了一身干凈整潔的衣服，將自己打理的干凈清爽，舒舒服服。
他坐上車，翻出和柳永的聊天記錄，打開了手機導航，確認了目的地后，他發動了汽車。
今天路上的車很少，所以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九龍街66號。
他停好車，調整好呼吸。
此刻是傍晚。
酒吧里還沒開始上客，而柳永卻似乎一直在等他。他剛剛進門，就聽見她的呼喚。
“嗨！這里！”柳永朝他走過來！
傍晚殘留的余暉透過窗臺映在李青的臉上，他無意識地舉手揉了揉眼睛，他還沒有看清！
忽然整個酒吧開始劇烈搖晃，李青頓感一陣眩暈，意識模糊下急忙扶住了門框……
“怎么回事！？”
當他從黑暗中睜開眼睛。
身穿青色祥云紋，下襯黑色裙子的年輕空姐站在他的身邊，身體微微前傾：“不好意思，先生，飛機馬上降落，請您打開遮光板，收起小桌板……”
李青滿臉汗珠，怔怔地望著空姐年輕的面龐。
旁邊的位置是空的，而自己正身處萬米高空。
他空洞的眼神凝視著窗外，天空一碧如洗，偶有流云飛過。
機艙內又傳來空姐甜美的聲音。
“尊敬的各位旅客，飛機即將開始降落，請您調直座椅靠背，收起小桌板，打開遮光板，系好安全帶……”
“Dear passengers, our aircraft is about to land……”
? ? ? ? ? ? ? ? ? ? ? ? ? ? 2025年6月於上海，易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