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Dékán,你的名字?!?/p>
他怔住,說不出一句話,只能盯著女孩交叉放在一疊塔羅牌上的手,那雙手是神秘的深色,纖細的手腕上飾著色彩斑斕的手鏈與別致的銀鐲。
“……我是說……你真正的名字。”見他沒有反應,女孩繼續道。
“盡管你的證件上一定寫著'Jókai',現在我看到的也的確是他,但你,聽我說話的你,是Dékán?!迸⒏哟_信了。
“唔……是丁安,小姐?!彼痤^,仍然處于極度的震驚。
“沒錯,Dékán。①”女孩迅速地洗牌,“真有趣,你不屬于這里,就像我一樣。”
丁安知道他無法指望一個吉普賽女孩能準確地讀出他的名字,但她確實一眼認出了他不是如外表所見的那位Jókai。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直覺還會來到這里,而這個女孩可以帶他離開,只有她可以。
“Gisela.”女孩把洗好的塔羅牌遞給他,要他切牌。
“我想今天還是算了,Gisela,我能再來嗎?”
“當然。除了周日,我每天都會在這里?!?/p>
(二)
北京時間,2017年1月13日10點30分,廈門。
“丁安,你看起來很沒精神。臉色真差,又熬夜趕圖了?”“……最近有什么項目需要這么拼命嗎?”“是啊,這很不對勁嘛……”
丁安走進茶水間,那里已經聚集了一群同事,一邊喝茶喝咖啡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他是外向型的人格,向來會參與進去,與大家一同消磨休息時間。于是當他默然倒了咖啡,又打算就這樣出去時,反而引起了他們的關注。
“唔……是啊……之前那個項目圖還需要再改一下呢……”他一面含糊地應著,一面走了出去。
最近自己很不對勁,他再清楚不過了。
布達佩斯時間,2017年1月13日9點整,布達佩斯。
István Jókai準時走進事務所。
他今天依然面無表情,一路沉著臉過去。那是一張英俊的臉,但也是一張年輕有為的成功者的臉,因此它的線條是凌厲的,是那種咄咄逼人的棱角分明。而Jókai本就是嚴格的,無論對自己還是他人,于是他向來自帶一種氣場。很顯然他這些天心情尤其壞,他的身邊聚集著仿佛可見的低氣壓。
Jókai在收拾得井井有條的辦公桌前坐下,打開電腦。他挺直端正地坐著,仍然沒有表情,盯著緩慢移動的進度條的雙眼卻漸漸放空,近幾天發生的事如電影般在腦海中回放。不,比起記住了的,他更在意忘記了的部分……
敲門聲打斷了Jókai的思索,也使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在工作時間走神,該死,過去從不會這樣的。最近是怎么了?難道真應該聽醫生的,休息一段時間?
敲門聲再次響起。Jókai清了清喉嚨。
“請進?!?/p>
北京時間,2017年1月13日17點10分,廈門。
丁安收拾好東西,向仍在加班的同事道別。
他是建筑師,在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型事務所工作。這一季度他負責的項目已經基本完成,事務所也沒有繼續安排新的項目。這就意味著他總算不用再通宵,也意味著下班后的時間完全由他自由支配。
這棟臨海的寫字樓不久前落成,剛剛投入使用,還少有人入租。事務所位于高層,觀光電梯一路降下去,轎廂中始終只有丁安一個人。從這個高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鼓浪嶼和小金門漂浮在海面上。陰天的傍晚,海與天的界限徹底消失,遍眼都是灰色。一個人的時候,幻覺趁虛而入,整個城市如同漂浮在云霧之中,輕微的失重便在感官中無限放大,腳下輕飄飄地仿佛就要失去平衡。
再過5分鐘,會有一輛22路公交,沿著六車道的環島路,把他帶到貓街的老公寓。
布達佩斯時間,2017年1月13日13點整,布達佩斯。
Jókai站在樓頂上。冬季的天空很低沉,壓在密集交錯的以青灰和赭紅為主色的屋頂上。高處的風從四面八方來,在相互碰撞中變得尖銳,從他線條凌厲的臉上劃過時,便有了一種金戈相接的鈍痛與凜然。
他緊了緊大衣,從口袋里掏出火,點燃一根煙。他已經很少吸煙了,平時帶煙更多是為了交際,但現在他感到寒冷與煩悶。煙霧裊裊升起,在風中散開,到了高處就與白中泛著淺灰的天空融為一體,再也看不清。
手機鈴聲在寂靜中響起,似乎也變得甕甕的。他掏出手機,是老友Váci的電話。
“哈,你一向不超過兩杯的,昨天居然會多喝。你這家伙那么死板,沒想到還是能放得開的嘛……不過言歸正傳,雖然你昨晚表現得……呃……有點可愛……但我總覺得很反常,怎么,受刺激了?”相互問候后,對方以熟悉的調侃口氣說。
上周答應了Váci,約定這周四晚上一道喝酒,這么看來昨天的確去了,但奇怪的是,他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前天也是如此,從下班到第二天醒來的記憶完全不見了,除了睡眠,異常漫長而深沉的睡眠,仿佛是沉入了無盡的黑暗。
他嘆了口氣,把近日的怪事告訴老友。他向來不必對他有任何隱瞞,而且這位老友是個神奇人物,他的點子多是些旁門左道,但不得不承認,有時很有效。
“……對,就是這樣?!薄拔胰ミ^醫院了,無論是腦科還是神經科,檢查結果一切正常。那些醫生只能說是工作壓力和強度太大……你知道我的,我無論如何不會被這些東西擊垮?!?/p>
電話那端一陣沉默。
“Jókai,你知道Belváros的吉普賽神婆嗎?”……“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不相信超自然的無神論者,不過試試總不會有什么壞事?!薄熬褪悄忝刻煜掳喑说哪菞l線,提前兩站下車。”……“對,就在Pilvax Café附近。她幫過我,雖然是個年輕姑娘,替人驅除魔障倒是很有一手的,人也很漂亮?!爱斎?,那不是重點。”……“那么回見,朋友。再見面時希望你已經恢復到正常狀態。雖然你現在這樣我也不討厭。哈哈。”
Váci掛斷了電話。
樓頂再次恢復寂靜,只有Jókai一人,嚴寒的冬天甚至沒有一只飛鳥。他默然佇立在風中,思考著Váci的話,又是不靠譜的提議,但是……他手中的煙靜靜燃燒著,直到灼到手指他都沒有再吸一口。Jókai回過神來,把煙按滅在欄桿上。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掏出了隨身的記事本。
北京時間,2017年1月13日22點整,廈門。
“又是一張橙卡也沒有啊……”
丁安嘆息著把手機插上充電,擰開床頭燈。由于多年積累的習慣,他無法在半夜十二點前入眠,決定在剩下的兩個小時讀一些外文書。比起譯本,原著有種純粹感,這種簡單的純粹與外語的艱深并存,是很吸引人,也是很有助于睡眠的。
19世紀的匈牙利作家Mór Jókai寫下了厚重的故事,一百多年后,丁安在燈下念著。作為非外文專業的學生,丁安很罕見地掌握了匈牙利語。他是那種從小就顯露出語言天賦的人,卻去做了建筑師。人總是浪費自己的才華。
Mór Jókai對風景的描寫有種詩的意蘊,深秋的樹葉,古老的街道,藍色的多瑙河,似乎是被他收進了字里行間。他一直寫著布達佩斯,最后死在了那里,在1904年。
北京時間,2017年1月14日0點30分,廈門。
丁安洗漱完畢,爬上狹窄的小床。他裹緊被子,平躺了下來。被子已經換了較厚的一條,但此刻就只是個冰冷的東西壓在他身上。畢竟到了最冷的天氣,他想,但畢竟是廈門,很快就會暖和起來的。
平常的一天結束了,但不平常的部分或許正要開始?!敖裉爝€會夢見嗎……”他慢慢合上雙眼。
(三)
丁安發現自己在擁擠的地鐵里。車廂里的燈很亮,車廂外很暗,于是玻璃上清晰地印出車廂里的情形,如同一面鏡子。他向那面“鏡子”看去,卻沒有看見自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陌生男人的臉。
他知道,夢境開始了。
其實這張臉已經不能算是陌生了,因為丁安已經接連兩天夢見這個男人,但他始終不能接受。這些夢似乎有某種聯系,更重要的是,有共同的怪異之處。他是容易做夢的人,也曾夢見自己變成各種各樣的人物,但無論變成什么,在夢中行動著的都是他本身。但這次與以往都不同,他不是變成了這個男人,這次的感覺更像是被塞進了男人的身體,仿佛是操縱戰機的VR游戲的感覺,但效果比所有的游戲都要逼真。丁安有3D眩暈癥,對于VR游戲向來是拒絕,這樣想之后,他更覺得惡心了。
男人有著亞麻色的短發和英挺的鼻梁,鏡片后的藍眼睛反射出幽深的光。黑色大衣下的身材偏瘦但很結實,看得出經常鍛煉,是那種毫無自覺地散發著荷爾蒙的有魅力的男人。丁安已經相當了解他,第一次夢見時就很了解,因為他發現了男人隨身帶著的名片和記事本。丁安知道他叫István Jókai,住在布達佩斯的心臟區Belváros-Lipótváros,也是建筑師。男人是和他一樣的人,認真地記錄下每天的事務,再認真地一條一條劃掉,是活成了日程表的人。這種習慣成就了夢的另一個顯著特征。
夢的開始總是在同一時刻的地鐵上,顯示屏顯示這是17:30的布達佩斯。拋開別的因素,這是合理的,事務所業務不那么繁忙的時候,男人每天都在同一時間下班,又在同一時間坐上同一趟地鐵,就像他每天坐同一趟公交。正是日程表們的生活,不斷重復是乏味的,但永遠準點能讓人充滿自豪,因此他們倒也樂在其中。夢的內容是丁安從男人的大衣口袋里掏出記事本,把男人對這一天剩余時間的安排一條一條完成,再仿照他的樣子一條一條劃去。夢里的一切事件不是在潛意識的安排下等待發生,他的意識異常清醒,是有選擇權的,他完全可以無視記事本,來一場夢境的大冒險,但他沒有這么做。就像一場游戲,按攻略來總是要比自己摸索輕松的,更何況他喜歡這種準確的事先安排。陌生的場景,陌生的人,只有這個習慣是熟悉的。
第一天的“任務”很容易。丁安在Deák Ferenc tér下車,走出地鐵口,男人的公寓就在街對面。男人的記事本很詳細,甚至寫下了晚餐的內容,不知是因為太嚴謹還是記憶力太糟糕。他在一樓的便利店買了速食意面,在隔壁咖啡館買了杯拿鐵。吃完晚飯,沒有記錄了,丁安打開電視。
“……今日夜間布達佩斯及周邊地區氣溫將普遍下降到零下14到16攝氏度……未來幾日氣溫將持續下降……局部地區發布暴雪預警……”
“……零下14到16攝氏度……零下!”丁安邊刷盤子,邊聽天氣預報,突然反應過來,原來這里是這樣冷的。他在暖熱的廈門生活了多年,這樣極端的寒冷理應是無法忍受的。只是無論是地鐵還是咖啡館便利店,暖氣都開得極高,而在室外的時間極短,因此他沒有感到任何不適。但無論如何,問題就在于太過自然了。
經過加熱的水“嘩嘩”地流淌出來,溫熱順暢的觸感使人感到愉悅。丁安把洗好的盤子擦干,放進碗柜,又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到沙發邊坐下,他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天氣預報剛剛結束。他突然想起,這是夢啊,夢里自然是沒有感覺的。雖然在夢中有如此清醒的認識十足奇怪,但一切都合理了,當所有的不合理構成了清楚的邏輯,其不合理本身就可以被忽視了。一個人能把自己所處的現狀解釋清楚是很難得的,因此是相當值得慶賀的,但不知為何,丁安心中反而涌起一種奇怪的失落感。
丁安連換了幾個臺,最后停在一個歌舞頻道。匈牙利傳統的雙人舞,漂亮的男孩女孩手挽手,隨著音樂旋轉翩翩起舞,女孩碎花的裙擺轉成了一個色彩斑斕的輪盤。
太過真實,也太過詳細了,忽略常識的話,眼前的景象和現實世界何異。陌生的舞蹈,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生活。這一切如果只是夢,未免太可惜了。丁安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發現自己居然希望這一切是真實的。
不,怎么想都太反常了,果然還是快點醒來,回歸一成不變的安定的日常吧。
舞者旋舞著登臺,舞臺上的主角不停變化,但都長相漂亮身材優美,又穿著清一色的傳統服飾,因此分辨他們是沒有意義的……就如同,分辨夢境與現實也是沒有意義的么?
舞曲的節奏很慢,舞步也是很舒緩的。盡管舞者換了一波又一波,樂曲始終沒有停過。
一曲終了,全體舞者登臺謝幕。
丁安關上電視,看了看墻上的掛鐘,10點整。這個數字是與一整天的疲憊掛鉤的,盡管在夢里感到疲乏十分怪誕,但無論如何,到了為入睡做準備的時間了,沒有保持清醒的理由。
臥室和床都比他自己的要寬敞得多,丁安鉆進被子,打開床頭燈。床頭柜上堆著一摞書,多是些大部頭的專業著述。他暗笑這是怎樣的工作狂啊,連在床上都不放過自己。丁安想把枕頭立起來,變成一個舒適的靠背,卻在枕下發現了一本書,應該是睡前看完后隨手塞到了那里。那本書明顯薄了許多,正是自己最近也在讀的Mór Jókai的《金人》。丁安翻到自己讀到的地方,繼續讀了下去。
時針指向十二點。
丁安關了燈,把書塞到枕頭下面。他本沒有這種習慣,只是床頭柜上的書實在堆得太高。這張床似乎真的帶來了柔軟舒適的感覺,丁安漸漸閉上雙眼。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行花體字,是那位Mór Jókai的原話:
“命運女神總是向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大獻殷勤。”
隨后那行字如同墨汁溶入水中一樣消散,他的意識也隨之沉入黑暗,與此同時,手機鬧鈴在他耳邊炸響。他猛地驚醒,睜開眼看到自己窄小的臥室,把手臂抬到眼前,確認是自己的身體。丁安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是早晨七點。
他睡了七個小時,七小時的睡眠足夠使他在接下來的一天從起床開始一直精力充沛。但這次他卻覺得無比疲憊,腦袋沉重鈍痛,明明睡足了,身體的感覺卻像是熬了一宿。
第二天的夢有同樣的開始。丁安握著扶手,在地鐵快到站的時候,隨著密集的人群搖晃,門打開,涌入更多的人。從口袋里掏出記事本,今天的任務是……
“……18:00-20:00……陪Váci喝酒……”
這算是Lv2了嗎,丁安想道,這可真是個讓人頭疼的任務。但他還是按照本子上所寫,用導航找到了約定的酒吧,準時到達。好在那個Váci坐在靠門的位置,一見他走進去就迎了上來。高大的男人,伸出肌肉發達的胳膊,大手攬著他的肩,帶著他往吧臺走去。
“哈哈,一秒不早,一秒不晚,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準點到,日程表先生?!盫áci調侃道。酒保擦著杯子走到臺前,似乎和他們很熟,打過招呼后Váci便說:“老樣子。”
酒保端著滿滿的托盤走來。出于好奇,丁安倒了一杯,濃度太高了,但口感真的很不一般,因此盡管他酒量并不好,還是在Váci的勸誘下忍不住又來了一杯。隨后丁安實在自覺不勝酒力,Váci倒也不再強求。雖然丁安早就聽說匈牙利男人擅長喝酒,但Váci酒量還是相當使他吃驚,這個男人就這樣一邊說著今日的見聞,一邊一杯杯地面不改色地喝完了剩下的全部的酒。其間丁安只能“嗯”“啊”附和幾聲,但Váci并不在意,似乎他只是說,他只是聽,就足夠了,丁安心說這正是Jókai與Váci一直以來的相處模式也說不定。這樣想后,他真心覺得這個Váci是個難得的不錯的朋友,因此并沒有在意Váci說話的內容,也沒有注意到Váci投向自己的透著懷疑的目光。
現在,布達佩斯時間1月13日17點30分,丁安又在地鐵上了。
之前說過了,他是將每一天都活成日程表的人,現在,托這位István Jókai的福,連每天的夢境都變成程式化的了。丁安輕車熟路地從大衣口袋里掏出記事本。
“……在Kálvin tér下車……找Pilvax Café的吉普賽神婆……吉普賽……神婆?”
丁安盯著那行字又看了一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這可真是太奇怪,簡直可以稱得上詭異了,拜訪神婆這種事怎么看也不像會出現在Jókai這種人的日程安排上。丁安再次看向車廂玻璃,深邃的眼神,凌厲的五官,硬挺的大衣,確實還是那位István Jókai。
Kálvin tér靠近極負盛名的瓦茲大街。列車停穩,變成一座泄洪的大壩,又仿佛終于吞不下,將形形色色的乘客一股腦吐了出來。門關上了,丁安被人群推搡著向出口走去。是的,盡管覺得怪異,他還是去了。
他和女孩相遇的故事,就是這樣的。
“Dékán,你的名字?!?/p>
多年后,他已經記不清她的樣子,但他會想起那個嚴寒異常的冬天,想起在異國街頭,女孩凝視著他,這樣篤定地說。盡管他這一生再沒去過布達佩斯。
啊啊,這就是命運啊,他這樣想道。就像他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
(四)
布達佩斯時間,2017年1月14日17點30分,布達佩斯。
列車漸漸慢了下來,丁安合上記事本。Jókai今晚會直接回家,沒有別的安排。
Kálvin tér到了,列車搖晃了幾下停穩。丁安把記事本塞進大衣口袋,毅然決然地隨著人潮走出車廂?;蛟S是因為從小生活在曲徑通幽的老城區,他對道路有著驚人的記憶力,無論是多么七拐八繞的小巷,只要走過一次就不會忘記。憑借記憶,他很快走到了Pilvax Café,快步走過轉角。
Gisela坐在街角的長椅上,那是她每天占卜營生的固定位置。與昨日不同,她面前沒有排起長長的隊伍,而是空無一人。Gisela把一疊塔羅牌塞進一只色彩斑斕的亞麻布口袋,抬頭看見他,相互打了招呼。
“Hi,Dékán.”
“晚上好,Gisela。今天這么早已經結束了嗎?”
Gisela從口袋里摸索出一條織著小鹿圖案的棉質圍巾,在脖子上緊緊地圍了一圈。她背起口袋,打著哈哈邊走邊答道:“然也,今天是周六,我也要過周末的。”
距離冬至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但天還是黑的很早。世界開始黯淡,景物變得模糊,一盞盞街燈緩緩亮起,散發出更加朦朧的古董般老舊的黃光。不時有風穿巷而過,丁安開始感到冷了。
“啊……這可真是不湊巧。能借你點時間嗎?我需要你的幫助……只有你可以幫我……既然你……看透了我……”丁安裹緊大衣,跟著Gisela走向大路,勉力組織出了語言。
Gisela在轉角處停下腳步,丁安走到她的身邊。她轉過臉,仰頭笑著說道:“當然,我說過,我很樂意與你交談的。”
丁安莫名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指指旁邊的Pilvax Café:“不介意的話,進去坐坐如何?”
Gisela仍然微笑著,但她搖了搖頭:“不,Dékán,我不會去有暖氣的地方。你知道的,一旦我知道那是多么暖和舒適的東西,我就再也不能低抗寒冷了。”
丁安感到驚訝,但聯想到她的身份,還是住了口。他有所耳聞,許多吉普賽人缺少基本的生活保障,但他們不愿接受政府救濟,因為那同時意味著管制。
“去河邊吧。從這里穿過去很近。那是個適合談話的好地方,而且風景很好?!盙isela提議道。
于是他們向多瑙河走去。
夕陽燙金了河畔的城堡和橫跨兩岸的塞切尼橋,多瑙河一望無際,漫天霞光把原本蔚藍的河水染成了紫色。不可思議的是,如此恢弘的河流,整個河面都冰封著。冰層一看就很厚實,因為冰面上有很多人,大多是孩子和帶孩子的父母。小家伙們穿著厚厚的衣服,無憂無慮地追逐嬉鬧,圍巾手套耳包將他們裹得嚴嚴實實。也有情侶牽著手漫步,他們漫無目的地走著,呵著氣,縮在同一條大圍巾里取暖。
“昨晚風雪很大,冷得要命,河水一夜就凍結了?!彼麄冊诤舆叺囊巫由献?,Gisela說道。她向凍紅了的雙手哈氣,來回摩擦。
在很靠近岸邊的地方,一個攝影師模樣的男人蹲在冰面上,拿著單反,神情專注地拍著什么。丁安順著他鏡頭的方向看去,赫然看到一只天鵝被凍結在河面上,它紅色的喙插進冰層,動彈不得,如同一尊雕塑。丁安立刻明白昨夜發生了什么,氣溫驟降,廣闊的河面瞬間冰封,這只天鵝的喙剛剛探入水中就被急速擴散的冰面封住了,怎么也拔不出來。一開始它的身體還能破開冰面,但隨著氣溫越來越低,它失去了掙扎的力氣,連身體也被釘在了河面上。這可憐的美麗生靈,被活活凍僵了。
“嗯,可以想象的,昨晚氣溫一定突然變得很低?!倍“餐蝗幌肫餑isela的話,訝異于這個衣衫明顯有些單薄的女孩居然在沒有暖氣的情況下熬過了那樣的夜晚。
“每年冬天都是如此嗎?”丁安問道。
“不,不會。雖然這里的確每年冬天都冷的不行,但多瑙河像這樣結冰,這么多年來還是頭一回……我聽家族的老人說,上一次完全結冰還是兩百年前,那時候家族里最早流浪到這里的先輩都還沒來呢?!盙isela說著,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站起?!肮热贿@么難得,不好好體驗一下怎么行?!彼呎f邊笑著走到了冰面上。
Gisela在相對寬曠的一塊站定。微微欠身,垂下眼瞼,雙腿前后交叉分立,把身體支撐成一個穩定的結構。突然她伸出了手,雙手交替舞動,腳上也同時開始動作,時而跺步,時而旋轉,時而跳躍。沒有伴奏,但仿佛她流暢熱情的舞步就是流動的音樂本身,自帶一種神秘的扣人心弦的節奏。她穿著靴子,鞋跟敲擊冰面發出脆響,一聲一聲似乎叩在心臟上。她一頭茂密的棕黑卷發編成了許多小辮子,用一個寬大的發卡隨意束在腦后,隨著她熱情的舞步也舞動飄逸起來。她臉上深色的肌膚被晚風吹得發紅,又或許是雙頰因為跳舞染上了紅暈。她微微喘息著,在凜冽的風中調整呼吸,但她始終保持著游刃有余的優雅。她似乎完全不會打滑,仿佛她的腳下不是冰面,而是實實在在的舞臺,又或許是因為她的節奏很快,偶爾的不穩也被編入了舞步之中,反而推動她旋轉起來,整個人構成了一種動態的平衡。她歡快的笑容具有如此巨大的感染力,似乎能夠升高四周的溫度,仿佛就連腳下的萬頃堅冰也能頃刻瓦解。她穿著洗舊的厚重冬衣,但丁安覺得她的舞姿無比輕盈,他想起第一天看到的歌舞節目,于是舞蹈演員和Gisela的身影重合了起來。當她每一次旋轉,丁安看到不存在的裙擺綻開成巨大的花盤。
她身后是傍晚的天空,光線已經有些晦暗,但天邊仍然紫金交映,仿佛這世界上所有最瑰麗絢爛的色彩都被抹在了這一角藍宇。這些色彩是混了大量水的水彩顏料,沿著水天相接的分界線,迅速向兩邊彌散開來。如同一幅爛漫的印象畫,他想,但Gisela無疑才是其中最美的一筆。
丁安有些恍惚,他明明是為了尋求離開的方法才來找她的,但這似乎不重要了,或者說,這個理由根本只是一個契機,只是推動龐大的命運的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小齒輪。而與此同時,盡管在他心中仍存諸多疑惑,他是為何會來到這里卻仿佛漸漸形成了一個模糊的答案。他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看著,怔愣著,直到Gisela的舞步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停止。隔著人群,她向他伸出手來,向他喊道:“來啊,Dékán,來跳舞吧。你看起來很冷,相信我,跳舞會讓你暖和的!”
“呃……我?可我完全不……”丁安猶豫著,但還是站了起來。“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哈哈沒問題的,我保證,跟著我就好啦,很容易的?!盙isela笑著打斷了他的話。
于是他向她走去。河面上明明有那么多追逐打鬧,橫沖直撞的孩子,還有眼中只有彼此全然不看路的情侶,可他們仿佛都主動地給丁安讓出了一條道路,讓他直直地,一步一步地,腳底打滑但步伐篤定地走到她面前。他挽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按照指示攬著她的腰,Gisela滿意地把手輕輕搭在他肩上。丁安跟隨她動作的指引跳起了舞,一開始他的動作還很是生澀,甚至時常無法在冰面上站穩。但漸漸地他開始掌握保持平衡的技巧,也開始熟悉她的節奏,甚至覺得他們是共同演出了許多年,配合默契的舞伴與搭檔。盡管身處寒冷的室外,不時有寒風吹過,但丁安絲毫不感到冷,Gisela與生俱來的熱情似乎真的轉化成了熱量,從彼此交握的手中源源不斷地傳來。他們跳躍著,旋轉著,漸漸遠離了人群,向空寂黑暗的河心靠近,似乎會一直這樣跳下去,似乎永不知疲倦。他仿佛聽到心臟趨于同調,心跳的鼓動與血液的流淌呼應著相同頻率的腳步聲,在冰面上回響成巨大的轟鳴。但Gisela終于盡了興,她收回搭在丁安肩上的手,丁安也就不再攬著她的腰,但如同約定好了一般,他們誰也沒有松開緊緊相握的那只手。
天空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河畔的建筑物,橫跨兩岸的大橋相繼亮起了炫目燦爛的燈光,把整個河面都照亮。堤岸上的巖石,深入水中的橋墩上也結著冰,在燈光的映射下,發出鉆石般的光芒。風把岸邊人的歡聲笑語吹了過來,模模糊糊聽不真切,丁安有些恍惚。這時Gisela開口了:“好了,那么Dékán,需要我幫忙的是什么?”丁安回過神:“哦,對,我正是為此而來……”于是他向她講述了最近發生的種種自己都覺得荒誕的事情,換做別人向他講這種事,他也會覺得難以置信。然而面前的女孩分明一眼就看出來他是丁安,不是István Jókai,因此如果是她,一定能相信的,她是這個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真實的世界里唯一可以用丁安這個身份相處的人。女孩沉默地聽著他的敘述,時而點點頭,時而陷入沉思。
末了,她說:“Dékán,我大致明白了。有一點必須肯定,這一切都是真實的,這不是夢,我也是真實存在的,是確實活在這世上的人類。”她頓了頓,繼續說道:“要說依據的話……既然你從沒來過這里,要如何把布達佩斯復雜的街巷在夢中如實呈現?又如何知道去多瑙河的捷徑?……而且,你是有感覺的吧?這樣會有些痛吧?”說著她收縮掌心,用力擠壓丁安的手。丁安點點頭:“是的,Gisela,我愿意相信這一切是真的,畢竟單憑我的想象,是無法創造出你這樣的好女孩兒的。”
“哈哈,謝謝你,Dékán?!彼Φ?,復而輕輕嘆了口氣,“可是你想離開的話,我也是沒有辦法幫你的,很抱歉……我只略會一點占卜,那只是一種觀測,無法帶來什么實際性的改變……”
丁安慌忙打斷了她的話:“不,Gisela,不需要什么改變,這就足夠了,真的。可以的話,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Gisela示意他繼續說。
“你是怎么看出我的?呃……我是說……怎么看出我是丁安,而不是István Jókai?”
女孩想了想,回答道:“嗯……事實上,我能感受到靈魂,能'聽'見一些靈魂的聲音……”
“……聲音?是類似于讀心術的能力嗎?”
“可以這么理解,但是遠遠沒有那么厲害。與其說是想法,不如說是潛意識的記憶更為恰當。也就是說,不是你自己的聲音,而是你聽到并有所記憶的,外界的聲音。盡管那不過是一個代號,但我們聽得最為頻繁的,也是形成了最深刻的記憶的外界的聲音,正是別人用各種各樣的音色與音調呼喚我們的名字。所以我'聽'到了'Dékán'?!?/p>
“可是Jókai呢?你又是怎么知道這具身體本是他的呢?”丁安忍不住再次發問。
“同樣的方法,畢竟Jókai的靈魂,還在這具身體里,盡管處于休眠,但靈魂的聲音還是可以聽到。”Gisela看著他的眼睛,從容地說。
“……你是說,那位István Jókai還在這里?!”丁安大吃一驚,空著的手不自覺地撫上心臟的位置。
“是的,但他睡著了,現在也依然睡著,大概等到明天早晨才會醒來?”Gisela思索道,“如果我的老師還健在就好了,她的能力要強得多,或許她能幫到你?!?/p>
“我很抱歉……”
“不,Dékán,無需抱歉,老師很早就過世了?!盙isela搖搖頭,目光投向遙遠的天穹。
“可是只是名字的話,要如何知道我'不屬于這里’?”丁安又忍不住追問。
“不僅是名字,Dékán,我還聽到大風裹挾海浪拍擊礁石的巨響,海鳥獨特的鳴叫,還有赤腳踩上沙灘,陷進去的細微的柔軟聲響。而且你的靈魂有種大海的氣味,和家族里一些最年長的老人一樣,是很令人神往的味道。”
她一定看到了他,他想,她一定看到了他日復一日地在傍晚時分孤身一人在海邊游蕩,一定看到了他不斷被海浪卷走又帶來,沙灘般沉積的寂寞。那是他與外在毫不相關的最深處的東西啊,他面對著她,眼角竟有些微的酸澀,就像是面對日落時分的大海。他在她面前太過坦誠了,做不出哪怕一點掩飾情緒的姿態,這也和面對大海時一樣。他不易察覺地調整了呼吸,克制住落淚的沖動,開口道:
“……Gisela……你……很喜歡大海嗎?”
“……是的。我在這個盆地出生,一直生活在這里,從沒見過海。那些老人也已經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但那種咸腥濕熱的海水的氣味沒有消散。他們從不提及過去,但在我有時會聽他們講大海的傳說,海邊的故事。因此我猜測我的家族來自克羅地亞或是意大利的海濱……事實上,我一直跟隨外祖母生活。我從沒見過我的父母,祖母也從來沒有和我說起過他們,但我能隱約感覺到,他們已經不在人世了……有時我會想,能回去母親身邊就好了。但既然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我唯一能回去的地方,就只是大海了……或許我對大海,是有種……戀母般的情結。”
Gisela笑著說道,觸及往事,眼中滿盛的悲傷幾乎要滴落,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搖搖頭轉而問道:“那么你呢,Dékán,你又是從哪里來?”
“廈門?!?/p>
“……那是個怎樣的地方?”
“唔……在中國的南方,是一座建在陸地和海島上的城市,陸地和海島,海島之間,用橋連接,就像布達和佩斯②一樣……有新建的地區,也有舊時的街區被保存了下來……是個潮濕又溫暖的城市。對了,廈門是個沒有暖氣,也不需要暖氣的地方?!?/p>
“真想去啊,只是太遠了,我出不起路費的。可我真的好想見見你,好想認識你啊,想知道你多大了,用什么工作養活自己,想看看你的樣子,一定是全然不同的,很溫柔的長相吧。”Gisela輕嘆著說道,悲傷從她的話語中毫無隱藏地流淌出來。
丁安伸出另一只手,改為雙手握住Gisela的手,他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如同托著一件珍寶?!拔視砜茨愕模芸炀蜁?,當然,是以我自己的樣子?!?/p>
“那再好不過了,我會等你的?!?/p>
(五)
丁安再次剛睡下就被鬧鐘吵醒,當然,他是在廈門家中自己的臥室里醒來的。
昨晚與Gisela分別時,他想邀請她去吃些什么,但被對方以“節食”為理由拒絕了。丁安想到她可能是從來不吃晚飯的,不想打破這種習慣,就像她從不去有暖氣的地方一樣,于是他不再強求。他獨自買了晚飯,回到Jókai的公寓。事實上,盡管女孩的話很不可思議,但足以讓人信服,而他的主觀意志也早已給出了答案,但他仍不確定這一切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不過他已經決心要真正地來一趟布達佩斯了,就算見不到Gisela也無所謂,就當是一次旅行好了,他這樣想道。十點鐘,準時上床,窗外傳來凜冽的風聲,拍得窗戶砰砰作響。丁安抽出枕頭下的那本《金人》,他也曾想過是不是就像奇幻小說和電影里那樣,這本書是類似于“門”的存在,連接了兩個世界的人。于是某次臨睡前,他一反常態地沒有看書。但是沒有用,意識短暫地黑暗之后,他又來到了布達佩斯17:30的地鐵。丁安心不在焉地將手中的書翻了幾頁,突然想到Gisela的話,Jókai還在這副他自己的身體里沉睡著。丁安不禁想道,如果他一直不睡,一直等到Jókai醒來,會發生什么?然而他究竟是圍繞著時鐘生活的人,生物鐘因此比常人要頑固許多,零點過了一刻,他不勝困乏,維持著靠在床上的姿勢就閉上了眼睛。
鬧鐘刺耳的鈴聲幾乎是立刻響起。
丁安顧不上熟悉的一宿沒睡般的疲勞與頭痛,掙扎著下床。他把早餐拿到電視機前,在沙發上坐下,就著早間新聞吃了起來。巧的是,電視機播送的正是布達佩斯的新聞。
“匈牙利布達佩斯,北京時間1月15日六點整,當地時間1月14日23點整。暴風雪覆蓋布達佩斯全境,氣溫急劇降低。截止到目前,共計35人死亡,其中多為無該國國籍的流動人員,因缺乏供暖設備和保暖用具而凍死……”
丁安放下筷子,死死盯著電視屏幕??梢钥闯鍪羌召惾司劬拥母C棚區的景象,鏡頭不斷切換,但他還是一眼從臉上覆蓋著白布,整齊碼在路邊等待相關部門運走的尸體中,看到了Gisela昨晚穿著的那身衣服。她還圍著那條小鹿圖案的圍巾,那只色彩斑斕的口袋正放在她身邊,里面或許還裝著她用來占卜的道具。
電視上顯示,現在是1月15日7點30分。他顫抖著關掉了電視,不知道自己臉上是怎樣的表情。他的頭更加疼了,鉆心的疼,仿佛有人正拿著一把尖利的錐子,用力刻畫著他大腦上的每一條溝壑。他把額頭抵在茶幾上,雙手捂著腦袋,痛苦地蜷縮成一團。
七小時,布達佩斯和北京的時差是七小時。
他突然用力地干嘔起來,可除了眼淚,什么也沒從他身體里流出來。
他想他再也不會夢見布達佩斯了。
①Dékán:匈牙利人名,等同于英語的Dean
②多瑙河將布達佩斯分為布達和佩斯兩塊
后記
今年快過年的時候,我,我媽和我嬸嬸還有弟弟視頻聊天。我嬸嬸帶著我弟弟移居布達佩斯兩年多了。嬸嬸說布達佩斯今年冬天異常寒冷,動輒零下二三十度,很多街頭流浪的人凍死了,其中許多是吉普賽人,他們不愿接受救濟,沒有暖氣。
我如今大多數時間住在廈門,廈門最冷的時候大概也有十多度。假期回家,家在江蘇中部,最冷零下四五度。因此我對零下二三十度其實是沒有實感的,但我生性厭惡冬天和寒冷。我想到那些被這種程度的寒冷折磨至死的吉普賽人,想象其中或許有正值好年頭的愛斯梅拉達式的女孩香消玉殞,感到不能就這么算了,她一定要得到過愛,因為只要她在生命的最后心存愛與希望,死亡就不是無往而不勝的。于是我寫了這個故事。
幾點說明:
①我本人并沒有去過布達佩斯,因此如果對這座城市的描寫有明顯不合實際的地方,還請見諒。
②關于題目“夢游人謠”。
取自我最喜愛的西班牙詩人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的同名詩,他在那首詩中寫到一個吉普賽姑娘:
“那吉普賽姑娘
在水池上搖曳。
綠的肌膚,綠的頭發,
還有銀子般清涼的眼睛。
月光的冰柱
在水上扶住她?!保ù魍孀g版)
③關于故事發生的時間。
從丁安第一次夢見布達佩斯到發現Gisela死亡,加上時差的因素,一共歷時五天??赡軓膶嶋H來看感情發展過于迅速,這個安排其是因為羅密歐與朱麗葉從相遇到殉情也是五天時間。但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是'Verona, Sunday morning'到'Verona, late Thursday',也就是從周日到周四,但鑒于丁安和Jókai工作的原因,做了調整。改成從1月11日到1月15日,從周三到周日。更重要的是,1月15日是我從廈門回家那天,我記得那是廈門最冷的時候。
④關于人物設定。
除了丁安和Dékán,所有的人名均取自匈牙利歷史人名。丁安,取自定安,安定的含義。
丁安和Jókai是建筑師,僅僅因為在高考前我都一心想做建筑師,但因為高考發揮不好最終沒能念建筑系。因此那句“人總是浪費自己的才華”并不含有這個職業的偏見,而是相反的意思,是表達我對自己的遺憾。當然,我對這個職業的描寫可能有偏差,還請見諒。
對于Gisela外貌的描寫,參考了《海賊王》德雷斯羅薩篇的維奧拉公主,但Gisela的年齡應該比維奧拉出場的時候要年輕一些。
事實上,“吉普賽人”這一稱呼本身有一定的蔑稱意味,更為準確的稱呼應當是“羅姆人(Romany)”。但考慮到普遍來說“吉普賽人”在國內的使用更為普遍,而且我的嬸嬸確實說的也是“吉普賽人”,最后決定還是使用這一稱呼。
⑤關于攝影師拍攝凍在河面的天鵝這一情節。我嬸嬸提到我弟弟到凍結的多瑙河上拍攝被凍在水面上的鳥,而我在百度找到了這張圖片。
我弟弟拍的其實是鴿子,在文中根據這張圖片改成了天鵝。
⑥關于地點。
連接布達和佩斯的橋有九座,塞切尼橋應該是其中最古老的一座鏈子橋。
我并不確定多瑙河上次冰封就是200年前,200年前其實是發生了一件事促成了塞切尼橋的建成。
當時多瑙河上只有木質浮橋,到了冬季,人們就拆下浮橋,駕駛馬車直接從冰面上到對岸。但在剛結冰時,河上沒有浮橋,也不能通過馬車。1820年,身在佩斯的匈牙利貴族伊斯特萬·塞切尼伯爵忽然得到父親在布達病危的消息,但等到浮冰融化他才能趕去布達,但父親早已去世,他沒能見到最后一面。于是伯爵決定建一座永久性橋梁,即現在的塞切尼橋。
我并不知道九座橋各自的具體位置,因此我并不能確定從瓦茲大街到多瑙河最近的路是不是會走到塞切尼橋下。
所有的地鐵站的名字都是根據百度上找到的線路圖和旅游攻略圖估算著寫的,事實上我并不能確定是不是應該那幾個車站下車,以及這兩張是不是最新的線路圖。
最后感謝你讀了這篇任性的故事。